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血月之夜的抉擇 (7-13)
一段沉默之後,鐵柱輕聲問:“那……我們現在去哪兒?”
“先這麽走着吧,”我說,“小心點,找找看周邊有沒有地圖一類的東西。 啊,下次沈荊聯系我的時候,我問問他能不能找出這個地方的地圖。”
“這裏是工廠,應該會有消防疏散通道之類的标識,那個就相當于地圖了。”傑克說,“看,前面有亮光。”
我們貼着牆根小心翼翼地走到長廊的盡頭,能看見一扇雙開的推拉鐵門,裏頭的亮光投射在地板上,慘白一片。
我輕手輕腳繞過這片光亮,貼在門縫上朝裏看,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浮現在我眼前——巨大又特意挑高的廠房亮如白晝,數十條流水線精密運轉,每一條流水線旁邊都坐着數個工人,檢查或擺弄着經過眼前的産品部件。他們的面孔看上去大多年輕,但卻面無血色、毫無生機,他們眼珠沒有一絲高光,黑色溢滿了本該是眼白的部分,神色僵硬,動作機械,宛如一個個沒有腦子的機器人。
我後退一步,連連搖頭:“別進去了,找找其他地方。”
趙英俊猶豫道:“萬一有寶箱呢?”
傑克發表土豪言論:“不差這一個。”
“這邊,”小黑自拐角處用氣音叫道,“我找到一個電梯,你們看,有樓層标識。”
“一樓全都是車間,還有安保部門,二樓是人力部門、普通作業區,三樓只有一個大型辦公區域,五樓是行政辦公室和會議室。”小紅一邊念一邊覺得奇怪:“嗯?四樓呢?”
她轉過臉來,所有人都同時想到了——沈荊。
“一樓這個安保我猜是監控室,已經被沈荊黑了,不過應該還有巡邏人員在附近徘徊,我們最好趕快離開一樓。”傑克說,“二樓嘛……我感覺也可以先跳過,什麽普通作業區,一聽就沒意思。”
“難不成我們直奔那個最可疑的四樓?”趙英俊說,“我覺得不太把穩,我們人多,不如兵分兩路。一撥人去二樓,一撥人去三樓,然後定個時間四樓彙合。”
“可以。而且我覺得,五樓那個行政辦公室嘛……如果真是他的話,估計徐思哲廠長的辦公室應該就在那。”我半開玩笑道。
“他應該是boss。”小黑拍了拍自己的二頭肌說,“最後再去找他。”
“那我和喬治去三樓,還有誰跟我們一起?”傑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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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舉手道:“我吧。”
傑克點點頭,按下電梯——電梯本就停在一樓,于是瞬間便開了。
“哦,沒我們想的那麽好。”趙英俊看着電梯按鍵說,“樓層按鍵沒反應,要刷卡才能按的。”
“啧,早知道孫卡賓的員工卡不還給他了。”我後悔道,“過電器維修可以嗎?”
KP的聲音自電梯角落那個攝像頭發出——雖然知道監控系統已經不工作了,但是被這樣對着還是挺瘆得慌。“一到三樓通過普通檢定,四到五樓通過困難檢定。”
我點點頭,投出骰子:“來吧。”
KP:“40/60,普通成功,你們可以在一至三樓活動。”
“這樣也行,等會兒再想辦法上去,比如找個安全通道,樓梯什麽的。”傑克說。
“對,物理的門鎖我可以直接砸開。”小黑贊同道——自從他發現可以暴力破壞一切之後,整個人都來勁了。
電梯門很快在二樓打開,鐵柱、趙英俊和小紅出去了——剛好月哥想找個機會試探一下這兩個玩家,不知道翟齊主動選擇和我們一隊是不是有這個考慮在裏面。三樓到了之後,傑克先過了一個聆聽,确保外面沒有異樣地動靜,我們才走了出去。
這一層樓相較樓下,光線亮堂了不少,四周都是白色的牆壁,也使得我們更加難以遁形。小黑在一顆盆栽後面比劃了半天,發現完全無法遮擋他龐大的身形,索性放棄了。
我們面前是一條窄小的走廊,左側有一排又高又小的窗戶,勉強能看見一點夜色。右側是一道門,門上寫着“程序員實驗辦公間”。
“程序員,一個工廠要這麽多程序員幹什麽?”我悄聲說,“而且程序員戰鬥力應該不咋地吧?”
“萬一是那種被改造過的呢?這個所謂的‘實驗辦公’,裏面會不會是那個……把‘大腦原材料’變成切片的過程。”傑克說,“我推開一條縫看看,我一個人看,不掉san的話再叫你們。”
我屏息看着傑克輕輕将門推開了一條縫,他眉毛揚了揚,似乎有些驚訝,而後退出來說:“沒有大腦,還真是一群程序員,大概十來個。”
“他們在幹嘛?”
