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浮光躍金的春景 (8-16)
當我們一行二十來個大小夥子和大姑娘步入這間小小烤肉店後,原本只有一桌客人的冷清店面,頓時被我們的存在和聲音塞得滿滿當當、熱鬧非凡。
這家店的占地面積其實并不大,門前的裝飾也十分簡單,要不是有人帶着來,很可能會忽視掉這整條小巷。但店內空間利用得十分合理,各種拐角錯層沒有一絲浪費,臺階上由于挑高不夠所以做了下沉內陷式的矮桌,乍一看好像席地而坐,其實腿可以放在桌子下面的空間裏,反而顯得整體氛圍特別随性舒适。
大家吵吵嚷嚷地霸占了兩張相鄰的大長桌,然後十分不講究地胡亂坐下了,我基本不認識什麽人,只有幾個勉強臉熟的,自然挨着邊堯坐下。他見我坐在他旁邊,暗自偷松了一口氣,殊不知最想看他喝醉的大惡魔其實就是他最信任的我。
冰鎮啤酒被注入透明玻璃杯中,氣泡接觸空氣後發起微小的破裂聲,杯口浮起綿密的白色泡沫,猛喝掉一大口後很難不情不自禁地發出爽快的“哈”聲。白色的油紙撲在烤盤上,一盤接一盤原色的或被腌制過後的烤肉被端上來,牛肉、豬肉、鱿魚、魚片,以及蘑菇、茄子和用來佐料的洋蔥與蔥段。當肉面接觸滾燙烤盤的剎那,滋滋冒油的聲音簡直就是夏天的聲音。
進門之前我還不覺得,烤肉的香味泛起的一剎那我肚子便自覺地叫了一聲,邊堯耳朵動了動,側過臉來有點無奈地看着我。
“哈哈哈哈,光加油也是很累的。我看你打球的時候蹦太厲害,蹦餓了。”我沒臉沒皮地笑道。
桌上的人自我介紹了一圈,那幾個後來加入的男女生竟然是外校的同學,就這樣毫無榮譽感地混進了擊敗自己學校籃球隊的敵軍之中。我一手拿着夾子,把肉兩面翻動着,将第一塊熟了的肉放到邊堯盤子裏,在他耳邊悄悄說:“人妻烤肉來了。”
邊堯立刻瞪大眼睛橫了我一眼。
我內心狂樂,繼續給桌上其他人分肉,一盤烤出來很快便分光了,我繼續興致盎然地烤下一盤。兩塊厚實且紋理分明的牛五花一貼上滾熱的鐵盤,立刻冒出令人心動的白煙。
“好吃嗎?”我問邊堯。
“好吃,”邊堯瞥了一眼,又定睛看了看我眼前的盤子:“诶?你沒有。”
我不在意地擺擺手:“我想吃下一輪這個。”
“你們都是一個班的嗎?”對面坐的一個女生問。
我指了指邊堯,和桌子那頭的兩個男生說:“他們三個是一個班的。”
她:“你呢?”
我把肉拎起來翻了個面:“我是隔壁湊熱鬧的。”
她笑了笑,指着同桌的另個女生:“我們也是湊熱鬧的,都是她說要來看球賽。”
我轉向另一個姑娘,問:“那你們不和自己學校的同學一起,跟我們跑了沒問題嗎?”
她女生頗為誇張地嘆了一口氣,翻了個白眼:“別提了。”
她這樣一說,她的幾個朋友已經開始笑,她道:“我大老遠跑來給他們這個破籃球隊加油,還拖了這麽多朋友一起,結果球打的差也就算了。我喜歡的那個男生和另個女的一直在那邊有說有笑,不要太開心!”她開始裝模作樣地學起來:“學長喝水,學長擦汗,學長累不累,學長你好厲害呀!然後我一怒之下就走了。”
我舉起酒杯:“喝了這杯酒,忘了那個他。”
她也神色凝重地端起酒杯:“幹了這杯酒,忘了那個他。”
我點了點頭:“你幹吧,我随意。”
我們吃着肉、喝着酒、聊着天、玩着游戲,十幾盤肉和菜就這樣被消滅了。我發現了邊堯左撇子的另一個好處,就是在我用手夾起肉後,他可以毫無障礙地用左手使剪刀把肉剪成小塊,配合過程十分和諧。
比用某把金色的剪刀順利多了。
我一邊拎着最後一塊五花肉一邊随口和人聊天,坐對面的姑娘忽然來了一句:“你平時經不經常出來玩啊?我們加個微信吧。”
我聞言心頭一跳——上次小蛇委屈巴巴讓我下保證的事尚且歷歷在目,我盡量自然地說:“我很難得出來玩的。”
“沒關系啊。”她說,并且已經把加好友的二維碼拿出來了。
我大概是露出了一點為難的神色,又或許是遲疑了太久,那姑娘有點愣神,似乎沒想到會被拒絕。所幸旁邊一個邊堯班上的男生大笑起來,隔着一個人狂拍我肩膀說:“哈哈哈小鄒你咋回事,不要再和邊堯玩了,被他傳染成這麽一個直男德行!”
