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成珏看着他,而他的眼中閃動着期待,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回應。

但是成珏什麽也沒有說,只是拿起了掉落在床上的毛巾,用力貼在他的臉上,随後才開口道:“先睡上一覺,等……”

容庭掙開了他的手,說:“至少,至少你應該回應我。”

成珏全當他是生病時說的糊塗話,敷衍着:“等第二天我再告訴你。”

“成珏,是不是等我醒來,你就不在了?”

“想什麽呢。”他像哄小孩似的哄着他說:“你現在發燒了,先閉上眼睛睡一覺。”

“那我醒過來的第一眼,看到的那個人會是你嗎?”容庭的語氣竟變得可憐兮兮的,聽得成珏怔住。

他思索了片刻,随後應了一聲:“嗯。”

“真的嗎?”

“真的。”

“我還是有點不信......”

“......”

“好好好,我信我信。”容庭見他的視線倏爾變得冷淡,忙不疊地說道,遂阖上了眼睛。

成珏坐在他的床邊,就這樣目光平靜地看了他許久,聽見他的呼吸逐漸變得綿長,輕輕地叫了聲:“容庭。”

并沒有人應答。

他這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他俯下身,将那塊已經被他臉捂熱的毛巾拿在手上,而視線飄飄走走,忽然移到窗臺的某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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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朝那個方向走過去,将那幾個紅陶小花盆盡收眼底。

他伸出手,用手指戳了戳其中一朵多肉,模樣依舊像一朵蓮花似的,只不過花瓣稍微肥厚了些,顏色綠了些。周邊的泥土幹幹淨淨的,并沒有生出任何的雜草。

“你還記不記得你在我房間裏放的幾盆多肉。我沒有扔,它們一直被我照顧得好好的。”

原來他并沒有騙他。

他用手潑了點水上去,随後将窗簾拉攏,遮掩住外面的月色。

臨走前,他還是回過頭看了眼正熟睡着的容庭,片刻後才若無其事地轉回身,将卧室的燈關上,信手阖門。

雨勢漸漸減弱,剛一回到自己的房間,圓子就朝他身上撲了過來。

他一邊單手抱着它,一邊走到他久違的零食櫃裏翻找自己想吃的零食。

其實所剩不多,因為在他離開之前,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住在自己的房間裏,出來次數也是寥寥無幾,是以他沒有找到自己特別愛吃的東西,打算拿一杯土豆泥就着溫牛奶先墊墊肚子。

确實如之前容庭說的那樣,房間看起來時常有人打掃的樣子,桌上椅子上也并沒有落灰。

他的臉被凍得紅通通的,捂着暖手袋上了床。即便開了熱空調,他依舊覺得怪冷的。

被褥柔軟之中捎上了些陽光的味道,溫暖至極,然而今天卻是個陰雨綿綿的天氣。他将自己裹成一個蠶蛹的形狀,側過身,眼中劃過一絲冷意。

原來,他早就計劃好了。

一切正如他所料。

他伸長了手,從櫃子裏找出一本筆記本,随意地翻看起來。這是他自己寫的日記,但他讀書讀得少,肚裏沒有什麽墨水,因此實在編不出什麽華麗的詞藻穿插在一個個名詞中,每天發生的事情用只言片語便一筆帶過。

然而卻也能勾起他的不少回憶。

看着看着,他便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眼睛。

在那間空房子裏安安穩穩地住了好幾個月,即便是回到自己已經待了九年的地方,也不能夠全然地适應下來。

成珏睡得渾身難受,換了好幾個睡姿才漸漸有了困意,等好不容易進入睡夢之中,他卻做了一個不算美好的夢。

他發現自己輕飄飄的,懸浮在空中,低頭望向地面時,卻看見了自己——正閉着眼睛躺在床上,面無血色,連嘴唇也是蒼白色的,就像是睡着了那樣。

周邊是一片荒蕪貧瘠的土地,陰風陣陣,吹得地面黃沙漫漫飛舞,裹挾着落葉飒飒而下。

他死了。

這個認知讓他心中并沒有生起過多的波瀾。他只是擡起手來反複地看了看,是半透明色的,随後往旁邊一揮,輕易地穿過了那一節節彎曲的虬枝。

就在這時,他的“屍體”旁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那人穿了件黑色的長風衣,低着頭,僅能看見挺直的鼻梁與棱角分明的嘴唇。

他的身體僵在原地,雙手無力地垂在兩側,不再有任何的動作。他右手的手指正夾着一支煙,一點猩紅的光,氤着一絲袅袅上升的青煙。因為衣服實在黑得如同濃墨,襯得他的手愈發像裸露在外的森森白骨。