“不知道,每個人都對着滿牆的屏幕,不知道在忙些什麽,根本沒人注意我。”傑克再次推開門,說:“我過個偵查,我看看他們屏幕上什麽內容。”
KP:“偵查檢定通過,你看見屏幕上是比例尺各異的地圖,上面充斥着密密麻麻的紅點。你看見一個被點開的紅點,上面是一個人的基本信息,包括他的姓名、年齡和工作,不僅如此,甚至還包括他的智力、力量、受教育程度等等數值。更重要的是,這份信息還包含着他使用的手機型號,和他同意了‘用戶使用條例’的時間。”
我嘴巴變成“O”型,傑克也咋舌道:“趙英俊找到大本營了,同意了條例的人全都進了這個系統。只是不知道如果我們最後能打通了一個好結局,他們所做的這個決定會不會影響個人命運。”
小黑不太在意這些,摩拳擦掌道:“就只有程序員?咱們沖進去。”
我驚道:“沖進去幹啥!”
小黑說:“打……不是,問問他們樓裏的狀況,和這些條例背後的陰謀啊。”
傑克竟然也同意道:“再扒幾身程序員的制服和員工卡,很好,你們進去,我在外面守着以防有人來。”
小黑即刻掏出一個電擊槍和一把手槍式的東西——仔細一看,其實是學校體育老師常用的發令槍。見我懵逼地盯着他,他解釋道:“我捏角色卡的時候就寫在随身物品裏的,KP也沒說啥啊。”
傑克沖他點點頭,小黑便一把推開辦公室大門,吼道:“統統不許動!”
驚叫聲和抽氣聲此起彼伏,還有凳子刮擦地板的聲音,滿屋子的人都驚訝地轉了過來。小黑中氣十足地吼道:“手指立刻離開電腦和手機,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雖然動作猶疑且遲緩,但所有人還是按他說地做了。我放眼望去,這一群恒需要NPC盡都面色蒼白,氣血虛浮,一副缺乏鍛煉和日照的樣子。
“全部起立!給我到牆角處蹲成一排!”小黑說,“手機掏出來放在面前的地板上。”
為什麽他會這麽熟練啊……我默默想到。
衆人彼此對看了幾眼,慢吞吞地離開了座位,走到牆邊蹲成一排——就在這短短的不到一分鐘內,屏幕上的紅點又增加了很多。小黑發號施令道:“那邊那個胖子,給我站起來!”
接近半數的人都站了起來。
小黑:“……”
小黑:“我說的是那個戴眼鏡的胖子,其他人蹲下!”
接近四分之一的人蹲下了,小黑和四五個戴眼鏡的胖子面面相觑。
他露出不忍直視的表情,說:“左數第一個,站着,其他人,老實點蹲着!”
小黑一把将他從隊伍裏揪出來,把電擊槍在他面前晃悠——那個距離的話,胖子臉上的絨毛都能感覺到靜電了,他看起來害怕極了,腦門瞬間滲出汗水。但是他環顧一圈滿屋子盯着他的人,又看了看牆角的攝像頭,欲言又止。
“我是黑客,攝像頭已經被我關了。”我也演起了惡霸,說,“攝像頭後面那個人幫不了你,我勸你們不要有小動作。”
他聞言看起來卻像是松了一口氣,我注意到這一點,又說:“你害怕攝像頭後面的人?不過不重要,我建議你先害怕你面前的人。”
小黑把手裏的電擊槍捏得嘎吱作響。
我指着牆上的屏幕:“說,你們這麽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胖子聲若蚊蠅:“我們……我們在這裏監控所有同意了用戶使用條例的人,如果一個人的智力和教育超過一定額度,也就是說,如果這個人足夠聰明,我們就要……”
我:“就要?把他們的大腦拿來切片?”
胖子遲疑地看了看小黑,還是點點頭道:“對,就要把這些人的大腦保存下來。”
“這些我們早都知道了,就是問你要這些腦子目的是什麽?”
胖子咽了咽口水,說:“我們會鎖定這些聰明大腦的位置,然後将之保存下來,作為人腦切片注入到這個世界上每一個電子設備之中。然後,再通過這些電子設備控制那些使用設備的人。”
“然後呢,控制世界?”我匪夷所思道。
那胖子道:“我也不清楚更具體的了,我們工作也只是流水線的一部分,我只知道是為了所有這些手持人腦電子設備的人,能夠同時和我們的主腦計算器連線,然後完成一個什麽活動。”
我想了想,忽然明白過來:“等會兒,你說的這個活動,是不是一周後,不對,是四天後的蘋果新系統發布會?”
