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浮光躍金的春景 (8-18)
棕熊巨大的身軀幾乎遮擋住了所有路燈光線,夜色中黑沉沉的一坨,帶着不容忽視的威懾力。我想到在褚家,不論是諸懷星也好還是家裏其他的狗也好,都很尊敬甚至有點怕秦先生,這大概也是其中一個原因。
“秦先生!”我激動地大喊出聲:“秦先生秦先生!”
棕熊的耳朵抖了抖,像是覺着我吵,他回過頭去,發現其中一個襲擊我們的男人證從地上掙紮着爬起來,看樣子是想要跑路。棕熊“咚”地一聲放下前爪,四肢着地,渾身的毛發都跟着顫了顫,然後他抖動着一身厚毛虎虎生風地朝那人追去了。
“秦先生加油!”我忍着痛從地上站起來,急匆匆地去看邊堯的情況。他半蹲半跪在地上,胸口輕輕起伏,我扶住他肩膀,問:“邊堯,你怎麽樣?你還好嗎?”
“嗯唔……”邊堯哼唧了兩聲,我忙去拉他背後的衛衣——掀起來一看,裏面的T恤和褲子邊都染上了觸目驚心的紅色。我頓時吓壞了,趕緊拽着自己T恤下擺試圖撕開,但是我手抖得太過厲害,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
我幹脆把T恤整個給脫掉,然後按壓在他傷口上,邊堯發出“嘶——”的一聲。
“疼?”我盯着他,“忍着點,得止血才行。”
邊堯點點頭,反手拽住我的衣袖,我分出一只手拉着他,把他肩膀環在懷裏。我剛被踩過的手腕和被踹過的胃部都隐隐作痛,手指哆哆嗦嗦不停發抖。
“那人剛才打你了?他踢你了?”邊堯輕聲問。
“沒有沒有,我沒事。”我說,“你怎麽樣?疼不疼?剛才他們想幹嘛,那個針劑給你注射了沒?”
邊堯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他睫毛下垂、半阖着眼睛,看起來很累似的。我着急萬分地擡起頭來看,棕熊已經走了回來,問說:“傷在哪裏?”
“背上被刀劃傷了了出了好多血但是不知道傷口深不深太黑了我看不清楚,邊堯好像要暈過去了秦先生怎麽辦啊嗚嗚嗚。”我太着急了,不喘氣地說了一大堆話,說到後面氣兒都喘不上,還越說越害怕,鼻子漸漸泛酸不說,到最後甚至帶上哭腔。
棕熊湊上來看了看,用鼻子拱着邊堯的胳膊瞧了一會兒,又繞到他背後聞了聞,最後說:“趴我背上。”
棕熊微微趴低身子,我攙着邊堯從地上站起來,将他放在棕熊背上趴着——他好像趴在一塊大長毛毯上似的,半邊臉都陷入棕色的毛發之中。邊堯雙手無意識地劃拉了兩下,揪着熊肩背上的兩撮毛,含糊不清道:“秦先生。”
棕熊低沉地“嗯”了一聲。
熊先生馱着邊堯邁開步子,他四肢着地時塊頭也很驚人,長手長腳的邊堯趴在他背上都夠不着地,想來剛才站起來時估計不止兩米高。我沒有近距離觀察過棕熊,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都這麽大只。
我回頭去看襲擊我們的四個人,七零八落地摔了一地,一動不動,看着受傷不輕,問:“他們怎麽辦,不管了嗎?”
秦先生說:“小喽啰,抓來沒用。”
“哦,”我點點頭,忽然想到什麽,快步跑去撿了那只掉到地上的針劑揣進兜裏,又問,“您怎麽知道我們在這裏?”
