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遷怒
他們一起走到了福利院門口。只見院子裏堆滿了泥塊和建築垃圾,雙層老樓塌了一大半,那口古井被埋在了磚塊瓦礫中,完全消失了。
藍田道:“殘障人組織接手了這裏後,說這個房子的結構不利于管理,樓上的空間殘障人也很難利用,所以決定把房子推倒,重新建一座像醫院那樣的高樓。不過,建不建得成,還得看籌不籌到錢呢。”
柯文薪:“那孩子們怎麽辦?”
藍田:“都轉移到市裏的福利院。等高樓完工,再送他們回來。”
張揚嘲道:“高樓完不完得了工難說,但領導撿了這麽一個大工程,他今年的業績和荷包就算完工啰。”
福利院的人都臉色陰沉。藍田看向田曉,無奈笑道:“這就是你不要的,現在徹底毀掉了,你可以安心了吧?”
田曉怔怔看着生活了十多年的福利院,只那麽一會兒,就變成了殘牆敗瓦。她麻木的臉終于有了表情,眼淚忍不住簌簌地掉下來。
藍田見這場戲可以落幕了,朗聲道:“各位,你們做過什麽事,該負上什麽責任,都清楚了。現在有人可以離去,有人要跟我們走,大家能在福利院裏共事,也是緣分一場,大家就在這裏告別吧。以後,不一定能見面了。”
馬一城嘆了一口氣,率先帶着老婦人離去。柯文薪看着田曉,眼裏又是苛責,又是悲傷,卻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胡藝蘇誰也不看,冰冷地用腳底碾壓碎石。
酒鬼酒鬼呢?藍田一驚,四處張望,居然發現酒鬼逃掉了!
天氣真的暖和了,就算是半夜兩點多,在露臺上也沒有涼意,微風一吹,反而感覺被溫柔包裹着,非常舒适。
藍田看着院子裏的香樟樹,對老貓說:“見福利院沒了,舍不得?”
老貓叼着煙,含糊道:“沒有。”
藍田:“這次案件能解決,你幫了大忙,謝謝了。”
老貓笑了笑,把煙拿在手裏,道:“那些孩子會怎樣,是回不去了吧?我們種的茄子開了花,馬上就要長出來了,還沒來得及吃呢。”
藍田:“十有□□回不去了。”
老貓沉默了一陣,問道:“你同情田曉?”
藍田:“說不上同情,只是覺得可惜。她是挺不走運的,但愛她的人更不幸。她想對抗自己的命,方式就是拿身邊的人下手。讓她不能走路的,是那個撞她的司機,但她殺的卻是給了她腿的嚴永樂。嚴永樂雖然欺騙她,但對她未必沒有過真心。
“殺明玉也是,她要離開福利院和興奮劑,應該幹掉的是胡藝蘇,但她選擇了明玉。這是遷怒,于一梅的死,她自己要負最大的責任,卻把它遷怒給了嚴永樂;離不開福利院,她自己的欲望才是主因,她卻遷怒給了明玉。這也是人的普遍心理吧,給自己的不幸找個方便的宣洩口。
“還有酒鬼……”藍田看着老貓,“這孩子為了保護她,成了共犯,小小年紀就要背個殺人的罪名。”
老貓無動于衷,道:“反正他賣違禁品,也是犯了罪,多一個不多。”
藍田笑道:“所以你才幫他逃走?”
老貓黑眼珠一轉,“怎麽可能?我用什麽幫他,把他從樹林裏吹跑?”
藍田直直看着老貓:“別裝蒜,你幫他很簡單,什麽都不做就行了。以你的記憶和觀察力,酒鬼走着走着走沒了,你怎麽會沒發現?”
老貓笑道:“走了那麽多山道,我累的很,大半個人都在睡覺呢,別說走丢了個小崽子,就算走丢了自己,我也發現不了。”
藍田:“嗯,那我抽屜裏不見了5000塊錢,也是你夢游的時候不小心拿走的?”
老貓瞪大眼睛:“你不見錢了,趕緊報警吧!”
藍田看他還不肯承認,怒氣頓生:“你早有預謀吧,拿了錢,找機會給酒鬼,讓他跑路。”
老貓搖搖頭:“沒有。”
藍田把他揪到牆壁,壓着他的肩膀,湊到他臉邊說:“盜竊、協助犯人潛逃,你知道是多大的罪名嗎?貓兒,你以為我平時慣着你,就拿你沒辦法?”
老貓噴了一口煙在藍田臉上,笑道:“诶,你這就是遷怒吧,你應該逮捕的是酒鬼啊,欺負我幹嗎?嗯,你捉不到他。這就是人的普遍心理,給自己的不幸找個宣洩口。”
藍田一愣,放開了老貓。他想,老貓的話雖然邏輯不對,但确實說中了他的想法,不過這也沒關系,欺負他就欺負他啦。他拍了拍老貓的臉,壞笑道:“我是捉不到酒鬼,也打算欺負你,那5000塊,就算你賬上了。加上吃住的費用,你給我幹個十年八年的活兒,差不多能還上。”
老貓哀嚎:“我的工資有那麽低嗎?!”
人魚墅一案終于落幕。除了原名曾岩的酒鬼,涉案的都被逮捕了。在漫長的庭審中,因為案件的兇手和背景涉及了殘障人和福利院,又牽出了游泳隊興奮劑醜聞,招惹了大批媒體的關注。
淩霄雲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走進了辦公室。環視一周後,她對藍田道:“你們這兒平時挺熱鬧的,今天那麽冷清,人都去哪兒了?”
