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血月之夜的抉擇 (7-16)
月哥看着沒用多大勁兒,卻直接一腳踹穿了門板,然後他腳未落地,擡着膝蓋又幹脆地補了一腳。這下破壞力更大——門鎖處尚且還連着,但另一側徑直彈開,霎時間活頁和木屑滿天亂飛,那陣仗簡直像是用火箭炮炸開了敵人碉堡。我無意間注意到範無救早有準備,把邊堯抓在前面擋灰,傻蛇竟然還真的一臉老實地站在他前面。
“什麽人!是誰!”莊臣大叫着從椅子上跳起來。
他站起來得匆忙,辦公椅向後滑去,不小心挂到了耳機線,耳機、VR眼鏡之類的外設纏纏繞繞掉了一地。他正要去夠手機,月哥已經朝前一步逼至他面前,眼明手快地将之一巴掌拍開——手機飛出去拍在了牆上,發出一聲脆響。坐在莊臣對面的男人也站起身來,與此同時,邊堯身後的範無救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了。我只見一道黑影“嗖”地掠過——他先是勾了一腳桌子邊的插線板,電源線全部松脫,那兩人桌上的四塊巨大的屏幕頓時黑了,而後又舉起手來,食指和中指間已經夾着另外那男人的手機。
男人看起來年紀比莊臣大不了多少,估計也不到三十。他咬肌動了動,鼻孔微微擴大,看得出來很是憤怒,但仍努力保持着冷靜。男人咬着牙一字一頓道:“還給我。”
傳說中斯文又雅致的範無救雙手捏着手機兩端,輕松将之撅成了90度,然後丢回到桌上:“喏,還給你。”
“你們到底是誰?”男人沉着臉,“私闖民宅?破壞私人物品?別以為我們現在無法報警就沒事了,這棟大樓裏到處都是攝像頭,你們跑不了的。”
月哥回過頭問:“你進來的時候看見攝像頭了麽?”
“完全沒有。”範無救攤手道,“幹非法勾當的人,怎麽會住在一個滿是攝像頭的地方呢?”
月哥:“更何況自己做的就是非法竊取他人隐私的勾當,不會不知道一個小小的攝像頭能暴露出多少信息。”
範無救揚了揚眉:“說的也是,我看就算現在給他們一個電話,他倆也不敢報警吧。”
這一唱一和把莊臣和那男人都看傻了,半晌,他才注意到了門邊的邊堯和我,認出來道:“是你們!你們倆是這次的玩家!”
他這樣一提,另外一個男人也想起來了什麽:“是你!”
範無救好心解釋道:“當時我想要參與游戲,就是這貨給我做的面試。”
我點了點頭,指着莊臣說:“坑我們的是這貨。”
莊臣皺着眉:“什麽叫坑,你們都是在平等自願的情況下主動參與的游戲。”
“平等,自願?”邊堯冷笑道,“鎖着門拿着兩顆毒藥讓選一個這叫平等?十八歲以下談自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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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臣冷笑了一聲:“很明顯你們都不是十八歲以下,我猜,你倆也不是什麽高中生吧。”
另外那男人顯然沒有心情和我們敘舊,滿臉怒容地質問道:“你們到底是誰?”
“我是你家小紅啊,親愛的KP。”月哥說。
“什麽!”男人驚道,“你怎麽在這,你剛才還……那你們?”