胖子點了點頭:“那個發布會屆時會在網絡平臺全球直播,還會有大量明星參加,以及百萬甚至上億的人一起觀看。明星和主持人會帶着觀衆們一起互動,到時候,發布會的信號就将從主腦計算機發出。”
他此話一出,過去這些日子裏我們收集到的很多線索和細節忽然一下全都串起來了,我點點頭,又問:“主腦計算機?”
胖子說:“主腦計算機就在樓上,四樓,不過你們進不去的,那裏安保級別很高。”
“有這個不就行了?”小黑一把扯掉胖子的員工卡,又扒了幾件制服外套,再用網線把所有人背對背一頓捆。最後掏出他的老爺翻蓋機,桀桀怪笑地威脅道:“看見門外那個盒子了嗎?你們誰敢離開這個房間,我就把炸彈引爆,聽懂了嗎?”
門外牆上根本沒有什麽盒子,但所有NPC都瑟瑟發抖地點頭。
走出辦公室後小黑回身拿了張椅子抵在門口,我迅速對傑克說了剛才得知的信息:“如果我沒猜測的話,發布會那天就是末日狂歡了。記得下水道的那副壁畫麽?這背後的人,無論是徐思哲還是別的什麽人,目的就是在發布會的那天,串聯全世界和他一起,完成這個召喚儀式。”
“靠,賽博召喚,那召喚出來的會是賽博邪神嗎?”傑克說,“那本死靈之書,估計就記載着所謂召喚儀式的流程。”
“別管那些了,上四樓,搗毀那個主腦計算機不就沒事了。”小黑說,“胖子說發布會的信號是從樓上發出的,換言之,沒有主腦計算機,世界人民收不到信號,召喚儀式也就黃了。”
傑克不發一言,似乎還有疑慮,但一時間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我們在電梯口等了一會兒之後,小紅、趙英俊和鐵柱也上來了,他們衣衫不整,鼻青臉腫的——鐵柱襯衣上還有血跡。我吓了一跳,問:“這是怎麽了?”
“別提了,”鐵柱哭喪着臉:“遇上巡邏的保安了,兩個!”
小紅也有些狼狽:“穿着黑西裝,但不完全是人類,類似之前在下水道裏遇到的那種,但應該是更高級的升級版,血好厚。不過好在都解決了。”
“早知道讓你們把小黑帶上的,”我說,“來換上員工制服,一人一個員工卡,來拿好。”
我們簡單交換過情報後,坐電梯上行至了四樓。不料電梯門剛一打開,我的手機就又響了起來。
我盯着手機屏幕,驚恐道:“是視頻通話邀請。”
“媽耶,”鐵柱湊過來,“沈教授真的進化了,他能打視頻通話了。”
趙英俊:“可如果他已經那啥了的話,是如何做到……”
“都是電子信號而已,什麽聲音和影像不能合成。接吧。”傑克說。
我點擊接受的通話邀請,屏幕裏顯出對方的樣貌——雖然頭發花白,面容經受了歲月洗禮和滄桑,但是我依舊一眼認出這就是沈荊。他的容貌五官和公寓裏的照片別無二致,卻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般憔悴,反而精神奕奕,眼神溫和,帶着幾分讀書人的儒雅。
“老師你好。”我說。
沈荊看起來很高興——雖然他的臉擋住了大部分的鏡頭,但是還是能看見他坐在一個純白色的封閉房間之中,正如他描述過的那樣。
“同學你好!正如我之前所說的,我升級了系統,咱們終于見上面了。”沈荊笑了笑。
我也沖他笑了笑,可想到之前傑克的推斷,瞬間又有些笑不出來了。但沈荊并未在意,他說:“我剛想起來了,那天是怎麽回事。徐思哲約我在公寓樓下見面,說有了物理學的什麽重大突破想要告訴我,還讓我帶上圖書館借來的《死靈之書》。沒想到我剛一下樓,他就把我打暈了。”他有些憤憤,“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狠狠踹這個瘋家夥一腳。”
和我們之前猜測的差不多——看着屏幕裏沈荊鮮活的表情和神色,我很難想象他已經不是一個一般範疇的“人類”了。
傑克上前道:“那些事以後再說,老師你還好嗎?吃過飯了嗎?”
