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甲蟲
柯文薪趕緊過來,拉住了老貓的手道:“你這樣不行,會吓到他們的。萬一外面的人聽見,傳出去就是虐童醜聞了。”
老貓看向那兩位少年,一個努力地挪動大腿往前爬,一個伸手夠掃把,哪有半點被吓到的樣子?
田曉安慰那些孩子道:“現在外面還濕呢,等太陽曬曬,我們就出去,好不好?”
孩子們用他們的方式紛紛起哄,有的在踢腿,有的發出嚯嚯聲,有的咬旁邊人的衣服。田曉皺了皺眉頭,柯文薪見狀,又教訓老貓道:“他們很敏感的,你對他們措辭要謹慎點。”
老貓無奈,他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裏,不過知道自己再不做點什麽讓田曉開心,柯文薪肯定要找自己麻煩。
他蹲下來,對扯他後腿的少年道:“你要玩螞蟻,不用去外面,我給你變出來吧。”
他拿了一疊紙,盤腿坐在地墊上,手指靈活轉動,沒多久,地上就堆滿了各種動物和昆蟲。田曉和柯文薪看得目瞪口呆,老貓簡直就是折紙大師,瞬間疊出了整座動物園。
老貓自己也吓到了。每當手裏拿着紙,腦海裏關于某種物體的折疊方式就會自動彈出來,指導他的手指去操作。他竟不知道自己懂得那麽多種折紙方式。
老貓看着孩子們攥着動物擺弄時,腦海裏突然閃出了某個畫面。
青蛙在眼前跳啊跳,女孩煩惱地說:“太滑溜了,抓不住。”男孩說:“沒關系,我給你折一只吧。這樣你可以抓着它,放進口袋裏,或者,夾在這本書上。”
女孩拿着紙青蛙,高興了起來。
老貓心裏湧起了陌生的眷戀的感覺,但這種感覺又伴着難以言喻的恐怖悲傷。他手裏不停,很快就折出了一只紙青蛙,跟他皮夾子裏的一模一樣。老貓看了半響,突然把青蛙攥成一團,扔到地上。
——不行。不能讓他出來。我要殺了他!
老貓趕緊關閉記憶之門,眯眼看着窗外的陽光。
孩子們把紙馬、紙熊、紙蛇、紙刺猬拿在手裏玩,撕成一塊塊,或者放嘴裏咬。大廳又回複了安詳溫馨。
田曉笑道:“阿田,你手真巧。孩子很喜歡這個呢,你能教我幾手嗎?”
老貓:“好啊,你來我房間,我教你。”
柯文薪的臉黑了下來。
晚上,繁重的勞動又重複了一遍。孩子們都安置到床上後,老貓還要擦洗躺椅,給玩具消毒,一直到十點半才回到房間。
他也不開燈,直接推開窗口,伴随着響亮起來的海浪聲,抽着煙。煙燒到手指了,他随手一扔,看着一星火光劃過黑暗,在半空中熄滅了。
老貓坐在單人床上,掀開被子,突然有什麽東西向他爬了過來。
黑暗中,一波波移動物體從被子裏冒了出來,迅速地爬到了老貓的手指和膝蓋。老貓趕緊站起來,撥開身上的爬行物。他拿出打火機,點着了,湊近身上。
只見五六只黑色的甲蟲趴在他的腹部和大腿,只只都有核桃那麽大。他的床鋪上爬了十幾只甲蟲,甲蟲的黑甲铮亮,反射着窗外的月光。
老貓倒吸一口氣,舉起了打火機,趕走身上的甲蟲,又把火湊近床鋪,甲蟲最怕火,都縮回被子裏了。他立即打開窗,提起被子,舉到窗外大力揚了揚,甲蟲紛紛落到下面的院子裏。剩下的幾只四下潰散,藏到房間黑暗的角落。
老貓叼了根煙在嘴裏,抓起一只甲蟲的觸角,就着煙頭的光細細查看。這是生活在海邊礁石群裏的海蟑螂,不會随便爬到人的住所裏的。更何況這是二層樓?
老貓翻過來覆過去地把玩着海蟑螂,放在鼻端聞了聞,心想:這東西能吃嗎?要煮熟不?
他餓了。把海蟑螂湊到嘴邊,想了想,又扔到床下。這玩意兒有殼兒,太麻煩。
老貓決定,還是吃兩塊巧克力算了。
第二天早上,老貓幹完活兒,獨自跑到礁石群裏去。
中午伺候完飯,他拿着一個小布袋,去找那個能幹的少年。
“喂,酒鬼!”老貓叫道。他不知道少年的大名是什麽,這裏每個人都叫他酒鬼。
酒鬼轉頭看着老貓,嘴裏笑着,但眼中分明是戒備和敵意。
老貓單刀直入:“昨晚是你給我送夜宵的吧?”
酒鬼不答,冷冷盯着老貓。
老貓一笑:“昨天下午,我看你拿這布袋出去,到傍晚才回來呢。海蟑螂好抓嗎?”
酒鬼:“你想怎樣?”