桌上衆人表情紛紛松動了些,我也跟着笑,心裏卻想:站着說話不腰疼,你們可是不知道,這家夥雖然是直男德行,卻不是直男。
那男生接着說:“別這麽不給面子嘛,妹子都說到這份上了,交個朋友也沒什麽吧。”
?!虧我剛才還以為你是友軍!
卻不料邊堯也跟着幫腔:“對啊,交個朋友也沒什麽吧。”
他嘴上這麽說,一只手卻放到我大腿上來了。
這……這!
邊堯一手撐着下巴,歪着腦袋看着我,眼神正正經經的,滿臉無辜,另一只手卻不是那麽回事,完全看不出來是滿肚子黑水的一條壞蛇。他右手先是搭在我膝蓋上,而後向上慢慢移動,在我大腿上滑來滑去,手指頭像敲桌子一樣來來回回,又癢又惱人。
我哈哈幹笑地假裝把手撐在膝蓋上,其實是暗地裏捏住了邊堯不老實的爪子,并且警示性地掐了他一把。卻不料被邊堯反将一軍,翻轉手腕同我十指相扣,牢牢鎖住。
我:“?!”
我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無聲地收緊了喉嚨,悄悄使勁想要掙脫。我暗自憋了一口氣,狠狠一抽手,竟然紋絲不動。
我微微斜過眼去,邊堯左手用筷子用得飛起,絲毫不受影響,剛才我想到左撇子的好處全都灰飛煙滅。不但如此,這家夥居然還假裝認真地聽隔壁人說話,簡直就是個戲精、心機鬼、醋酒泡蛇!
我回過頭來,見那女生和其他幾個人還看着我,便只得慢吞吞地放下筷子,故意道:“是啊是啊,其實我也覺得交個朋友沒什麽,本來大家就是正常交往嘛對吧。但是!”
我十分戲劇化深吸了一口氣,估計比剛才的“讨厭學妹四連”還做作,萬分哀怨地嘆道:“但~是!”
大家滿頭問號:“但是什麽?”
我大聲說:“但是我女朋友不理解啊。”
不但邊堯掙紮着想搗亂的手停住了,這下連另外那邊桌子上的人都齊齊回過頭來:“啊?啥?小鄒你有女朋友了?”
我假裝驚奇道:“是啊?你們不知道嗎?”
他們紛紛搖頭。
我搖了搖頭,攤手道:“你們之前也沒問過啊。”
他們:“哦哦,也是。”
“所以你說你女朋友怎麽了?”
“哎!”我擺出發愁的表情,用誇張的口型說:“超——愛——吃醋的。”
邊堯使勁攥了我一把,我一個沒忍住,“嗷嗷嗷嗷!”地叫出聲來,周圍人立刻問:“咋了!”
我表情扭曲道:“我:剛才腿麻了,抽筋了。”
“哦哦,”那女生說,倒也不再執著加好友的事,說:“不過女生有點小吃醋是正常的嘛。”
“不是的,你們可是不知道,哪裏是小吃醋。”我清了清嗓子,坐直身子,開始大肆地說這個“女朋友”壞話。
我盡情地發揮編故事和講故事的才能,內容三分真七分假,十分魔幻。邊堯即使想裝作無所謂不在意,但我又會突然丢一個他自己幹的真事兒出來,這時候我大腿上的手就會收緊,來警告我不準再說下去。
想着我大腿估計也青了,我終于住了口,大家聽得十分感慨:“你女朋友真夠可以的,怎麽連你家貓的醋都吃啊。你真挺辛苦的,我還以為帥哥談戀愛會比較潇灑呢。”
“這你就不懂了吧,就是因為和帥哥談戀愛所以才格外沒有安全感。”另個女生說,“我男朋友要是長這樣,然後去有妹子的場合吃飯,我也不放心。”
我怎麽聽着聽着尴尬了起來,頗有點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我舉起手讨饒:“請大家可以不要用帥哥這種既有距離、又不真實的稱呼叫我好嗎?”
“哈哈哈哈,別謙虛嘛,那叫你什麽!”
我舉起杯子:“小鄒給大家敬酒了!小鄒給大家拜個晚年!”
邊堯一口水噴了出來:“噗——”
大家哈哈哈哈笑起來,配合地舉起杯子:“好勒!”
邊堯繃不住笑,手勁一松被我逃了,我連忙站起來,和所有人一頓亂碰杯:“祝大家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哈哈哈哈哈,”那男生癫狂地笑道:“那我祝大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我靠,我小時候被我爸**着敬了多少酒,論這點我可不會輸!”隔壁桌的男生也加入了戰局:“祝大家工作順利,學業有成,事事如意。”
情感交流忽然被我帶偏成了社會人敬酒大賽,我幾乎能看見中老年表情包在桌上飛來飛去,場面一度失控。
這時我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機忽然抖了起來,我拿起一看,是個視頻電話邀請,不由得愣了。
邊堯注意到異樣,問我:“怎麽了,是誰?”
