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熱帶魚

超憶症?

西斜的太陽從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照射進來,辦公室裏暖烘烘的。老貓懶懶地倚靠在沙發上,讓陽光從頭到腳把自己裹在裏面。那模樣,還真像一只貓。

每個人都把眼光停留在老貓的身上,細細咂巴着“超憶症”這個詞兒。

蕭溪言道:“博爾赫斯有一部小說,叫《博聞強記的富內斯》 ,裏面的人物能記得每一座山林中每一株樹的每一片葉子,而且還記得每次看到或回想到它時的形狀;他還能把某天見到的朝霞,跟一本記憶中的精裝書封面的紋理進行比較。”

張揚:“你在說鬼故事呢?現實中能有這種人嗎?”

蕭溪言:“老大,你是專家,你說呢?”

藍田:“前段時間,有個女孩把自己的故事放到instagram,說自己從兩歲開始,每一天的細節,她都能清楚地記起來。只要告訴她一個日期,她的腦子裏就像放電影那樣把那天重演一遍。超憶症其實是一種罕見的殘疾,患者非常不幸的,缺少了忘記這個功能。”

蕭溪言:“是啊,超憶症者的腦子是沒法休息的,每時每刻都有回憶在頭腦裏循環播放。”

藍田:“但是老貓會忘記,而且忘得這麽徹底,這又跟超憶症不符。”

一直慈愛地投喂老貓的穆歌說:“這還不簡單,硬盤滿了呗,當機重啓!”她摸摸老貓的頭:“這病也太吓人了,不怕哈,咱多吃點。”

藍田笑道:“媽子這個觀點有意思。人的大腦能裝得很,沒那麽容易滿,不過一個人要巨細無遺什麽都忘不了,未免太痛苦,所以到了忍受不了的時候,有可能會勸服自己的大腦排除掉記憶。”

蕭溪言:“超憶者的自我催眠?”

藍田緩緩道:“嗯。人的腦力活動複雜得很,說不定确實有這種特殊案例。要是這樣,他不是真的忘記,只不過是硬硬壓抑住而已,就像在大腦裏建了個密室,把所有東西都堆在裏面。”

他們一起看向老貓,卻見他除了吃食,對他們的話一點都不感興趣。他耷拉着那“違建”的腦袋,馬上就要睡着的樣子。

藍田長眉一揚:“只要我們搜到那間密室,想辦法打開來,就能找出他殺人虐屍的證據。”

穆歌臉都白了,反駁道:“老貓怎麽可能殺人?他那麽好看,那麽有禮貌,一看就是好孩子!”

辦公室裏的幾個男人一起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這時候,培成背着雙肩包進了辦公室。幾個男人心想,培成跟其他女人不一樣,或許能公正點。

張揚指着老貓:“Dr.培,你說他會是殺人兇手嗎?”

培成:“不可能,長那麽帥,怎麽會殺人。”

幾個男人一起掀桌子。培成冷冰冰道:“從生物學的角度說,殺人是一件很耗費機能的事情,長得好看的人,要比別人容易獲得資源,能靠臉解決的事,幹嘛非要動手?所以帥哥美女一般不會殺人。”

張揚嘆口氣:“母的都一樣,見到好看的就腿軟。”穆歌:“你見到總部的美女,不也沒了膝蓋?你這是性別歧視啊。”

兩人針鋒相對,就這沒營養的話題吵了半小時。藍田端詳老貓俊秀的臉蛋,心想培成的話也不無道理。他三言兩語就把血衣給毀了,事後他們從清潔大媽那裏找回衣服,已經什麽痕跡都檢驗不出來。這種模樣和智商都足以操縱別人的,幹嘛非要殺人不可?

但這種理論的前提是,兇手是在理智的情況下行兇。而大半的兇殺,都是在某種沖動下觸發的,兇手已經沒法理智地權衡輕重,這樣說的話,無論條件多優越的,都有可能會殺人。

這謎一般的男子,會是兇手嗎?

晚上十點零八分,電話打到了老房子裏:菩提灣的一座房子裏,發現了一具男屍。

藍田帶着蕭溪言和培成,出發去事發現場。臨走前,他想了想,把老貓也帶上了。

穆歌怨道:“現場血淋淋的,帶他去幹嘛?”