我舉起手搖了搖:“你好,我是張喬治,這位是李傑克,那位……”
沒等我說完話,整個房間的內設和四壁已經全部扭曲收縮了起來,好像一個蠕動的胃部,将我們一口吞噬。
起初我以為,是這次進入靈域的暈眩感持續時間尤其長,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我才意識到這種暈眩并非來自于精神體抽離身體後的輕微失重錯覺,而是來源于這個靈域本身的設定。
“這什麽地方,大型迷幻蹦迪現場嗎?”我咋舌道。
整個靈域空間不小,但視覺上卻異常擁擠,我們周圍樹立着大量的液晶廣告屏,不斷滾動播放着色彩豔麗的圖像。紅色、藍色、紫色、綠色的霓虹光重重疊疊,高矮錯落,一層嵌套着一層,像一個用半透明屏幕堆砌而成的鏡屋。硬要說的話,好像是把紐約時代廣場上所有的廣告牌都扒拉了下來,再和電影《銀翼殺手》以及《第五元素》的城市搓巴搓巴揉在了一起,又劣質地修複了。而在這混亂鏡屋的中央,在某塊屏幕閃動的間隙,我隐約看見一處透明小屋,裏面站着莊臣和他的搭檔。
我四處打量,觸目所及全是光學污染,竟然找不到一處安置我目光的地方。我不自覺略退了一步,腳下所踩到的地方也跟着亮了一下,瞬間,所有的顯示屏音響竟然同時發出聲音——而且是不同波段的不和諧噪音,電磁幹擾聲滋滋作響,我覺得自己像是一顆被八臺手機對準的爆米花。
頭暈、眼花、耳鳴……我的五感得不到片刻清淨,不得不閉上眼睛休息一下,用手掌蓋住耳朵——雖然不知道這樣的掩耳盜鈴對精神世界發生的一切有沒有作用。
可下一刻,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輕輕拉開,我回頭一看,是範無救。
“第一課,永遠不要閉上眼睛、關起耳朵。”他說。
“唔……”我難以自控地一直眨眼,甚至泛出了生理性的淚水。周圍的光影實在太晃眼了,我看向地面,發現我們所站的“地板”本身,竟然就是一塊巨大的觸屏鍵盤,但凡挪動一下,便會踩亮一塊區域。
“首先,你進入一個靈域之後,除非是你自己主動發起的,不然大概率會是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比如這裏。”範無救說,他指着周圍那些閃爍不停的屏幕:“這樣一來,你需要觀察,但是不要着急下結論,因為很多靈域都會有故意誤導人的設計存在。尤其是在戰鬥條件下,對方展現給你的這一部分環境大多是精心設計的戰場。”
我點點頭:“之前相無征的靈域裏,我們以為他的武器是鼓槌,殊不知其實是一整面鼓——鼓皮被我們誤以為是靈域的地面。”
“沒錯,就是這樣。”範無救點點頭,随意用腳跟磕了磕地面——頓時又是一波噪音攻勢。
月哥不滿道:“喂,很吵。”
範無救随性地豎起手指示意知道了,說:“但是,由于維系一個靈域是需要額外花費精力的,而這也是在熟悉的環境下作戰的代價。”
我雖然很感謝他的耐心講解,但是我們現在被SIP的組織者拽入靈域之中,攻擊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降臨,他這樣閑庭信步地做說明會似乎……有點不尊重敵人。
對方顯然也是這麽想的,莊臣和那個我們尚且不知道名字的男人——他的搭檔站在重重屏幕背後,面色陰沉地看着我們,不知在策劃準備着什麽。
“所以,那位不知名的大哥,你是KP,而莊臣……是其中一個玩家?”我聽見邊堯問。
莊臣的臉部特寫出現在邊堯正上方的一塊屏幕上,他張開嘴,聲音近在咫尺:“他是KP,我是系統,我們不玩自己的游戲,我們只是莊家。”
“所以其實KP的背後是兩個人共同操作的結果,”邊堯說,“他作為kp在游戲裏和玩家進行交互,你負責在游戲外監視過程,修改環境,根據骰子的結果和劇情的走向,利用自己的能力置入相應的刺激。”
莊臣似乎沒有料到他提供的這麽一點信息,就被邊堯完全理順了邏輯,閉上嘴不說話了,反倒危險地眯起了眼睛。
“不對,那麽鐵柱是誰?”月哥皺着眉輕聲問。
“鐵柱?”莊臣不明所以地反問,但他并未在此處糾纏:“我不知道你們自以為自己明白了什麽,但現在你們在我的地盤上,消化系統裏是只有我能解的毒藥。況且這裏可不是什麽摘掉耳機和眼鏡就能逃離的世界,你們的一舉一動全都在我的控制之下,只要我想,你們可以全部體會一下瞬間失去一百點san值的感覺。”
對方顯然還不知道我們根本沒人吃他那個藥的事實,我試圖進一步消化莊臣之前所說的內容:“所以莊臣和那個男的是搭檔,他們共同跑這個游戲系統。那麽SIP這個組織還有其他的管理員麽?還是說所有的游戲其實都是由他倆合作完成的。”
範無救在我面前打了個響指喚回我的注意力:“別理他,回到我們剛才說的內容——什麽樣的人會犧牲精力來維持如此複雜的一個靈域呢?”
