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十三層

蕭溪言把車駛進了車庫,轉了兩圈,才找到停車位。這個大廈的停車場大部分都是長租車位,很少有留給訪客的計時車位。

好不容易停好了車,蕭溪言走進了大廈的電梯間。電梯間的牆漆已經斑斑駁駁了,電梯門也有許多劃痕,燈光昏暗,看起來非常老舊。但門上鑲的大理石和頂上的玻璃吊燈,卻暴露出這裏曾經有過的富麗堂皇。

“福鼎大廈”,蕭溪言讀着電梯旁的牌子。他想,這名字是二十年前的風格了,樓是挺有年頭的,當年卻也是摩耶丘的一大地标啊。

牌子上還刻着每個樓層的公司。十八層樓,密密麻麻的竟有上百家公司,大部分都是網絡小公司,七八家擠在一個樓層裏。只有從十二層到十五層被一家公司占據。

——太陽系,簡單的三個字,也看不出是幹什麽的。

電梯門打開,蕭溪言走了進去,按下“18”的鍵。電梯頓了頓,開始上行。電梯內部倒是幹淨明亮,應該剛剛翻修過。

到了十二層,電梯門打開了,一個年輕女孩嚼着口香糖走了進來。她瞥了蕭溪言一眼,就轉過頭去,臉上一副“這個世界真無聊”的冷漠模樣。蕭溪言視線越過女孩,看到了牆上一個黑底銀字的大牌子,寫着“太陽系影視制作”。蕭溪言了然,原來是娛樂業的,再看看這個女孩,确實打扮得很惹眼,尤其是腳上那雙大碼鞋,都快趕上麥當勞叔叔了,不知道她怎麽穿着走路的。

女孩在15層出了電梯。電梯繼續直行,叮一聲,在18層徐徐打開。

18層跟其他樓層完全不一樣,一出電梯,就是滿眼的綠植,咖啡的香氣萦繞在靜谧閑适的空間裏。這個頂樓咖啡館有三十多個桌子,但卻空無一人,桌子上也沒有任何擺設,三兩把椅子随意放置在牆邊,木框裏的畫依靠在椅子上,正等待被人挂在牆上。

從像是廚房的隔間裏,傳出來鑽機的聲音,高亢刺耳。聽久了,連咖啡的香味都沾上金屬味。

“蕭公子!”一人從隔間裏出來,大聲打着招呼。

蕭溪言笑道:“林果!”兩人上前,拍了拍彼此的肩膀。

“進度夠快,馬上能開業了吧。”

林果:“還有好多雞零狗碎的,還得忙一陣呢。”

林果比蕭溪言高半個頭,梳着一把馬尾辮,看起來更顯高挑。他長得不算俊俏,但臉上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表情,笑起來嘴角一歪,倒是挺有吸引力的。

蕭溪言看林果一臉疲憊,道:“你臉色不太好,累得夠嗆吧。”

林果頓了頓,嘆道:“這點裝修的活兒快把我折騰死了。聽到了嗎,廚房還在趕工呢。”

兩人坐在靠窗的桌子邊,一低頭就能看見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車流。蕭溪言:“你終于幹點正事兒了,這買賣不小啊。”

林果:“兄弟我快傾家蕩産啦,所有儲蓄都扔進去了,以後吃飯還請您多多關照。”

蕭溪言:“不敢,饅頭燒餅總是有的。唉,你以後被釘死在這裏,也沒多少時間蹭我飯了。”這麽想來,蕭溪言感到了一絲寂寞。

林果是他少數幾個志趣相投的朋友。兩人在五年前相識,蕭溪言去日本旅行時,聽當地朋友的推薦,去了偏僻的香椎宮,他就是在那裏偶遇到林果。

香椎宮不是名氣很大的神社,去的都是當地人。蕭溪言一走進石頭鳥居裏,就感覺到安寧平和,他在養着烏龜和鯉魚的池子邊坐下,靜靜地觀賞階梯上的神社。這是一座歷史悠久的木造建築,樸素莊嚴——日本神社跟蘇州田園一樣,欣賞神社不止是看建築,更多看的是建築和自然環境的對照,人造物與天造物之間的和諧共處。從這個角度看,香椎宮并不輸于福岡甚至京都的有名神社。

一群鴿子在他身邊啄食,有兩只飛了起來,一只落在了石碑上,一只飛上了石欄杆。欄杆邊上站着一個高大的男人,正專注地看着湖水。突然間,男人擡起了腿,越過欄杆,要跳進湖裏。

蕭溪言吓了一條,趕緊跑了過去,制止道:“等等,別跳下去!”

男人停止了動作,似笑非笑地看向蕭溪言。蕭溪言急道:“你是想自殺嗎?這水太淺,淹不死你,反而會砸死裏面的烏龜啊。”

男人哈哈大笑,用中文說:“在神社自殺是大不敬,我就想撿回我的東西。”

蕭溪言一愣,沒想到遇到了個同胞。他望着湖水道:“你掉了什麽東西?”

