第38章
成珏又回到了容家。
之前的一切就好像是做了一場夢,而現在夢醒了。
他抱着圓子坐在容庭的房間外邊,看着面色焦灼的人們進進出出,腳步匆忙,随後他表情漠然地低下頭,曲起手指蹭着圓子的下巴。
雨斷斷續續地下了一整天,到了夜晚又摻雜着細碎的冰雹,便連室內的溫度也變得極低。他捂着圓子暖融融的肚皮來取暖,它受驚似的顫了一下,然後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最後重新閉上了眼睛。
耳邊的腳步聲離他愈來愈近,似乎是朝他的方向走來。待那個人影完全地覆蓋在他的身上,他才擡起頭來看他,眼中并沒有過多的驚訝,平靜道:“你怎麽來了?”
容玦。
他沉默地在他的旁邊坐了下來,随後才開口:“我來看看我哥。”
“......”隔了數秒後,成珏開口:“那你應該進去。”
容玦并沒有接話,而是轉移了話題,說:“我哥也是夠幸運的,被你這麽來回折騰了兩次也沒事,倒是要讓你失望了。”
成珏動作輕柔地摩挲着圓子的脊背,說:“我本來就對容庭沒有抱有一丁點的期待。既然沒有期待,怎麽會失望呢?”
容玦微微一怔,轉過頭看着他的側臉,突然說了句:“對不起。”
成珏停止了手上的動作,看向他。
容玦繼續道:“這次是他自己動手的吧。”
“沒錯。”他回答得很幹脆——這并沒有什麽好顧慮的,他也就大大方方地承認了,說:“我在他身邊待了這麽多年,一直以來我都認為自己已經很了解他了,可惜到最後還是我太自以為是。”
他低下頭,自嘲一笑:“我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他撿到的一個玩具那樣,高興的時候他就玩上一會兒,不高興的時候就把我扔在一邊。”
“但我是個人,并不是他所認為的玩具。我想離開的時候,當時他是不是在想,一個玩具怎麽會傷得了它的主人呢?呵,我自然沒有如他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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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現在,我越來越猜不透他了。他究竟是想做什麽......”
容玦察覺到了他身體的顫抖,張了張嘴,沉默了許久才說出一句:“或許,他只是想挽回你。”
“挽回?”他無聲地笑了起來,就仿佛聽見了一個笑話那樣。
容玦說:“對。”
成珏俯下身将圓子放在地上,它看了他一眼,随後甩着尾巴離開。
時間靜靜地流逝着,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疑惑地開口:“世上為什麽會有‘挽回’這個詞語?”
“嗯?”
成珏轉過頭來,眼神定定地看着他:“我還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從來沒有在意過我,為什麽直到我走了,他才想到‘挽回’?”
“別人都說步履不停地向前走實在太累,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其實一直站在原地等的人才是最累的。”
“尤其是等一個永遠都不會回頭的人。”
成珏在外面坐了很長一段時間,才下決心進入容庭的房間。
此時已到深夜,大概是已經處理好他傷口的緣故,原先的那群人已經離開,如今僅有兩個保镖守在門外。
成珏的個子不高,一米七九左右,而那兩人的身高早就過了一米九,像兩堵肉牆似的,小臂上肌肉發達得把衣服也撐到變形,因此他只能仰視着他們,半晌無言。
那兩人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須臾後,他們各自往兩邊挪了一步,順手輕輕地将門打開。
成珏放緩了腳步,推開門走了進去。
室內的一切對他而言既熟悉且又陌生,他的心頭突然生起一種莫名的情緒,眼睛微動,朝四周看了一會兒。
隔了好久,他才将視線移到那張床上。
容庭正躺在那兒一動不動,眼睛緊閉,眉頭緊皺,而右手裸露在白色的被子上,手背插着針,模樣是他從未見過的憔悴。
他走過去,找了把椅子坐在床邊,一手托腮,靜靜地打量起他來。
前幾天的成珏從來沒有好好打量過容庭,現在這麽仔細一看,單單臉就比以前瘦了很多,形容枯槁,眼周是一片青黑色,嘴唇幹燥得幾近皲裂。
這時,那股莫名其妙的情緒變得愈發明顯。
他立馬側過頭不去看他。
隔了一會兒,待情緒漸漸平穩之後,他才轉回頭,就見他的嘴唇微不可見地蠕動着。他猶豫了一下,遂将耳朵湊過去聽他究竟是在說些什麽。
“好......好渴......”