藍田無奈:“這裏天天一堆記者圍着,我讓他們去外面活動了。估計都找地兒偷懶去了吧。”
淩霄雲笑道:“你們的招財貓也不在?”
藍田沒想到淩霄雲會注意到老貓,心生警戒,語氣卻輕松道:“你是說那個睡不醒的實習生吧,我讓張揚操練去了。”
“實習生?我聽說是發生兇案的修道院裏撿回來的,說自己失憶了。藍田啊,你那麽謹慎,怎麽會用一個來歷不明的人?”
藍田裝傻:“就因為來歷不明,才可以盡情剝削啊,就您撥給我們的經費,我們連只警犬都養不起呢。”
淩霄雲在他旁邊坐了下來,笑道:“藍田,你少給我兜圈子。我們認識多久了,你翹起尾巴我就知道你想要拉屎還是放屁。”
藍田故意皺眉道:“淑女,注意您的措辭。我們是認識了很久,但一直都是我仰望您的後背啊,你什麽時候注意我的尾巴和屁股了?”
淩霄雲:“甭轉移話題,對我不管用。那個男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藍田靠在沙發背上,懶懶道:“就是你說的那樣,修道院撿回來的。他腦子有病,又懶又能吃,在外面工作沒人要,所以我勉為其難收了。”
淩霄雲:“我聽說他可能跟兇案有聯系,又很可能是馬陶山那些大家族的人,你……小心點吧,別栽在這種小事上。”
藍田笑道:“謝謝關心。”
淩霄雲輕聲道:“藍田,人魚墅這案件給你加了不少分,大領導一直在稱贊你呢。我知道你也不想待在這老房子裏,這是你的好機會,好好把握吧。”
藍田苦笑:“知道了。霄雲,我們好的時候,你像個女王,現在分了,你怎麽變成我老媽啦?”
淩霄雲站了起來:“我為你操心時,你看不見罷了。”淩霄雲看着藍田,又道:“雖然我覺得你沒救了,但還是想你好,明白不?”
藍田也站了起來,扶着她肩膀道:“明白!我送你回去吧。”
淩霄雲擺擺手,道:“不用。”不疾不徐地走了。
藍田望着她優雅的背影,心裏琢磨,老貓的事情,上面知道多少呢?在事态不明朗時,他可不想把老貓交出去。老貓的身世之謎就如一個□□,遲早要爆發的,拖延了那麽久,他也該去面對了。
上帝好像聽到了他的祈求,沒多久,祂把玩得樂不思蜀的修道院院長給召喚了回來。
複活節前一天,藍田和蕭溪言開車上了馬陶山,會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費南院長。
他有一頭卷曲的灰白發,看起來年紀不小了,皮膚卻紅潤光滑,微微發福的身體掩蓋在長袍底下,笑起來兩邊的顴骨鼓鼓的,像小了一圈的聖誕老人。
藍田跟他握了握手,道:“費南神父 ,我們等您好久了。”
費南中文很标準,但有的詞卷舌得比較誇張,聽起來很滑稽。他抱歉道:“我回老家兒了。你知道的,這裏工作很忙,我已經三年沒有見過我媽媽。她現在胖得快出不去大門兒,所以我得天天趕她去散步,以免她的屁股兒粘在了沙發上。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兒了。”
藍田也不跟他客氣:“确實添了不少麻煩,您的助手賈梅尼神父說,在沒有您的授權下,不能接受我們的詢問,也不讓我們接觸院裏的老師和孩子。您可知道,死在湖邊的女孩,屍體都化掉一半了,我們卻連兇案現場都進不來呢。”
費南誇張地皺起眉頭:“可憐的孩子,願上帝懲戒兇手。藍警官,您的話有個小問題,我們修道院可不是兇案現場,那個湖,雖然在我們的大門兒內,但是屬于馬陶山管理的,任何人都可以随便進出,你怎麽說進不去兇案現場兒呢?”
藍田聽他一句話就把修道院給摘了出來,心裏暗罵“老狐貍”。他也不跟他糾纏,單刀直入:“現在您回來主持大局,那我們可以按照正常程序,向貴院的人提問了吧?”
費南開朗笑道:“請便。不過我要提醒你,這裏的孩子都是馬陶山的人,不是我想特別保護他們,但你知道,這裏要出什麽事兒,都會引來很多媒體追蹤報道,會有很不好的社會影響兒。所以請你們在調查的時候,要注意隐私和孩子的情緒,不要節外生枝。”
藍田點點頭,心想這倒是大實話。他先跟費南确認:“您見過死者嗎?”
費南仔細地看照片:“沒有。”
蕭溪言:“請問神父,兇案發生當天的下午三點到八點,您在什麽地方?”
費南神父:“我在院裏。因為當晚要遠途旅行,所以下午5點上完課後,我就在房間裏休息和收拾。當晚的晚餐,也是費梅尼神父替我主持兒的。你們想知道我的不在場證明,哈哈,很遺憾,我确實沒有。”他輪流看着藍田和蕭溪言,道:“不過要從我的房間到湖邊,需要經過樓下的音樂室和圖書館,要是我出來過,肯定會有人看見的,你問問人就知道啦。”
藍田和蕭溪言對望一眼,均想:都經過兩個月了,他有大把時間毀滅證據和串通證供,現在說什麽都可以。
兩人也不追問,得到調查的許可,已經算是一大收獲。
臨走前,藍田拿出老貓的照片,問道:“這人您認識嗎?”
費南拿起照片,看了一眼,突然笑起來,“當然認識,我還想,他這次怎麽出去那麽久。老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