藍田拎着老貓身後的衣領,一邊拖着他走,一邊道:“留他在這兒?一會兒把整座房子都吃掉了。”

他們一行人,順着彎彎斜斜的山路,驅車到了菩提灣。菩提灣臨近老碼頭,殖民時期是城裏最繁華的地帶之一,對着海灣的小山可以眺望大海,所以建了許多海濱別墅。現在這一帶已經沒落了,別墅不是改成了餐館和辦公樓,就是廢棄在樹林裏。

車子經過山底的住宅區和商業區後,就駛進昏黑的盤山道。路燈孤寂地照着狹隘的馬路,偶爾能見到幾只野狗在路邊打鬧,或是烏鴉在路燈上冷冷地看着闖入者。

稀疏的燈火散布在濃密的樹叢裏,是從那些還有人使用的老別墅裏映照出來的。

車子一路開到了山頂,停在了一座三層洋房前。到了盤山路的盡頭,連路燈都沒有了。洋房背對着大海,面對着一雜亂的樹叢,黑暗中也看不清有什麽植物,遠處好像有幾只野狗在追逐,傳來一兩聲悲涼的犬叫。

房子的大門兩旁的昏暗壁燈,就是唯一的光源了。

在這裏,可以清楚地聽見海浪拍打石灘的聲音。因為……周圍實在太安靜了。

石頭臺階伸到了大門前。房子巨大的木門雕着複雜的圖案,看這氣派,這裏不像普通的民居。

他們擡頭看見了門上挂了個牌匾,雖然燈光昏暗,但匾上的幾個字刻得深入有力。

人魚墅。

四人走上石階,看着漆黑的門洞。蕭溪言道:“不會是惡作劇吧?”

藍田搖搖頭,沉聲道:“聽見了嗎,屋裏有腳步聲,向着我們走過來了。腳步急促,來人應該很恐慌。”

話音剛落,從黑乎乎的門洞裏,探出了一只枯老的手。這只手提着一只搖搖晃晃的油燈。

在微弱的燭火中,一個禿頭男人露出了臉。他年歲很大了,臉上布滿了褶皺,一只眼珠被白色透明的膜覆蓋住,看來已經半瞎。

老人聲音顫抖:“你們……是警察?”

藍田微笑:“我們是重案特別行動署的,我叫藍田。老先生,是您報的警?”

老人猛點頭,突然提高聲調:“有人死了!”

藍田:“我們知道,您能帶我們去看看嗎?”

蕭溪言接過他的油燈,以免因為抖得太厲害而熄滅。老人心神稍定,指了指黑暗的門內,道:“在三樓的房間,跟我來。”

他們一行走進了門內,只聽老人道,“小心,前面有個照壁。”

蕭溪言把燈高高舉起,果然前面不到一米處,有一堵極大的牆,上面似乎畫着航海的場面,海上除了船之外,還有一些散布在四周的黑色物體,也看不清是什麽。

他們繞過照壁,看到眼前的情景,驚得屏住了呼吸。

寬敞的大廳中間,立着一個非常巨大的魚缸,就算五個成年人平躺在裏面,也綽綽有餘了。魚缸裏款款地游着五彩缤紛的熱帶魚。有的成群結隊,有的躲在搖曳的水草中,有的用尖尖的嘴琢着玻璃。豔麗的珊瑚礁層層疊疊地長在起伏不平的海砂上,水母在其上漂浮,透明的觸須向四周散開,猶如珊瑚們吐出的、包裹着靈魂的膜。

魚缸的玻璃擦得幹淨明亮,旁邊趴着一鐵梯子,大概是為了方便清洗魚缸而安裝的。

除了這巨大的魚缸外,周圍還置放了十多個中小的魚缸。有的魚缸養着熱帶魚,有的魚缸是空的,只有藍幽幽的水。

魚缸內置藍色的熒光,照得魚身上的色彩分外明豔。在這黑暗的房子裏,仿佛這些魚缸才是世界的中心,而周圍的人和事物,只是邊緣的污垢。

蕭溪言和培成不知覺地走近魚缸,連一直睡不醒似的老貓,也睜大了眼睛,盯着眼前幻麗的魚群。

但過了一會兒,老貓就別過頭去,退身到黑暗裏。藍田想:“他真的是超憶症嗎?要是這樣,他能記住每條魚游過的軌跡,海草前後拂動的幅度,甚至是一個氣泡裂開的景象?”

他滿腦子都想着老貓,卻聽到蕭溪言道:“老先生,這裏怎麽有那麽多魚缸?”

老人指了指身後的照壁。蕭溪言把燈湊過去,只見上面挂了一塊簡陋廉價的牌子,寫着“熱帶魚研究中心”。

“為什麽不開燈?是怕對這些魚不好嗎?”

老人低聲道:“不是,這裏晚上不供電。魚缸的燈和氧氣泵,都是用後面的發電機供電的。”

“您住在這房子裏?”

“不,我住在山下的筒子樓,是這房子的看守。每天晚上九點左右,會上來巡邏一圈,照看這些魚。”

“這山路又黑又陡,來回一趟挺辛苦的吧。”

老人聲音很低,但掩不住恐慌:“沒辦法,我可不敢住這兒。這房子……不太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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