我左右看看,搖了搖頭。
“你看小堯的靈域,就是一個非常簡單的黑白棋盤,因為他是物理戰鬥系的,靈域只是一個戰場,一個載體,其形式如何并不重要。”範無救說,“所以我們來到這個地方,第一直覺應該是——對方的能力需要依賴靈域所制造的環境來發揮作用,換言之,這些花裏胡哨的障眼法,是對方發揮能力的必要條件,甚至就是能力本身也說不定。”
“哦——”我半懂不懂地點點頭:“那要怎麽辦呢?金蛟剪是物理武器,在我能看見敵人的情況下還好說,但如果對方是那種躲在遠處的,感覺有點棘手。”
“沒錯,所以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當下的局勢扭轉成你所熟悉的、對你有利的戰鬥狀況——你想站得近一點打他,就得走得近一點。”說着他随意地一揮手,直接将一塊飛速掠過的礙事液晶屏徒手給敲碎了,繼續道:“判斷敵人的攻擊範圍,在什麽距離是你可以打到對方,對方卻不好打到你的。在這個距離差的基礎上,你需要迅速試探出你們之間的最佳的距離幅度。”
我半張着嘴,只覺得這一套戰鬥理論實在是太高深,或是太過于超越我的能力範圍之上了,喃喃道:“那麽要怎麽……”
“但是在那之前的第一步,你得确定敵人在哪才行。”範無救說。
我指着透明小屋的方向:“大概在那裏。”
範無救反問:“真的嗎?”
我一下不确定了:“剛才我看見來着,但是周圍太鬧了,現在又看不太清楚了。”
“所以真正的第一步其實是,把這些障眼法先清除掉。”範無救轉過身去,看着滿天閃爍的虛拟二極管,語氣輕松地說:“就像做手術一樣,你剖開了病人的胸腔,但裏面全是血糊糊的,根本沒法下手,一個好的視野才是成功的基礎。”
“這個比喻有點讓我不知道怎麽想象,”我抖了一下,說:“但是……”
範無救:“但是?”
我指着最近那塊大屏幕上的莊臣:“但是你說這裏全是花裏胡哨的障眼法,他們看起來要氣炸了。”
回應我們的,是一陣巨大的噪音——我感覺自己站在萬人演唱會所需的所有音響面前,如果不張開嘴巴,我怕自己的耳膜和心髒會同時爆炸。下一刻,我看見一扇巨大的熒幕朝我平移而來,那明明只是一塊沒有生命的板子,卻帶着呼呼風聲和殺氣。我下意識想要尋找一個角度躲掉它的攻擊,餘光卻瞥見右側的屏幕已經移動到了跟前,直接将我一巴掌拍翻在地。
“嗷!”我吃痛叫道,恍惚間看到自己臉上籠罩了一塊陰影。我睜眼一看,瞳孔瞬間放大——一塊廣告牌從天而降,就要砸在我身上了。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我目睹着這塊牌子以驚人的速度朝我貼近——這是一塊類似高速公路兩側的巨幅海報,內嵌鋼筋,分量十足,電線頭滋滋冒着火星,我毫不懷疑自己會被砸成一塊肉餅。
精神體餅。
但是下一刻,我感到領口驟然收緊,有人拽着我肩膀處的衣服把我拉開來了。我回頭一看,範無救單手将我拎起站好。混亂之中,我分神想着——翟齊也好,範哥也好,看着瘦瘦的,到底是哪裏來的力氣,拎起我這麽大一個人就像拎一只兔子。
我的疑問來不及出口,就看見他背後再次襲來了另一塊半透明屏幕。
“範哥小心!”
二十厘米厚的液晶屏幕直接拍在他後腦勺上——屏幕上裂出幾條蛛網,而後碎了一地。然而範無救莫說踉跄,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他甚至有點疑惑,咕哝了一句:“什麽東西打我?”
“範範範範哥,你沒事吧?”我驚恐道。
“你結巴什麽,”他拎着我一把丢了出去,“小堯,給你。”
我在光滑的地板上滑出十來米,依次碰亮的區塊發出順指彈鋼琴的聲音,而更多的廣告牌被這聲音驅動了,一塊接一塊地掉了下來。邊堯接管了我的監護權,将我拽開來一些,帶着我靈巧地躲避着四面八方的攻擊。這個靈域并沒有所謂安全的“觀戰區”,我說:“這裏和相無征的靈域有點像,戰場本身就是武器。”
“不,這裏和任何地方都不像,”邊堯說,“這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靈域,對方也不是普通意義上的能力者,他倆都是猴子。”
我驚道:“什麽?”
“我不明白他們是怎麽做到的,也許這和他們能夠通過網絡發揮能力有關。我猜他們不知道通過什麽渠道知道了能力者和靈體的存在,并且将自己本身并不明顯的靈力通過某種科技手段進行了增強,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不但可以在一個VR世界裏建模,瞬間修改場景數據,還可以對他人的精神體進行十分準确的打擊。”邊堯說。
“賽博靈域,可以這麽形容吧?”我說,“好神奇,這也是你第一次見?”
邊堯:“嗯。”
“我們不是什麽猴子!我們是人類,你們才是怪物!”莊臣怒吼道,他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所有屏幕炸出來,就好像游戲裏KP通過身邊的每一個音響和廣播朝我們說話一樣。
我掏了掏耳朵,問:“所以接下來要怎麽辦?”
