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人魚
柯文薪怒道:“我不是兇手!”
藍田:“你是第一個發現明玉屍體的。你說七點看見明玉的屍體趴在古井邊,是說謊吧。明玉是在雜物間被殺害,然後被兇手用尼龍繩吊在了欄杆邊。有一個很大的疑點是,我們看到明玉屍體時,并沒有發現尼龍繩。那是為什麽呢?只有一個解釋,就是有人回收了。根據你們到達現場的順序,你、田曉、酒鬼、老貓、馬一城,沒有人提起尼龍繩。那最大的可能,就是第一個到達的你,把繩子收了起來。”
柯文薪寒着臉,道:“這只是你的推論,夜晚那麽長,更大的可能性是兇手偷偷跑到外面去,把繩子藏起來吧。”
藍田搖頭:“我們看了監控,福利院的大門十二個小時之間,沒有人進出。你是第一個靠近水井的。”
柯文薪急道:“為什麽不能是福利院外面的人?那樣監控是拍不到的吧。”
藍田道:“另一個疑點是,一開始我們也以為明玉的屍體吸收了雨水,才從欄杆上掉下來。後來才發現,明玉屍體底下的泥土比較幹燥,她貼向泥地的衣物也不是很潮濕。那就是說,她是在下雨之前墜下來的。如果不是因為雨水,繩子怎麽會無緣無故斷裂?只可能是,有人從樓上剪斷繩子。換句話說,這只能是福利院裏面的人幹的。”
柯文薪臉色煞白,垂頭不語。過一會兒,他輕聲道:“我沒有殺明玉。”
張揚從藍田後面走出來,笑道:“那你幹嘛剪斷繩子,是要幫你的領導入土為安嗎?”
柯文薪怒瞪了他一眼,大聲道:“我确實不是在井邊,而是在雜物間看到了明玉的屍體,”他瞟了瞟黑暗中的某個角落,道:“我不知道是誰做的,但我知道肯定是院裏的人。所以我才剪斷了繩子,又把繩子收回去毀了。我這麽做不是為了掩護誰的罪行,只是想保護我們福利院,讓警方以為院長是死在外面的,我以為這樣……對我們會比較有利。”
張揚一副“你以為警察都是□□”的眼神看着他,嘲道:“真聰明啊。”
藍田緩緩道:“我知道你不是兇手,你沒有殺明玉的理由。你一心要守護福利院,明玉死了,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那麽,誰想明玉死?”
柯文薪臉上揣揣不安,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藍田的眼睛掃過周遭的黑暗,冷冷道:“你們每個人都知道,明玉想殺了老貓吧?”
黑暗裏中傳來不安的窸窣聲,但沒有人應答。
藍田繼續道:“馬一城,老貓遇襲那天,你也在人魚墅呢,你上樓查看了,當時你應該見到明玉吧。你恨明玉嗎?”
馬一城走到了魚缸邊,皺眉道:“我是見到她了。你認為我因為這樣殺了明玉?我跟你說,我見到明玉在樓上時,也吓了一跳,但我不恨她。我沒有殺她!”
藍田沉聲道:“那麽當天晚上,貓兒和酒鬼在這裏幹活時,你又去了哪裏?”
馬一城不答。
藍田向旁邊招呼道:“老樹,那天晚上,你說你在樹林裏撒尿,是胡扯的吧。那天誰跟你在一起?”
老樹顫悠悠地從黑暗中走出來,用他瞎了大半的眼睛,團團看了一圈。最後他把目光放到馬一城臉上,嘆道:“我是在跟小馬談事兒,沒想到……裏面會一團糟。”
藍田皺眉:“一團糟?何止一團糟,再寸一點,貓兒就沒命了。你們倆在密謀什麽?”
老樹打哈哈道:“藍警官,瞧你說的。我們就是在做點小交易。唉,說白了,就是他給我點小錢,讓我幫他個小忙。”
馬一城接道:“瞎老頭,你直說就行。我常常會上來人魚墅,讓他睜只眼,閉只眼。他媽的,他眼睛早就不中用了,但我還是知會他一聲,以免多生枝節。”
藍田點點頭:“你上來人魚墅幹什麽?”
馬一城:“不是我想上來,是我……我奶奶。她放心不下這裏。”
藍田盯着他半響:“你奶奶,跟這房子有什麽淵源?”