寒冷滋生着畏懼,可他卻無論如何也挪不開眼。

下一瞬,盤旋在天空的落葉忽然如同齑粉似的剝落,倏地化作了一片片明豔的玫瑰。

花瓣急如雨下,耳邊的風聲驟地加大力度,将其吹成了一個偌大的漩渦。

但容庭充耳不聞,仍舊目光淺淺地看着他。與此同時,一片紅色的花瓣不急不許地落了下來,剛好停在他蒼白的嘴唇上。

只見到容庭緩緩俯下身,貼着那片花瓣,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個淺嘗即止的吻。

随後他醒了過來。

然而睜開眼睛的剎那,就見到容庭那張放大的臉出現在他的眼前——他差點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你怎麽來了?”成珏旋即反應過來,立馬寒着一張臉問道。

容庭的臉色很差,但他笑得很開心,慢慢湊近他,鼻子抵着鼻子,說:“我說過的,我醒過來的第一眼,看到的人必須是你。”

他的話語漸漸夾雜着一絲失落:“可是等我醒了,你卻不在了。”

“我只是困了,想回房睡。”他側過頭,卻被容庭用雙手托住他的兩頰。

“為什麽不睡在我的旁邊?”他悶悶不樂地說:“成珏,我醒過來的時候,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當時我真的以為就像我說的那樣,只是一場夢。你從來沒有來看過我,而我也一直都昏迷不醒。”

“不過好在,你剛才承認了。”

成珏沉默了一會兒,才啓唇道:“原來,你從開始就在騙我。”

“對不起,成珏。”他用力地抱住了他,顫聲道:“如果我昨天只是醒了,只是想竭盡全力挽留你,說不定你早就走了……”

“成珏,昨晚我真的很高興,這大概是我兩個多月以來最開心的一天。你能聽我說那麽多廢話,但都是發自肺腑的真心話。”

“包括最後一句,我愛你。”

“我沒有燒糊塗腦子,現在也是格外的清醒,我是真的愛你。”

成珏眨了眨眼睛,任由自己被他锢在懷中,也不曾有任何動作,輕聲道:“容庭,為什麽我在你身邊這麽多年,你從來沒有搭理過我,反倒是我走了,你才來上趕着對我說,我愛你?”

“你不覺得這樣很惡心嗎?”

“或許。”他笑了起來,連肩膀都在顫抖:“或許你以前,根本就瞧不起我,從來沒有将我放在眼裏。”

“你只是不适應,一顆小小的棋子竟然會脫離你的掌控,等哪天我傻乎乎地回來了,說不定你又會重蹈覆轍。”

“不,不是這樣的。”容庭急忙否定着,心中忽然覺得有些絕望。

一個罪孽深重的犯人洗白實在太難。

“你看我手機,那些人的手機號和微信我都删了,自從你離開後,我已經很久沒有去聯系過他們。”

“還有你要是想去哪裏玩,我就陪你去哪裏玩。哦,你可以自己去,不用我陪,一個人自由自在的也很好……”

“我說過的,那個房間已經拆了,我不會再把你關進去。如果你想關我的話,也是可以的,大不了再建一個就是了。”

成珏嘆了口氣,說:“如果,我只是想離開這裏,離開你身邊,你會不會答應我?”

容庭的身體僵硬了下,将他帶離到他的面前,雙手握住他的肩頭,不斷搖晃着:“為什麽我說了這麽多,你還是想走?!”

這究竟是為什麽?

成珏無聲地笑了笑,說:“我還想問你,為什麽不放過我?”

容庭瞳孔微縮,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喑啞着聲音道:“我說過的,我要你永遠留在我的身邊,永遠都別想離開我!”

成珏只覺得眼前越來越模糊,便連離他最近的容庭,也逐步分解成了一個個色塊。

腦海一片暈眩,如同蠅蟲嗡鳴。随之而來的是,鼻腔湧出一股熱流,濕黏地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容庭察覺到他的不對勁,頃刻焦灼無比地問他:“成珏,阿珏,你怎麽了?!”

成珏只留給他一個未達眼底的微笑,說了句:“來不及了。”

便昏了過去。

他的意識變得慌亂,連動作也比平時慌亂笨拙了許多。以前他明明最擅長臨危不懼的,可偏生現在,他的嘴唇在顫抖,身體在顫抖,連心也在跟着顫抖。

“阿珏,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他将旁邊的警報器都快拍爛了,然而一把抱住他,欲要往門外走去。

然而一本筆記本從成珏身上滑了下來,掉落在地上。

剛好是扉頁的位置。

這本筆記本他也曾看過,但只是直接略過扉頁去看他寫的日記。

到了現在他才得知,原來上面其實還寫了一段字。

寫着:

我得了白血病,似乎挺嚴重的,需要盡快住院治療,但是我覺得死了沒什麽不好。我既沒有念想,也沒有牽挂,活着等同于死了那樣。

這本筆記本,就當做我生命結束的見證者吧。

哈哈,挺中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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