邊堯湊到我耳邊,小聲說:“因為對方是猴子,對能力者沒有天生的嗅覺,就好像你看不出誰是誰一樣。也就是說……他們并不知道月哥和範哥是什麽。”
我說:“我也不知道範哥是什麽,所以他是什麽?”
“不是,你沒懂。”邊堯臉上露出的表情幾乎可以算是同情了,“他們會死得很慘的。”
我聞言頓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過來,下意識去尋找那間透明小屋的所在地。紛雜的燈光閃爍和不停滾動的信息讓我很難将精力集中在莊臣二人身上,我轉而屏息凝視着月哥的動作。邊堯看了我一眼,問:“你這個表情是幹什麽?”
“我就是很激動嘛,緊張又興奮。”我搓手道,“所以月哥會變成狼嗎?變成狼的話怎麽拿武器,範哥會變成什麽酷炫兵器,我好期待!是劍嗎?或者太刀?斧頭?長槍?”
邊堯似笑非笑道:“是遠程武器。”
“遠程?”我說,“師兄是弓箭,難道範哥也是?”
邊堯側過臉來:“誰跟你說,靈域武器只能是冷兵器的。”
我呆愣道:“什麽?”
“武器只是一個載體,幫助你把力量集中在一起然後輸送出來的媒介。”他晃了晃腦袋:“不過說是熱兵器,也不太對,硬要說的話,應該是‘冰’兵器。”
我眨了眨眼:“你剛才是講了一個冷笑話嗎?”
下一刻,我看見範無救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而月哥的指尖萦繞着一團泛着冷光的冰藍色雪霧。那些霧氣漸漸凝聚成實體,他五指合攏,手裏出現了一把形狀優美、造型華麗的銀色手槍。
他手臂下垂,輕輕扣動扳機,“砰!”的一聲巨響之下,所有屏幕都不約而同地“滋啦”了一聲,信號不穩地中斷了片刻信號,才緩緩地重新亮起來——月哥腳邊的觸屏地面徑直被轟出了一個洞來,留下一縷青煙。
起初我以為那是開槍後的煙霧效果,反應了片刻才明白那白霧是細密的雪。子彈爆炸的地方迸出無數冰渣,屏幕裂口處頃刻間布滿寒霜,好像零下三十度的擋風玻璃,白蒙蒙一片。不僅如此,那些寒霜宛如病毒一般迅速蔓延開來,很快便來到了躲得遠遠的我們腳下。靈域內頓時寒氣逼人,整個觸屏地板外包裹了一整層白色的冰殼,不論怎麽踩也不再亮了。
“槍?!”我驚呼道。
“那子彈如果擊中你。”邊堯手指頭戳了戳我心口,“你體內所有的血管都會變成冰棍兒。”
下一刻變故陡生,靈域裏千百塊游蕩着的霓虹燈和廣告牌一時間全部掉轉了方向,瘋狂地移動了起來。它們宛如訓練有素的機器人一般,以月哥為中心迅速收縮着包圍圈,朝他撲去,要把他擠成肉泥。
月哥一步未退,重新擡起胳膊,精準地擊中了離他最近的一塊屏幕——寒冰暴雪之力所制成的子彈貫穿屏幕的一剎那,就将之凍成了厚實的冰塊。重力作用之下,冰塊“咚”地掉到地上,碎成了幾塊。
“砰!砰!砰!砰!”震耳欲聾的槍聲有節奏地快速響起,所有飛在空中的屏幕由遠及近依次中彈,好像撞上了一圈以月哥方圓五米為界限的保護罩,“撲通撲通”地往下墜。一槍接着一槍,我光是看都有點追不上他的速度,而月哥就這樣站在原地,右腿因為側角度而稍微轉了轉,左腿幾乎一步未動,他手臂平穩地端着,簡直可以算是表演性地點射掉了上百塊電子熒幕——所有屏幕中彈的位置幾乎完全一致。槍聲持續了十分鐘之久,直到整個靈域不剩一塊屏幕,只餘滿地的玻璃渣和冰碎片。
月哥露出一個感到無聊的表情——褚懷星每次邀請他去學校看文藝演出的時候,他總會露出這個眼神:“回到了小時候打活動靶的練習日。”
這下子,這原本過分喧鬧擁擠的賽博靈域回歸了空曠,四周黑洞洞的,雜音和幹擾全部消失,幾乎有些過度安靜了,只是那些噪音的餘波仍在在我耳膜上嗡嗡回響。數十米開外的地方,那間終于被暴露在外的小玻璃房孤零零地伫立着。現在我終于能夠看清了,那是一間類似于主控室的地方,裏面盡是操控按鈕和儀器,而原本在裏面的莊臣二人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