“我本來就在附近,我平時的工作也是看好你們倆,今天疏忽了,剛才離開去辦了點事。”秦先生說,“剛才聞到血的味道,就趕過來了。”
血的味道——我看看邊堯的後腰,又看看自己血糊糊的手掌,想到以前不知在哪讀到過,棕熊的嗅覺是獵犬的七倍,是人類的兩千倍。
“秦先生,平時我們上學的時候難不成你都跟着我們嗎?”我問。
“我,或者其他人,看當天的安排。現在少爺不需要我開車接送了,所以空出來的大部分時間都是看着你倆,是主人吩咐的。”
我心中五味雜陳:“我都不知道,你怎麽也不告訴我們啊。”
他聲音聽起來沒什麽情緒起伏:“少爺小時候很不喜歡知道自己被跟着,所以我盡量不讓你們知道。”
棕熊馱着邊堯來到一輛黑色加長車前面,矮下’身子。我認出這輛車,連忙扶着邊堯從秦先生背上下來,他走到後備箱,叼出裏面備用的衣服後化回人形換上。
我把邊堯輕輕扶進車後座裏坐好,我帶上車門後抱着邊堯的頭,讓他側靠在我身上,生怕他傷口被壓到。
秦先生坐進副駕駛裏,他從後視鏡看了我們一眼,沒有多說什麽便發動了油門。
車開出一公裏後,我認出這是回家的路線,不由得問:“不去醫院嗎?”
“不,回家。”他說。
我安靜了五秒鐘,又問:“秦先生,剛才街上應該有監控錄像吧,不需要處理嗎?”
“不用擔心,”他說,“對方會比我們更想處理掉那些證據。”
我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哦。”
秦先生單手挂上藍牙耳機開始打電話,他簡短交待了幾句,像是和宅子裏的人在通話,我收回注意力,心疼地摸着小蛇淤青的手臂。
這時他忽然動了動,我緊張地虛摟着他問:“怎麽了?”
邊堯反手蓋住我的手,安撫般地順了順我的胳膊,小聲說了一句:“不疼,沒什麽感覺。”
一剎那間,我的眼淚就要湧上來,我急促地喘了幾聲,試圖壓制住翻騰的蓄淚池。幾個深呼吸之後,我終于收拾好情緒,漸漸平靜下來。路燈和陰影透過車窗玻璃在邊堯背脊和側臉上飛速掠過,我輕輕親着他耳朵和頭發。
回到褚家別墅的時間已經挺晚了,但遙遙便能看見城堡了燈火通明,甚至連院子裏的燈都全部打開,亮如白晝。秦先生将車停在大門口時,已經有擔架床在那裏等着了。
我打開車門走下去之後,一群人便沖上來七手八腳地接過了邊堯,他們将他輕輕側放在擔架上擡了進去。我跟在他們身後來到一間急救室——這是我之前從沒來過也沒見到的屋子,房間裏面隔着一道透明推拉門的地方,竟然還有一間無菌手術室,但他們只将邊堯放在了外面的病床上。
我忽然想到以前褚懷星救治回那只野狗的時候,估計也是在這裏接受了照顧。我雖然幫不上忙,但也不想走,只能站在屋子的角落裏,試圖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不擋在大家來往的路上,倒也沒人趕我走。他們将邊堯衣服剪開後,将一大團被鮮血反複浸染的布料丢在一個不鏽鋼盆子裏,然後一個醫生模樣的男人戴上手套,開始小心翼翼地清洗他背後的傷口。
傷口周圍清洗幹淨後,我松了半口氣——傷口看起來不太寬,但似乎又有些深,醫生檢查在光源下湊近了檢查一番,開始進行上藥和包紮處理。
我全程都不敢吭聲,也不敢多問什麽以免打擾,只能沮喪地看着他們忙碌。
處理好背後的傷口後,醫生又檢查了邊堯手臂上傷痕,他順着邊堯手指、手背一路順着摸上來,點點頭說:“骨頭沒問題。”我才算徹底放下心來。當着一切處理好之時,秦先生也再次走了進來——他看上去依舊是一絲不茍的黑西裝管家,很難想象原型是那麽碩大的一頭熊。
醫生摘掉手套後對他說:“不嚴重,背後的刀傷沒有傷及內髒,就是剛才出血量削微有點大,不到危險的程度。不過還是需要好好休息,并且要小心避免感染。”
秦先生點了點頭。
這時樓下忽然傳出一聲巨響,像是門被大力摔上的聲音,幾十秒後,月哥便風風火火地沖進來,整個房間的氛圍頓時變了,充斥着殺氣滔天的氣焰。
“怎麽回事?”月哥厲聲問。
秦先生立刻上前一步,低下頭說:“對不起,是我的疏忽。我下午有事走開了一會兒,兩位就被攻擊了。襲擊他們的人應該是普通猴子,身上帶了抑制靈域展開的便攜設備。”
怪不得——我恍然大悟,剛才場面過于混亂我來不及深思,不過那些人身上帶的應該就是之前我和邊堯帶去找Dee和渣男的那種儀器。
“是誰做的?”月哥又問。
秦先生擡眼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月哥卻已經明白了。他走到邊堯床前低頭看了看,問:“傷多重?”
