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懲罰

林果閉起眼睛,陽光透過眼簾,在他腦子裏渲染成暗色的光。不是黑暗,也不是光明。這就是人生最後的景象了嗎?既沒有他那多姿多彩而又貧乏的過去的片段,也沒有來自地獄的召喚。暧昧的光充斥了他整個人,并且還在膨脹,甚至在消融他的身體,讓這幅身軀在斷裂之前,就消散在空氣裏。

他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了,這種感覺真舒服啊……

但這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林果突然覺得自己被什麽彈了一下,然後身體回來了,重重地撞到了地上。劇烈的疼痛瞬間主宰了他,讓他忍不住叫出聲來。

藍田和老貓一起跑到缺口前,向下俯視。樓底聚了十多個人,其中大部分穿着消防員的制服。林果躺在未完全張開的充氣墊上,緊閉着雙眼。

藍田懊惱極了。他不确定林果會做出什麽事,所以在抵達福鼎大廈前,已經請求了消防隊過來支援。在林果敲碎玻璃之後,他立刻用內線調配消防隊和刑警們到樓下準備,自己盡量拖延時間。

但林果堅毅決絕,并沒有被藍田的話影響多少,最後還是毫不遲疑地跳了下去。消防氣墊沒有來得及完全打開,林果掉落到上面,生死未知。

在難以忍受的痛苦中,林果感到身體浮浮沉沉的,有一個人蹲了下來,焦急地叫道:“林果,林果!”

是蕭溪言啊。林果勉強睜開了眼睛,看到蕭溪言正在查看他的傷勢。

林果苦笑:“我還沒死嗎?”

蕭溪言松了一口氣:“現在看來……還沒死。一會兒就不知道了。”

林果望着藍天,嘲道:“你的笑話還是那麽冷。”

在明亮刺眼的光線中,他看見一只手伸了過來,手指上勾着他的鐵絲戒指。

蕭溪言道:“我又撿回來了。下次你別再亂丢,這玩意兒太小,真不好找啊。”

林果看着黑黝黝的醜陋的指環,心想,這麽個破爛兒,為什麽總有人一而再地為他撿拾、保存呢?寧懷玉這樣、老貓也這樣,還有蕭溪言……

他閉起眼睛,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五天後,藍田完成了所有善後和彙報,疲憊地攤在了辦公室的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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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行動,他做了那麽多部署,目标不但是要抓住林果,還想拯救林果——他确實想打敗林果,但跟林果想的不一樣,他并不想林果死。如果林果實現了自毀的目的,那藍田才真的輸下來了呢。他必須救下林果,才能把林果對他的挑釁和恥辱完全還回去。現在林果去掉了大半條命,但至少沒死掉,他覺得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

望着靜悄悄的辦公室,藍田腦子一片空白,真想就這麽睡過去。

昏昏沉沉之時,他聽見了“啪嗒啪嗒”的聲音,節奏緩慢而又堅定,不用看,他就知道是淩霄雲來了。他很想倒下去裝睡,但還是揉了揉臉頰,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點。

淩霄雲走到藍田身邊,坐了下來,笑道:“太陽還沒下山,人呢?”

藍田:“報告副署長,都去執行任務了。”

淩霄雲橫了他一眼:“是在火鍋店,還是在烤肉店執行的任務?藍田,你管理可真夠松散的。”

藍田敷衍道:“嗯,下次不會這樣。”

淩霄雲嘲道:“還有下次?你們這回捅馬蜂窩了,曲沐其的律師剛才來見韋老大,橫得很,說要告我們玩忽職守、損害平民的生命和財産,還說他手上有證據,能告你個故意殺人。”

藍田冷笑一聲:“這麽說也沒錯,曲沐其居然還活着,真是走運啊。”

淩霄雲皺眉:“這話你當着我說還行,外面的人聽見了,你就等着繳槍吧。藍田,你這次真是玩得太大了,每一步都走在懸崖峭壁上,危險的很。沒出大的纰漏,你才是走運的那個啊。”

藍田擡眼看着淩霄雲:“我檢讨,下次我一定會辦齊手續、做好細密的部署——希望那些兇手們也跟我們那樣有耐性,等我們布置好了才去殺人。”

淩霄雲看了藍田半響,道:“你向來很謹慎,也沉得住氣,但最近蠻急躁的。把要保護的受害人直接交給兇手,真不像是你會做的事。”

藍田笑了笑,“嗯,我太魯莽了。”淩霄雲又道:“是因為那個實習生吧,你們叫他——老貓,是這個名字嗎?”

