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墜落

藍田在主街上行走。一個人也沒有,兩旁的高樓插入雲霄,看不見盡頭。

一輛車在他身旁飛逝而過,突然在前面停了下來。車門如昆蟲羽翼,徐徐開展。啪嗒,一個男人從車裏出來,皮鞋踩在空曠的馬路上。

男人直起身體,朝向左邊的高樓,從藍田的角度可以看見他俊秀的側臉。

藍田正要呼喚,男人卻走進了大廈裏。藍田趕緊追了過去。

“老貓!”藍田終于叫了出來。但老貓好像沒聽見他的聲音,依舊背對着他往前走。藍田跑了起來,卻已經太遲,老貓走進了電梯。

電梯門緩緩關上,藍田只看見老貓冷漠的臉漸漸被吞沒進兩扇鐵門裏。藍田心裏很詫異,老貓跟平時不一樣呢,他今天穿着剪裁得體的西裝,矜貴莊重。老貓是要去哪兒呢?

藍田莫名地心焦,他着急地按着電梯的上行鍵,一邊等一邊看着老貓乘坐的電梯往上移動。28層、34層、59層、82層、97層……

啊,這樓那麽高!電梯還在往上。終于,旁邊的電梯到了。藍田快步走了進去,掃一眼按鍵,居然沒有數字。藍田按了最高的鍵,電梯門關上了。

門關上後,電梯裏分外黑暗。藍田能感覺到電梯在往上、往上,卻不知道會把自己帶到那裏。他琢磨道,老貓是回家了嗎?他厭倦做一只野貓,想回去做他的大少爺,回到他原本的人生軌道裏

電梯沒完沒了地上行,好像永遠到不了目的地。藍田忐忑不安,電梯裏的燈光越來越暗,他已經分不清到底電梯還在向上,還是往地底降落。冷汗從他太陽穴流到臉頰,又流到下巴,接着墜落到金屬地面上。

滴答。與此同時,電梯門開了。

突然照進來的天光,讓藍田眯起了眼睛。過了好幾秒,他才适應了外面的光。他踏出電梯,看見老貓正靠在欄杆上。

那是一個華麗的天臺。十米長的餐桌上,鋪着繡花亞麻布,上面有銀燭臺和鮮花。

藍田道:“老貓,你來這裏幹嘛呢?”

老貓皺了皺眉頭:“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藍田像踩空了一下,心慌意亂:“你不認得我?……你又失憶了?”

老貓微微歪着頭思考,好像連“失憶”這個詞兒對他來說都陌生的很,他得琢磨它的意思。但沒有多久,老貓就放棄了,他嘴角笑道:“我不認識你,你趕緊走吧,你不是你的地方。”

藍田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心緒。他四處張望,只見這不大的露臺裏,布置得雅致富麗,四五個屏風散落在黑亮的地磚上,屏風後面是……人!

藍田幾乎要叫出來。每個屏風後面都有幾個赤身裸體的人,跪在地板上,長長的頭發擋住了臉,不知道是醒着還是睡着。

藍田:“……屏風後面……是什麽人?”

老貓側着頭,冷淡道:“哪裏有人?你是說那些?那些是我的午餐!”