老貓:“你給我送吃的,我得回禮不是?你看,我也抓了一布袋,我們找個地方燒烤去吧。”
酒鬼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着老貓。老貓又道:“不去?那我找明玉院長,她可能愛吃燒烤。”
酒鬼怒道:“有種我們打一架,去找大人告狀算什麽?”
老貓:“你敢跟我打架,不敢跟我一起吃東西?”
酒鬼想起海蟑螂惡心的樣子,就覺得喉頭噎了一塊鐵。但他也不能在老貓面前示弱,所以最後還是跟老貓一起爬到了懸崖邊,在一塊突出的石頭前生了火。
酒鬼看着老貓熟練地收集柴禾和枯葉、煽風點火,心想這男人想要幹嘛呢?
老貓倒出了袋子裏的東西,噼裏啪啦地落在了烤網上。
酒鬼松了口氣,原來不是海蟑螂,而是長在礁石上的蚝。
這些蚝大小不一,也沒清洗,連着海水倒在火上,嘶拉嘶拉一陣響,篝火冒起了薄煙。老貓用小刀撬開了蚝殼兒,露出裏面濕潤豐美的肉。酒鬼咽了口唾沫,頓時有了食欲。
老貓邊扒拉着蚝,邊道:“本來想嘗嘗烤海蟑螂是什麽味兒,但這東西跑得太快了,礁石又滑溜,我忙活半天都沒捉到。你給我抓了一袋,費不少勁吧。”
酒鬼用樹枝戳着石頭縫,道:“我認得你,你跟警察是一夥的。”
老貓:“所以你想把我趕走嗎?你跟兇手是一夥的?”
酒鬼大聲道:“我們院沒有兇手!這裏沒有人會殺人!”
老貓:“你怎麽知道呢?藍田老是說,人的心跟海浪一樣,每一刻都在變——來,吃吧!”
生蚝被烤出了汁水,酒鬼舔舔舌頭,忍着燙,把蚝灌進了嘴裏。一股夾帶着金屬氣息的鮮味兒滑進了喉腔。
老貓道:“你叫酒鬼,是因為喜歡喝酒嗎?”
酒鬼:“廢話!——你有酒?”
老貓從口袋掏出了三十多度的燒酒,澆了一點在蚝上。炙熱的蚝發出嗤嗤聲,冒出了濃烈酒香。
酒鬼忍不住,拿過酒瓶,對嘴灌了一大口。
他的長相恰好是老貓的相反面:四方臉型,皮膚黝黑。平時他的舉止有度,成熟穩重,現在碰到好吃好喝的,酒鬼難得露出了孩童興奮的一面,一直端直的後背也放松下來。
老貓:“那個死在人魚墅的男人,嚴永樂,你跟他熟嗎?”
酒鬼瞄了老貓一眼,道:“不熟。他跟所有人都不熟,每個星期會來一趟,呆一天,有時會帶點哄小孩的便宜零食。”
老貓聽他的口氣,好像不太喜歡嚴永樂,繼續問道:“這麽說,他的人緣不太好?”
酒鬼:“也沒有,反正比你好,他從不得罪人,也不像你那麽懶。”
老貓點點頭:“說得是。”
酒鬼見老貓就一滾刀肉,對他的戒備心放下了一半。他又吃了塊蚝,道:“你真的是博士生嗎?看你樣子不像。”
老貓一揚眉:“當然是啦。我讀的書多,不騙你。”
酒鬼嗤之以鼻。
老貓:“你随身帶着的字典,給我。”
酒鬼有點臉紅。他沒上過學,認字不多,有時要幫福利院辦個事兒,不認字還挺麻煩。于是他總會随身揣着字典。
酒鬼不知道老貓怎麽發現的,只好把字典遞了過去。老貓一頁頁地快速翻看,道:“你随便問我哪個字在哪一頁,我能立馬告訴你。”
酒鬼不信,随口道:“肢。”
老貓确認:“是肢解的肢嗎?”
酒鬼心裏一凜,硬着頭皮點點頭。老貓道:“723。”
酒鬼一翻,果然沒錯。他對老貓不由得刮目相看,升起了既嫉妒又敬佩的感覺。他雖然少年老成,但見識畢竟有限,見到老貓露出這一手,就像小孩看見空中飛人似的,忍不住就要拍手掌。
老貓見酒鬼被震住了,繼續探問:“你想上學嗎?”
酒鬼不語。老貓又問:“你從小就在這福利院裏?知道爸爸媽媽是誰嗎?”
酒鬼道:“不知道,我進院的時候才2歲多,院長說我爸爸跑了,媽媽瘋了。”
老貓沉默半響,笑了一下:“至少你挺正常的。”
酒鬼看着老貓:“正常也沒什麽好,像那些天天穿紙尿褲的,可以在院裏住一輩子。我呢,我明年就成年了,院裏不一定會留我呢。”
老貓突然有了一種同病相憐之感,他道:“所以你那麽勤快,還在外面賺錢,就怕自己以後生活沒着落?”
酒鬼皺起了眉:“不用等以後。現在院裏也可以随時不要我。院長找我說過了,讓我存錢去上技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