藍田:“跟老貓什麽關系也沒有,當時的情況,我不把曲沐其交出去,林果也會有其他辦法來弄死曲沐其,他執念很深,頭腦也好,只有讓他滿足了,才能讓他放松下來,我們才會有機可乘。要制伏惡狗,既要棍棒,也要骨頭,曲沐其就是那根骨頭,這道理你能明白吧。”

淩霄雲看着藍田的眼睛:“藍田,你在故意隐藏自己情緒啊,每次我一說到老貓,你就防着我……算了,我對老貓一點興趣也沒有,我擔心的是你,要不要我給你做一次心理咨詢?”

藍田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淩霄雲:“你覺得我心理出了問題?”他随手在桌邊拿起一根煙,叼在嘴裏,随即把它拿出來,道:“我不正常的時候多了,你管不過來。”

淩霄雲愣了愣,這種情景似曾相似,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藍田偶爾會露出這種任性的樣子,但自那件事以後,他們倆分手,藍田在她面前就多了分寸感,幾乎總是穩重的、和善的。

像叛逆少年那樣的藍田,真讓人懷念啊——淩霄雲不自覺地露出了溫柔的神色。

藍田察覺了,立即想到自己的口氣太沖,道歉道:“對不起,霄雲。這次案件惹了那麽多麻煩,是我考慮得不周到。”

淩霄雲一笑,然後又恢複嚴肅的語氣道:“這案件本來就麻煩,也不能完全怪你。曲沐其我們可以擋掉,最大的問題是林昱文那邊,他家裏正在跟上面周旋着,很大可能……會把他撈出去。要是我們證據不夠實,說不準還會被倒告誣陷诽謗呢,這個你要有心理準備。”

藍田不說話,這事兒他已經聽聞了。林昱文就是林果認祖歸宗後的名字,他家裏的背景非常硬,而且還是一支獨苗,出事後家裏人就立刻去上層活動,把警署弄得進退兩難。

藍田:“物證很充分,有證人供詞,他也當衆承認了,不會有問題。”

淩霄雲搖搖頭:“你知道上面的關系很複雜,我們就祈禱老大最近心髒夠好,能撐得過去吧。”

藍田無所謂道:“他最近不是戒煙戒酒了嗎,應該還能多活幾年。”

淩霄雲笑了起來。“林昱文現在怎樣了?”

藍田輕聲道:“不太好,脊椎骨神經受損,別說走路,能不能擡起身都不好說。下半輩子,可能要在床上過了。”

醫院裏,老貓換了藥,坐電梯到五層,走去住院部。

在林果的病房門口,遇見了波波糖從房間出來。

老貓:“林果今天怎樣?”

波波糖擡頭,只見她眼眶潤濕,卻還是一副淡然的表情。“不那麽疼了,不過吃不下飯。”

老貓靜默了半響,對波波糖道:“我進去看看。”

波波糖輕輕點頭,安靜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病房很明亮,風吹動窗簾,在林果和病床上留下晃晃蕩蕩的影子。

林果瘦了很多,眼睛卻依然明亮。老貓笑道:“又把波波糖說哭了,你欺負她幹嘛?”

林果輕聲笑道:“不欺負她還能做什麽,躺在這裏無聊死了。”

老貓:“你得習慣,以後有可能都躺着了。”

林果煩道:“藍田那孫子在底下弄個氣墊幹嘛,我這樣還不如死了呢。”

老貓摸摸他的臉,“你幹了那麽多壞事,想摔死就算了?你就乖乖躺着,反省你的罪惡,重新做人吧。”

林果:“操!”見老貓溫暖的手離開自己的臉頰,林果不舍道:“以情,你會陪着我吧?”