我茫然地看着他:“呃,是我媽。”
我獨自走出烤肉店來到小巷口接起電話。
我媽的臉出現在鏡頭裏,她看了看我的背景環境,問:“喲,幹嘛呢?”
“和同學吃飯呢。”我說,“早上好啊。”
“你也下午好,”她說,“這麽高興?幾個同學啊,男的女的啊?”
我無奈道:“媽,你隔三個月想起來管我一次,就別問這麽傳統又老套的問題了吧。”
我媽豎起眉毛:“小兔崽子,小心挨揍。”
“嘿嘿,”我咧開嘴,“爸呢?”
她偏轉鏡頭露出背後的男人,我爸鼻尖挂着眼鏡,坐在書桌前對着電腦,聞言擡起臉來打了個招呼:“哈喽兒子。”
我說:“爸爸,不要老對着電腦把眼睛看壞了,天氣這麽好,多出去和小朋友們玩一玩啊。”
我媽:“哈哈哈哈哈!”
我爸搖了搖食指:“小心挨揍。”
我媽轉回鏡頭,問說:“你錢還夠不夠,上個月忘記給你打錢了,你怎麽也不吭聲啊。”
上個月沒有錢嗎?我琢磨了一下——竟然完全沒印象。近吃月哥的、住月哥的,基本不怎麽花錢,平時偶爾要買什麽,也都是邊堯用委托費來買的。
然而這時社會心理學家以及人類學家的敏銳觀察力上線了,我媽眼中精光一閃,問:“怎麽了?”
我心虛道:“沒什麽,就是最近沒怎麽花錢……”
我爸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為什麽?房租一個月一千二,吃飯再怎麽說也要個幾百,即使在學校食堂,一個月四百總要吧,一個月給你兩千塊錢,應該是剛好的情況。你一般不嗨不夠花,有時候想買鞋什麽的還得額外請款嗎?”
我臉紅了:“瞧你們把我說成什麽樣了!”
我媽道:“本來就是嘛,怎麽了,當了十幾年寶寶忽然不想花我們的錢了?說,咋回事?難道打工去了?還是……喂!你不會和人同居去了吧!?”
可怕。從某種意義上,她兩者都說中了……
這時從烤肉店裏走出來一個抽煙的同學,他看見我後遙遙起哄喊道:“小鄒,女朋友查崗啊!”
我:“……”
我媽自然耳尖地聽見了:“女朋友?”然後她忽然回頭說:“我就跟你說他不是gay吧,賠錢賠錢!”
我小小的眼睛裏寫滿大大的問號:“媽???”
更可惡的是,我爸一句辯解的話也沒有,只推了推眼鏡,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我忍不了了,拔高調門:“爸爸?!?!”
我深吸一口氣,只感覺心好累,大聲吼道:“不是同居!那叫合租!”
我媽又問:“那女朋友呢?”
我稍微降低少許音量,壓着嗓子喊:“也沒有女朋友!”
我媽:“哦。”
我媽:“那男朋友呢?”
我:“……”
她再次回過頭去:“還是你贏了。”
我面無表情道:“我挂了。”
她忙道:“別別!和你說正事兒。你暑假準備幹什麽,要不要來德國找我和你爸玩?”
我秒答:“不去。”
我媽嚷嚷起來:“為什麽啊,我還沒說完呢,你年也沒和我們過,暑假咱們一家人呆一起呗。”
我出去玩了小蛇怎麽辦,我一邊思考一邊張望:“咦?”
“你跑出來幹啥?”我問。
邊堯雙手插在兜裏,滿臉不在乎地左看右看:“沒,就随便看看……看看買煙的人怎麽還不回去。”
我都不忍心拆穿他了:“……你又不抽煙,關心那個幹嘛”
手機裏傳來我媽的聲音:“誰啊?”
“同學,”我想了想,又補充道:“兼室友。”
我調轉攝像頭,吃了一驚的邊堯出現在鏡頭裏,結巴道:“阿,阿姨好。”
我媽立刻擺出笑眯眯的公關笑容:“你好你好,陽陽的朋友啊?叫什麽名字啊?”
“不告訴你,”我立刻調轉攝像頭:“別套近乎。你說的事兒我思考一下吧,還有兩個月呢,而且那是期末考試全過了、不需要補考的情況。”
她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別了吧,就這本科大一的考試還要補考,你還是我家的孩子嗎。”
我怒道:“很難的!!不跟你們說了!挂了!”便挂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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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初陽:在這過去的一年內,我不但劍術有所成長,騷話越說越溜,而且還學會了信口開河、張口就來的演戲,這一切都要歸功于我的小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