成珏走到飲水機前面接了一碗溫水,随後重新坐回他的旁邊,用調羹一勺一勺地喂進他的嘴裏。
水逐漸見底,他将碗擱在床頭櫃上,卻聽見容庭突然來了一句:“成珏。”
這個聲音不似剛才那樣幹澀沙啞,就像是尋常他叫自己的名字那樣。
成珏本拿着的碗差點因為手滑而摔在地上。
他沒有應聲,只是伸出手試探了下容庭額頭上的溫度。
滾燙的。
确實發燒了,連腦子都燒壞了。他想。
然而容庭仍舊堅持不懈地叫着他的名字。
“成珏。”這聲夾雜着興奮。
“成珏。”這聲夾雜着焦灼。
“成珏。”這聲又夾雜着失落。
......
一次又一次。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名字讀起來有這麽多抑揚頓挫的語調,無奈地揉起太陽穴,終于應了聲:“我在。”
容庭再無任何的動靜,也不知到底是不是他的錯覺,此時容庭的眉頭竟舒展開來,而嘴角略微上揚——就連閉着眼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也流淌出欣喜來。
成珏從椅子上離開,正要走去浴室,然而身後的容庭在此時驀地來了一句:“阿珏,別走。”
話音剛剛落下,随之而來的還有一聲氣息綿長的嘆息。
他愣怔地轉過身去,看着床上仍然閉着眼睛的容庭,隔了好久才回過神來。
他從浴室裏出來,手上拿着一條用涼水打濕的毛巾,折疊成了長方塊的形狀,正想将整面兒覆蓋在容庭的額頭上,未料到他在此時突然睜開了眼睛。
成珏面上并未露出過多驚訝的表情,鎮定地将毛巾一把拍在他的頭上,随後慢悠悠地坐了下來。
容庭自然感受到了他的存在,輕聲說了句:“成珏。”
他點了點頭。
容庭突然笑了起來,似自言自語地呢喃着:“這應該又是一個夢吧。”
他并沒有說話。
“你來看我,我很開心。即便是個夢我也會笑醒的。”
“之前我還夢見你就走在我的前面,而且我離你很近,真的很近,但是我怎麽也追不上你。”
“于是我只能一個勁地在後面喊你的名字。”
“我喊了很久很久,只覺得喉嚨都要被我喊啞了。就在這時,你突然停下腳步,終于回應了我。”
“可惜你正要轉過身的時候,我卻醒了。”
成珏看着他,補充了句:“你現在還是在做夢。”
容庭的眼睛裏像是藏着一片星空,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笑着說:“真好。”
成珏有些疑惑。
“現在這個時候,也唯獨只有在夢裏,你才會理我。”
成珏不動聲色地按住他額頭上的毛巾,命令着:“頭躺正,別讓毛巾掉下來。”
容庭依依不舍地将自己的視線從成珏身上移開,随後道:“其實我一直都想跟你說聲‘對不起’,但是這三個字實在太虛浮了。我沒有勇氣開口,即便我說了,我想,你也不會接受我的道歉。”
“嗯。”成珏簡單地應了句。
容庭苦笑了一聲,說:“我一直想讓你回到我的身邊,雖然我用錯了方式,但是我不後悔。”
成珏平靜地說:“你這麽做,只會讓我更加恨你。”
“恨我?”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不是經常聽別人說,因愛生恨的麽?”
“恨着倒也是一件好事。”
“至少證明,你曾經愛過我。”
成珏的嘴唇顫了顫,手下意識地攥成拳頭,極力壓抑住心頭不斷上泛的怒意,冷聲道:“容庭,你怎麽這麽不要臉?”
“如果要臉的話,我早就失去你了。”
“成珏,你不在的日子裏,我想起了很多關于我們之間的回憶。”
“我一點也不想聽。”
“好好好,那我不說。不過,你還記得我們唯一一次看的那部電影麽?”
他喃喃自語着:“有些人是離開之後,才會發現離開了的人才是自己的最愛。”
“前幾天,你問我說,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喜歡’麽?”
“其實很早之前,我就在心底埋下一個答案,但是因為埋得實在太深,慢慢地,我也就忘了。”
“成珏,我大你十歲,而我們已經錯過了整整六年。你說一個普通人的一生,哪會有這麽多六年十年等待着你消耗蹉跎呢?”
成珏若有所思地說:“确實所剩不多了。”
容庭側過頭看着他,語氣帶着一絲尋常并沒有的興奮,說:“那我們重來一次,好不好?”
“重來?”成珏緩緩搖頭:“六年,十年,都太長了......”
“怎麽會?”容庭的眼中夾雜着焦慮,說:“成珏,你知道我心底的那個答案是什麽嗎?”
“我連續想了好幾個夜晚,終于想通了什麽才是真正的‘喜歡’。”
“因此,我覺得我一點也不喜歡你。”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