老貓:“嗯。”

林果心下大慰,“我會爬起來的,不會一輩子躺在這該死的床上。”

老貓無所謂道:“這裏挺好,天天有人伺候,飯也好吃,要一直躺着也蠻不錯。你就安心休養,想那麽多幹嘛?”

林果不答。老貓把床頭擡起來,讓林果半坐半躺,道:“吃飯吧。”他捏了捏林果的肚子,惋惜道:“腹肌都餓沒了。”

他舉起勺子,喂到林果嘴邊。林果乖乖開口,把冷粥一口吞進那幹癟的肚子裏。

藍田在病房的走廊上,看見發呆的波波糖。他坐在她身旁,柔聲道:“小姑娘,有什麽不開心的,說給哥哥聽?”

波波糖見到藍田,勉強笑了笑:“在醫院這種地方,沒人會開心吧。”

藍田猜到了,道:“林果又趕你走了?他這樣是為你好,在這個敏感的時候,你還是離他遠點吧。”

波波糖輕笑:“都到了這個地步,難道我還能沒事嗎?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就會進去了,想多陪他一會兒。”

藍田:“你是怎麽認識他的,沒聽你說過呢。”

波波糖看着藍田,眼神有了點光彩:“我剛出來上班,就跟着懷玉姐姐,做她的助理,所以就認識了林果。懷玉姐姐常常給我說他的事……”

藍田:“所以你就喜歡他了。”

波波糖臉紅道:“沒有,我……我當他是……哥哥。”

藍田輕嘆:“無論你當他什麽,你為他做得夠多了。你給曲沐其寄恐吓信,不是為了威脅她,是為了提醒她注意,希望她有防備,這樣林果說不定就不會出手了。你是為了阻止林果才寫那些信的吧?我猜,林果一開始并不想你參與進去,你是怎麽知道他的計劃?”

波波糖沉聲道:“我不小心見到了。他襲擊那個送外賣的人時,我正好上去找他。我知道了曲沐其他們在節目裏做了手腳,告訴過他這件事,沒想到他會去殺人報仇,這都是我的錯。”

藍田攬住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已經盡力了,為了提醒我們,還故意弄倒了曲沐其的照片,讓自己受了傷。你唯一做錯的,就是沒有看清楚,無論你做什麽,林果都不會回頭的。”

波波糖傷感地笑道:“嗯,還跟他一起殺人了,不過我也快受到懲罰啦。”

藍田:“這也未必。現在林果家人正在到處活動呢,說不準這案件就僵持在這裏,無限期拖下去了。但是——”他看着波波糖的眼睛,嚴肅道:“你一定要記住,無論他家人做什麽,你都不要替他扛罪。林果肯定不希望你這樣做,你明白嗎?”

波波糖凝視着藍田,過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老貓從病房裏走了出來。藍田拍了拍波波糖的肩膀,站起來對老貓道:“走吧。”

老貓:“你不進去看看他?”

藍田:“不了,省得他心煩。”

兩人并肩走過明亮幹淨的走廊上,上了電梯。藍田突然道:“貓兒,你準備要照顧林果到什麽時候?”

老貓聳聳肩:“我也沒怎麽照顧他啊,每天陪他一會兒罷了。”

藍田嘆道:“唉,上次的案件你扛了個孤兒院,現在又多了個癱子,貓兒,還好你會失憶,要不你後面得扛多少擔子?”

電梯門打開,通過醫院的玻璃門,可以看到外面漂亮整齊的花園。老貓笑道:“扛什麽啦,我自己都顧不上呢。”

陽光明媚,暖暖地落在了他們身上,藍田看着老貓的平靜的笑臉,突然覺得這兩個多星期來的煩憂也消失了。他搭着老貓的肩膀:“去哪兒?吃飯嗎?”

老貓:“我要回家。”

藍田:“天還早呢。”

老貓:“我是說,回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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