馬一城不答。黑暗裏卻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淵源……說淵源,那就太輕了。那人魚墅,是我的一輩子啊……”
馬一城回到黑暗中,沒多久,他扶着一個老太太走了出來。老太太優雅地笑了笑,微微颔首見禮。
藍田也微微舉了個躬,溫文道:“難得您能出來呢。馬太太——哦不,您就是變成了妖怪、然後回來殺人的水女吧?”
水女?!
黑暗中一陣騷動。大家看着傳說中水女,發現老婦人身體健康、面容安詳,完全不是那可怕故事裏慢慢在腐爛的怪物。
老婦人開朗地笑了起來,說道:“這個故事我聽過很多遍了,現在版本又不一樣啰,一城啊,鎮裏是什麽時候開始說我們一直住在水底,還會吃人的?”
馬一城柔聲對奶奶道:“現在孩子動漫和美國大片看多了,亂編的。”
老婦人搖搖頭,道:“每一個謠言,都有根源的。亂編的話,既然有那麽多人相信,那一定是有讓人相信的理由吧。”
藍田道:“您說的很有道理。我們請您上來,就是想知道,鎮裏為什麽會有水女的傳說,關于人魚墅的大屠殺,又是怎麽一回事?”
老婦人看着這老房子,眼光到處,破舊的樓房和失修的柏油路都消散了,露出了它八十多年前的樣子。那時候,菩提灣是一個熱鬧的靠海小鎮,碼頭旁停泊着大型貨船,荷蘭人在山間修了很多度假別墅,鎮裏的商業街生機勃勃,擺滿各種新奇好看的東西。
她叫蒙如意,是個採蚝的水女。水女這古老的行業,到了她這一代,已經開始凋零了。外國人在很多年前就引進了水産養殖技術,菩提灣的傳統漁人和水女,都慢慢被淘汰。水女幾乎成了觀光與獵奇的對象,以海底採蚝表演來賺取生活費。
對此蒙如意沒什麽不滿的。她從前輩裏聽說過她們的輝煌和漁村封閉的日子,但她并不喜歡。她喜歡現在變化多端的生活,喜歡有很多陌生面孔的小鎮。
在她十九歲的時候,一個叫佐斯亞的荷蘭人找上了她們。他開出了非常優異的條件,請她們去山頂的一個別墅表演。那是如意見過最美的房子了,大廳裏擺着巨大無比的玻璃魚缸,下面鋪着細膩的白沙子,擺放着絢麗如珊瑚的各種珠寶。她們的演出也不難,就是穿上塑料尾巴,扮演美人魚。如意能在海裏閉氣五分鐘,夠她從容地擺動着尾巴,銜起水底的珍珠,優美地繞缸游動幾圈。
玻璃缸外的觀衆,大部分都是外國人,也有少數幾個洋派的城中富豪。他們會節制地拍手喝彩,有時候也會打賞她們小費。如意一開始很奇怪,為什麽觀衆來來去去都是同一批人,後來她就明白了,他們不是單純的觀衆,而是買主。
他們要買的,是水女表演的“道具”,閃閃發光的鑽石項鏈、清潤的玉镯子、光滑的珍珠,有時候是一些精致的瓷器。如意才明白,原來找她們來不是當舞女,而是展示這些商品的模特。這些東西大都是有出口限制的貴重金屬,買主要買下了,佐斯亞就會有秘密水路幫他們運出海外。
這人魚墅,就是一個巨大的走私巢穴。人魚表演原來只是掩人耳目。
但如意并不介意,對她來說,這份工作給了她足夠的經濟保障——這就意味着,自由。在那個時代的菩提灣,每個人的人生選項都很少,女人就更少了。但如意有了錢,她可以買下自己的房子,也不用聽從家人的安排去結婚。
那時候她過得非常快樂。佐斯亞對她們要求挺嚴苛,但也不至于虐待她們。塑料魚套戴着很不舒服,魚缸裏的水也常常讓她感染皮膚病,但總的來說,她們衣食無憂,有充足的休息時間。在人魚墅工作三年後,她原以為這就是她一輩子的歸屬了。
事情的起因,是源于一個新來的水女。表演了一星期之後,她突然哭訴佐斯亞□□了她。這件事引起了菩提灣居民強烈的反應,荷蘭人和當地居民脆弱的關系,因此破裂了。
一個晚上,當地宗祠組織了一百多個男人,打破了人魚墅的大門。當時的場景猶如噩夢,如意完全不明所以,只是被一波波的打鬥逼得東躲西藏。最後她看見佐斯亞瘋掉了,拿槍胡亂射殺,連水女們也不放過。其中一個女孩從二樓掉進了大魚缸裏,一大篷的血與霧瞬間染紅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