剛說完,屏風後面的人都站了起來,伸展出了他們的翅膀。那幾扇蝴蝶翅膀絢麗極了,霎那間露臺充滿了各種顏色。

蝴蝶人擡起了頭,低低地飛了起來。

藍田驚得瞪大了眼睛。蝴蝶人飛過他身旁,長發揚起,裏面是毛茸茸的頭。藍田吓得連退了幾步。再看老貓,卻不知道他從哪裏拿出了一個大網,開始揮向蝴蝶人。

老貓的臉露出了快樂的笑容,就像個孩子。藍田呼吸一滞,正要制止老貓,一只蝴蝶人朝他撲了過來。藍田擡頭,正好對着蝴蝶人伸出的長長的口器。

藍田身體一軟,幾乎要摔倒。他勉強自己的直起雙腿,跑了起來。但是蝴蝶人太多了,遮蔽了整個天空。

藍田在翅膀底下左避右閃,不知不覺躲到了陽臺邊緣。老貓就在旁邊,完全沒注意到他。

藍田大喊:“貓兒!”老貓這才轉過頭來,露出了好看的笑容,緩緩道:“你看起來比他們都好吃啊。”說完後,老貓的網指着藍田。

藍田身體一輕,發現自己也肩胛一陣疼癢。他回頭看見那部位鼓了起來,布滿鱗片的翅膀,正要從衣服裏突圍而出。

藍田大驚,他背靠在圍欄上,心裏充滿了絕望。後面是看不到底的半空,藍田閉起眼睛,深吸一口氣,仰身倒進了身後的虛空。

他感覺到身體在墜落、墜落。時間慢了下來,慢得幾乎要停頓。藍田無望地想着:“我會永遠這麽墜下去嗎?”

突然間,他覺得身體掉進了一個柔軟的所在,被猛然提了起來,離心力讓他一陣惡心,幾乎要嘔吐。耳裏傳進來老貓的聲音:“哥哥,我抓到你了,你看起來真好吃。”

藍田抽動了一下,喘了口氣,睜開眼睛。他的心髒猛烈跳動,就像吞下了個鬧鐘。

藍田直起上半身,發現後背和脖子上都是汗,夢裏的情景歷歷在目,感覺自己還吊在半空。

過了一會兒,藍田的心跳才回複正常。陽光從窗簾的縫隙鑽了進來,灑在灰色的床單上。藍田看着窗,怔怔地想:“啊,已經夏天了,真熱。”

他洗了個澡,身上清爽了很多,夢裏的不安漸漸淡去。

他打開房門,聽見老貓在廚房喊道:“早啊。”

藍田:“早。”想起老貓,藍田還有點心驚膽跳的,他慢慢踱到廚房,心想:“最近頻繁做噩夢,而且都是細節很清晰的,是不是該放個假,休息幾天?”

轉過客廳就是廚房,老貓正背對着他擺弄着什麽,聽見藍田進來,他轉頭道:“很快就能吃了。”

老貓穿着一身白襯衫和西褲,紮着灰藍色的領巾,跟夢裏的打扮幾乎一模一樣。只是他很滑稽地在衣服上套了件圍裙。

藍田一驚,道:“你……幹嘛穿成這樣?”

老貓:“去開會啊。”

啊?!藍田的腦子一時轉不過來,開什麽會?老貓回去家裏的公司上班了?一瞬間他還以為夢還沒醒呢。他定了定神,才想起老貓最近在為福利院折騰,正想辦法重建菩提灣的房子。

藍田走了過去:“錢還沒湊齊?”

老貓把粥鍋端到餐桌上,心煩道:“蓋房子的錢沒問題。但是那幫祖宗吃喝拉撒,要維持下去很費錢啊。方叔讓我弄個基金會,找固定的贊助人,他和我爸給找了幾個人,讓我一個個要錢去。”

藍田記得,方叔就是苗稀秋的丈夫、老貓的姑父。有了苗家的人脈,老貓行事方便很多,但誰的錢都不是白給的,其中肯定有很多交涉和談判。

老貓把粥裏的白煮蛋撈出來,再放上一瓶醬油,這就是早飯了。老貓皺眉道:“院裏的財務一團糟,報表都是假賬,重新捋一遍要花幾百年。等弄完了,我和那些祖宗都吃土了,還不如我們找塊地種菜捕魚算了,也餓不死。”

老貓脫下圍裙,随手挂在瓷磚的鈎子上。他的領巾有點歪了,藍田走過去,給他輕輕整理好,一邊道:“這個主意不錯,找一個荒島當魯濱遜,有現成十幾個奴隸伺候你。”

藍田靠得很近,氣息都吐在他的脖子上,老貓心裏一陣燥熱,趕緊別開臉,順勢坐在了凳子上。他喝了口水,道:“嗯,準你跟着我去。你什麽都不會幹,不過可以坐在石頭邊給我們講故事。”

藍田腦補了一下場景,覺得這樣的生活也蠻不錯的……

看着老貓西裝革履的模樣,他又想起那個怪夢。他坐在老貓的對面道:“你知道有個說法,叫第二人生嗎?”