一旁站着的醫生縮着肩膀,小聲說:“不嚴重的。”
“不嚴重這孩子哭成這樣?”月哥手指着我。
我愣了愣,下意識伸手一摸,才發現自己滿臉都是水。
月哥走過來站在我面前,我一臉茫然地擡起頭看着他——我從沒見月哥這麽生氣過,他澄黃的眼睛泛着血紅,瞳孔縮小,尖利的犬牙露在外面,灼熱的氣息從他嘴角噴出來,好像一頭下一刻便要咬斷敵人脖子的惡狼。周圍所有的狗都瑟縮着不敢靠近他,繞着圈貼着牆走,他們露在外面的耳朵全趴伏在腦後,尾巴夾在雙|腿|間。可我看見月哥之後,剛才積壓心底的所有害怕和委屈全都爆發了出來,立刻撲到他身上,抱着他的腰哇哇大哭。
月哥任我摟着他的腰嚎了一會兒,然後拎着我兩只手腕将我胳膊拉開,他一捏我右手腕,我下意識抖了一下,他立刻将之翻到面前來看。
我右手腕上有一個清晰的鞋印,看起來黑黑的,不知道是髒灰還是淤青,而且手心的泥渣和血都混在一起成了深紅色。月哥一看,眉頭又皺起來,回頭罵道:“怎麽回事,這邊的傷怎麽沒人看!”
醫生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到我面前,意識到沒戴手套又折返回去。酒精消毒傷口的過程實在夠嗆,辛辣的刺激直接附着在血淋淋的肉上,我看着他一點點把我傷口裏的碎石渣挑出來,痛到最後都麻痹了。他握着我的手腕檢查——沒有骨折,但可能有一點軟組織挫傷,暫時還無法活動到最大範圍。他沒有上藥,而是先将我的手腕冰敷起來,固定着不讓動。
“月哥,這個。”我另一只手伸進兜裏掏出針劑遞給他,“襲擊我的一個人身上帶的,他想給我注射來着,但是沒能成功。”
他接過針管眯着眼睛看了看,揚手由秦先生接過:“查成分,越快越好,現在就去!”
月哥皺緊眉頭,在屋裏轉了一圈,還是怒氣沖沖的,質問道:“沒什麽事的話,為什麽小堯到現在還沒醒?”
醫生和另幾個幫忙的狗面面相觑,而後幽幽地說:“他睡着了。”
月哥錯愕道:“什麽?”
醫生稍微大着膽子提高了音量:“他之前應該是喝了酒,然後現在睡着了。”
月哥:“……”
我難以置信道:“睡着了?他回來一路都東倒西歪的,難道是……困了?”
醫生小心翼翼地點點頭:“大概是,剛才清理傷口的時候,我聽到鼾聲了。”
我在邊堯床邊枯坐到淩晨時,範無救連夜從鄰市趕回來了,我聽見他問:“小堯呢?”
兩人腳步聲漸近,月哥推門進來,說:“睡着呢。”
我看見月哥腳邊還跟着一只巨大的、白乎乎的東西,定睛一看是狼形态的褚懷星。它站起來将爪子搭在邊堯床邊看,鼻子動來動去地聞,毛茸茸的大尾巴謹慎地垂着。
“針劑藥品的化驗結果已經出來了。”月哥說。
我清醒過來一點,問:“是Lunatic的手筆吧,我剛才就已經猜到,襲擊我的那個人也基本上算默認了。因為最早的野生動物走私案件,随後的SIP跑團游戲藥丸,這次泛濫學校的毒|品,這幾種藥全部都有相似的作用。”
月哥一眼掃過來:“這次的什麽?什麽毒|品?”