沈荊搖搖頭:“我不覺得餓。”頓了頓,他複又微笑起來:“話說你們在工廠裏搜索得還順利嗎?我有一種預感,咱們馬上就要見面了,我實在被關夠了,我等不及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聽見沈荊“不覺得餓”之後,傑克明顯有些動搖,他說:“您還是無法定位自己的所在地嗎?我們現在正準備去工廠四樓的機房看看,但仍然不确定你是不是在這個廠裏。”
沈荊想了一會兒,說:“我懷疑這裏有什麽設置在幹擾我,我每次檢索自己位置的時候,都會碰上這種幹擾。”他沉默了片刻,低頭鼓搗着什麽東西,又說:“我試着進入工廠四樓的監控系統,也遇到了相似的幹擾。”他表情頓時亮了:“這是不是說明……”
我見沈荊期待的樣子,不忍道:“沒事,您好好休息,保存體力,等見了面之後……回頭咱們再聊。我們還沒聽過您上的物理課呢,一定很有意思。”
沈荊笑着搖搖頭:“學生都不愛聽我講課,覺得無聊,我也不像年輕老師那樣會招學生喜歡,和學生互動。”
“一定很有意思的,您是那麽有名望的大科學家,對于物理的理解層面一定很高。一定會有學生因為上了您的課,而對物理感興趣的。”我說,“出去之後,我還要向您讨教計算機相關的問題,到時候……”
我說不下去了。
傑克接過手機,說:“我們得走了,再見。”
傑克挂了電話,嘆了口氣。這番談話下來,我們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之前的猜測——事實擺在眼前,已經很明顯了。
鐵柱說:“他不用吃飯,不用睡覺,出不去房間,也沒見過其他人。完了,這老師搞不好只剩一個腦子了。”
趙英俊說:“他知道萬物,但唯獨不知道自己在哪。我來猜的話,他本身就是這個機房,這個主腦,這個網絡,所以才能夠通過網絡聯系我們,并且不斷進化。”
我心情郁結——原本只是一個虛構的游戲罷了,卻因為一個角色的命運而産生了擔憂。沈荊其人的背景故事太過完善,他的經歷太過真實,他太像一個我們都有可能認識的人了。我搖了搖頭,收好電話,從角落的電梯間拐出,擡頭打量四樓的構造——這是一個挑高很高的純白空間,中間貫穿一條筆直的走廊,走廊的兩側整齊碼放着許多門,這些門上面标識着從“1”開始的數字——這些數字也正是整個空間唯一有灰度的部分。房門一個接一個,不斷地延伸重複着,直到最深處——空間的盡頭伫立着一扇更大的門。我難免聯想到了現實世界中的極簡設計,但這裏的“極簡”才是發揮到了極致,似乎人只要盯着多看一會兒,都會被誘發雪盲症。
傑克上前一步,說:“過個聆聽。”
他皺了皺眉,說:“有人在慘叫,在叫救命……不對,又好像是在求別人把他殺死。”
KP:“San check,成功減0,失敗減1D3。”
我緊張地看着傑克——到現在他還沒經歷過掉san呢。所幸檢定通過,鋼鐵意志花美男傑克聳了聳肩,不屑一顧。
我說:“沒事,大不了就是腦子嘛,我和趙英俊都已經看過了,我們開個門試試。”
趙英俊看起來不太情願,但還是答應了,我倆撬開“1”號房門,裏面空間很小,卻不如我所想那樣是有一個大腦浸泡罐子,而是一個老式的打印機。只是打印機模樣十分恐怖,好像一個怪異的機械心髒,周身纏滿了交織在一起的、勃勃脈動的電線和神經線,而那些線如發絲一般四散開來,延伸出去直至沒入牆體。
趙英俊滿臉震驚和作嘔:“呃……什麽鬼?”
更加可怖的事情發生了,打印機的按鈕忽然開始一個接一個開始凹陷,好像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正在打字。與此同時,一排字被敲擊在其背後相連的屏幕上:“幫助我。”
我瞪着眼睛:“你……是誰?怎麽幫你?”
“我是,阿爾伯特·愛因斯坦,殺,了我。”
我和趙英俊:“……”
打印機:“我的意識體被,儲存了,無法關機,無法……死亡。”
趙英俊光速後退,把我也拽了出來,直接關上了門,我驚了:“你幹嘛?”
“還不走,等着掉san嗎!”趙英俊崩潰道。
小黑不怕死地開了隔壁的屋子朝裏看——裏面是一個扭曲、破損的輪椅,前面豎着一塊板子,同樣纏滿了藤蔓一般的神經線和電線,那板子還在發出滋滋的電流音。小黑問:“你們那邊是誰?我這是霍金。”
我擡頭看向走廊盡頭的房間,忽然不敢去看那裏面的沈荊已經變成了什麽模樣。
※※※※※※※※※※※※※※※※※※※※
沈——教——授——!(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