老貓搖搖頭,“不知道。”

藍田:“人的第一人生,跟投胎技術有關。就像你,一出生就是王子,不愁吃不愁穿,如果你不離開苗家,你就會繼承巨大的財産,要多少荒島有多少荒島,要多少奴隸有多少奴隸。但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要自己掙錢買面包的。等他們有買到面包了,可能他們就想要牛肉、想要魚子醬、想要喂他們吃魚子醬的情人,但等到所有的欲望都填平了,他們就會想,啊,這是我要的人生嗎?于是有一些人會抛棄一切,離開社會的常軌,去農村種地、出家或者到世界各地做義工。這就是他們選擇的第二人生,把自己從原生家庭、社會規範剝離掉,選擇自己要成為的人。”

老貓咬着雞蛋,口齒不清道:“聽起來都很辛苦,有舒服一點的第二人生嗎?”

藍田:“有啊,像你那樣,不做大少爺,寄生在我家裏,不是過得挺好的?”

老貓“啧”了一聲,感懷身世道:“選擇第二人生的,會幸福嗎?”

藍田:“因人而異吧。大部分人都有心理落差的坎兒,有人過的去,有人過不去。主要是因為,你以為你是自由的,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但真正到了另一個環境,卻發現那是另一個牢籠,也有相同的困境和煩惱。人以為自己可以做選擇,其實通常落到我們面前的選擇都是有限的,會有很多的外在因素左右你。能量大的人能克服,但大部分人,無論去到哪兒,成為了誰,最後還是随波逐流。”

老貓想着藍田的話,沉默不語。

藍田又道:“你要自由,不能靠轉換外在環境,而是要說服裏面的自己。但是人很多時候是拒絕跟自己溝通的,因為那很辛苦。——還有更極端點的,像你那樣,把部分的自己收藏起來。”

老貓笑道:“說來說去,你又要勸我接受你的催眠嗎?”

藍田嘴角一牽:“這有什麽不好的,你這樣是病态的,遲早控制不住。你交給我,我會讓你舒服的。”

老貓:“你要讓我舒服,可以用你別的本事。哥哥,你還認為我是殺人的變态嗎?”

藍田一開始确實認為老貓是兇手,但相處久了以後,他內心開始動搖。而越是動搖,他就越是好奇,有時候他恨不得把老貓放在指掌之間,掌握他的方方面面。這種想法越來越強烈,甚至已經超越了他想要破案的期望,他知道,任由這種好奇發展下去,會很危險

藍田想了想道:“我不确定,但我知道你一定跟兇案有關,你腦子裏有案件的關鍵線索。”

老貓無所謂道:“我腦子裏還有很多東西,但不能給你看。”看到藍田淡然的臉,老貓心思浮動,忍不住調戲道:“你要看我的身體,我倒是可以馬上脫光光。”

藍田打量着老貓:“來啊,脫給哥哥看。你今天這身蠻帥的。”

老貓作勢解開紐扣,抛了個眼風,胡亂摸了摸自己的胸道:“原來哥哥你喜歡正裝這調調。”

藍田:“湊合吧。這粥清湯寡水的,什麽味道都沒有,正好用你來當鹹菜。”

老貓伸了伸舌頭:“我清脆軟嫩的,才不是什麽鹹菜。你要吃我,要趁新鮮哦。”

藍田:“靠,你早就千錘百煉,快成鹹菜精了。诶,我說真的,下次早飯能不能加點味道,白水白粥白雞蛋,我真受不了了。”

老貓懶懶站起來,回來時拿來一碟蒜,“鹽不夠,蒜來湊。”

藍田嘆息,只好一口把粥幹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都在看宮部美幸,她能把恐怖的事情娓娓道來,又穩又細,控制力超強的,推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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