我半張着嘴,意識到月哥并不知道我們最近在幫警察大叔幹嘛,他怒吼道:“知不知道為什麽把你們接過來住!你自己是什麽體質不知道嗎?小堯之前為什麽失去龍屬你忘了嗎?還不聽勸地一頭往危險裏鑽,小堯這樣也就算了,你也跟着瞎胡鬧!”
他聲音很大,震得我腦瓜子嗡嗡的,我完全被月哥給罵懵了。他呲着牙呼嚕呼嚕的,看起來十分生氣,我瑟瑟發抖。褚懷星看起來也害怕極了,白狼趴着飛機耳、夾着尾巴,一直狂舔月哥的手來讨好他。
範無救走過來橫在我們中間,他一把捏住月哥的臉頰,我驚得呼吸都吓停了。
範無救說:“牙收起來,好好說話,你別那副樣子,看把懷星吓的。”
褚懷星配合地小聲“嗷嗚嗷嗚”,委屈巴巴的。
他拇指和食指捏住月哥腮幫子的動作和邊堯捏我的樣子如出一轍,我算是知道邊堯從哪裏學來的這個動作了。
月哥惡狠狠地瞪着他,在用眼神警告他松手。但範無救一點不怕他,也揚起眉毛瞪回去。月哥眯起眼,一字一頓道:“撒,開。”
範無救松開手,月哥從鼻子裏哼了哼,但總歸還是不再一臉兇神惡煞。他朝我說:“你問藥物是不是出自Lunatic之手,和以前那些藥物的成分是否一致?是也不是。”
“什麽意思?”我納悶道。
“我最開始也和你想的一樣,因為襲擊你們的人很明顯就是Lunatic。他們之前好幾次針對你們下手,要麽被秦攔下了,要麽在秦沒能看着你們的時候,又在真龍屬下吃了虧,所以這次可以換了蠻力的方式。”月哥說,“然而之前我們攔截或者接觸過的所有藥物都是為了增強人在精神世界感知的能力,是‘強化藥’,是‘興奮劑’,所以導致了野狗發狂,而普通猴子也能漸漸擁有控制靈域的能力。”
我點點頭:“最近有個橫行校園的毒|品也是這個作用,那玩意兒能讓人精神高度集中、思維極度活躍,甚至可以超越身體的勞累。”
月哥颔首道:“但是你剛才拿回來的那只藥剛好完全相反,是抑制劑。”
“抑制劑?”我反問。
“除了小範圍、短時效的儀器之外,能夠抑制靈力的藥品和裝備還是很罕見的。畢竟所有自然屬性本就是相生相克的。除了一個例外……”月哥說,“這個抑制劑對于大部分生物效果不大,它是針對龍屬的。”
我愣了片刻,随即了然——對方果然是沖着我們來的。
不,應該說從十年前甚至更早開始,Lunatic這個組織就在和“龍”過不去。
範無救看出我心中所想,說:“我猜,他們這一群自大自傲的人,這一群認為能力者應當統領所有種族的民粹主義者,自以為淩駕于世間萬物尤其是猴子之上,絕對無法接受自己的自然屬性之上還有一個壓制一切的存在,更無法容忍一個區區傳說中的動物和這個誰也說不清楚怎麽回事的力量。所以此前他們抓龍屬性的小孩子拿去做實驗也好,研發這些激發人靈力的藥物也好,大概都是為了能夠合成一種新的藥物,一種能夠使得他們自己變為某種‘超龍’存在的藥物。”
“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這個藥到現在已經經歷了數個階段、數個變種,并且在這麽多不同體質的人和生物身上測試過,仍是副作用大于效果。我們目前接觸到的就有三種大規模傳播出來的,背後不知道還有多少夭折的項目,我估計這玩意兒走到這一步,也可以宣告失敗了。”範無救說,“更何況上次你們和相無征二人交手之後,Lunatic已經知道了‘真龍’的存在——他們苦心研究這麽多年,都沒能取得真正意義上的突破,真龍卻被一個不知哪冒出來的小猴子給繼承走了。所以他們現在惱羞成怒,決定要‘殺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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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堯:打完架了?那我睡一下。
範哥絕技——捏住狼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