男人苦惱道:“一枚戒指。我剛才跟我女朋友吵架,她把我給她的訂婚戒指扔進去了。我不會游泳,準備了好久,才鼓起勇氣跨過去。你那麽一叫,我又不敢跳了。”

蕭溪言想了想,突然脫了鞋襪,靈敏地跨過欄杆,跳了下去。男人驚道:“喂!你……”

蕭溪言擡頭:“是掉在這一片嗎?”

男人撓了撓頭,道:“對,應該在這石頭邊上。”蕭溪言再不說話,專心地尋找戒指,湖水只有及腰深,但底下都是青苔,腳底一直打滑。找了一陣,男人道:“會不會是被小魚吞了?”

蕭溪言無奈:“要是那樣,就沒辦法了。”他看着石頭道:“有可能在縫隙裏呢。”

他小心移開了烏龜,伸手進兩塊石頭的縫隙裏,一陣摸索。過了一會兒,他猛地伸出手來:“是這個嗎?”蕭溪言摸出了一個小小的金屬。

男人高興道:“沒錯!”蕭溪言渾身濕漉漉地爬了上來。湖邊圍了幾名香客,一名歐吉桑走上前來,對蕭溪言訓斥了半天。反正他聽不懂日語,就笑嘻嘻站着挨罵。

就這樣,蕭溪言和林果成為了朋友。現在林果小指上還戴着那枚戒指,有一次蕭溪言問起:“這真是你給女朋友的婚戒嗎?”林果高深莫測地笑了笑,不答話。

蕭溪言撈出戒指後,就覺得有點不妥。細看之下,這枚戒指只是幾條細鐵絲纏繞在一起,求婚戒指怎麽會如此草率?

林果敬了他一杯酒,道:“兄弟,別生氣啊,這就一破銅爛鐵,我随手做來玩兒的。那天我燥得慌,看水裏的烏龜那麽悠哉悠哉,突然有沖動跳進去感受一下。我沒想到有你這樣熱心的人,會為了個陌生人跳湖呢。”

蕭溪言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道:“我們老大常常說,想知道一個人腦子裏怎麽想的,要看他做什麽,不要聽他說什麽。林果,你真是我認識的人裏,最心口不一的一個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未婚妻的婚戒,但你的伴兒換了又換,頭發剪了又留長,唯一一直戴在身邊的,就是這幾條鐵絲。你敢說它對你不重要?”

林果笑起來,“你老大真讨厭。”

空曠的咖啡館充斥着機器轉動的噪音,蕭溪言有點煩躁。他們閑聊了兩句,蕭溪言道:“你找我來有事?”

蕭溪言是上午接到了林果的電話,邀請他上來吃午餐。林果指着寬敞的廳堂,道:“就是覺得這裏的空間太直白了,少了點曲徑通幽的隐秘感。你說該弄點什麽呢?”

蕭溪言正要說話,卻聽見樓底傳來了一陣警笛聲和嘈雜聲。蕭溪言對這種聲音非常敏感,幾乎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們坐的這一頭窗口靠着馬路,另一頭的窗口靠着斜坡,斜坡上是一條兩車道的小馬路,平時車輛不少,卻很少有人經過,所以這嘈雜程度很不尋常。蕭溪言和林果一起走到那一頭,向下看去。

斜坡的馬路上聚集了不少人,一輛黑色的豐田車停在路中間,不知道是不是發生了車禍。林果打開了窗口,人聲随着悶熱的空氣一起卷了進來。

在高樓,底下的聲音通常聽得很清楚,只聽樓下隐約傳來了一聲驚呼:“死了!”

死了?是人死了嗎?

蕭溪言緊皺着眉頭,心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麽體質,喝杯咖啡也要撞見死人?

兩人搭電梯到樓下,從邊門走到馬路上。片警正在封鎖現場,不耐煩地勸走圍觀群衆。蕭溪言從人牆中看過去,見到地上躺着一個男人,四肢的關節扭曲變形,估計已經活不了了。

一名警官咆哮:“走開走開,別妨礙警方辦事!”蕭溪言走了過去,拿出證件,道:“我是總部464的同事,請問這裏發生什麽事?”

那警官撇着嘴,一副煩躁的模樣,但也不想得罪總部的人,于是粗聲道:“墜樓了。好像是送外賣的,不知道為什麽從樓上掉下來!”

蕭溪言指着福鼎大廈,“屍體變形成這樣,是從很高的樓層的掉下來的吧?”

警官提高了聲量:“是啊,他手裏拿着外賣單子,上面的送餐地址是十三層。”

蕭溪言驚道:“十三層?不可能。”

警官的語調幾乎是憤怒了:“我也知道不可能,這大樓的保安說,這裏沒有十三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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