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傷疤
離天黑還有兩個小時,藍田跟老貓一起駛上馬陶山。這富人區白天也非常安靜,一棟棟別墅就像獨立的王國,用高牆切割出自己的天地。
苗家大門洞開,藍田把他的吉普車開了進去。他對老貓道:“大少爺,托你的福,我的車不用在路邊曬太陽了,你在苗家的地位有長進啊。”
老貓笑了笑,跟藍田從花園走進起居室。自失憶後第一次回苗家,老貓差不多每星期都會回家一次,現在進到苗家靜雅舒适的客舍裏,他的狀态明顯放松了很多。但藍田看得出,老貓依然不太開心。藍田想,要是老貓能完全忘記自己的身世,對他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呢。
起居室裏只有苗稀秋在安靜地看雜志,聽到聲響,她擡起頭,眼角一彎,笑道:“回來啦。藍警官,好久沒過來了呢。”
藍田禮貌地打了個招呼。他雖然不喜歡苗稀秋,但也承認她柔美的容貌和優雅的舉止确實很迷人。這種雍容的氣質是優越而封閉的生長環境裏積澱而成的,也是馬陶山一代人的特質,到了老貓和苗以舒這一輩,見識和經歷多了,人際圈子也更複雜,就沒有那麽純粹的氣質了。
苗稀秋道:“稀南今晚有飯局,會晚點回來。你給他打個電話吧,說不定他就把飯局推了。”
老貓:“不用,我待會兒就走,不在家吃飯了。”
苗稀秋只是笑了笑,也不跟他敷衍。藍田和老貓識趣地離開起居室。
藍田道:“我們這就走?
老貓:“不。你上次來的時候,我腦子還是一團漿糊,什麽都沒想起來,但現在我能記起一些了。想不想看我小時候住過的地方?”
藍田笑道:“好啊。”
老貓:“我先帶你見一人。”
他們穿過院子裏的大片草坪,鑽進了一個幽徑曲折的花園裏。花園不大,中間有一棵巨大的榉樹,時當盛夏,榉樹下卻陰涼舒适,周圍開滿了小野花。從粗大的樹枝上垂下一個秋千,微微晃蕩,也不知道是被風吹動,還是有人剛從那裏離開。
樹後面是一小院落,從清幽的花園走來,感覺這裏就像另一個世界,讓人忘了自己身在馬陶山。
老貓腳步放輕了,慢慢地推開別院的門。裏面是個大房間,一半以上的天花板是透明的玻璃,陽光慷慨地灑了進來,投在滿屋的植物上。綠葉上的水珠反着光,像是鑲着一粒粒的小水晶。
兩人走到房間的另一端,那裏鋪着木板和地毯,疏疏落落地放置着幾個坐墊。一個女孩背對着他們,對着落地玻璃窗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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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游。”老貓喚道。
女孩轉過身來,露齒一笑。
藍田感覺像是什麽東西飄進了身體裏,或者是花園裏的蒲公英吧,輕輕地在他的深處撓了一下,讓他又癢又軟,恍恍惚惚的。
他從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人。不是通常意義的美麗,美麗的女人是能挑起他的興奮的,但這個女孩只會讓他平靜、會斷絕所有的欲望——美到了極端,就很接近死亡了吧。藍田現在就是這個感覺。
在墓地上遇見老貓時,藍田覺得他不像個活人,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當時的詭異氣氛,但現在,在明亮的陽光下,他卻覺得這個女孩比當時的老貓更不像個活人。
這麽說來,她出塵淡然的神情,跟老貓倒是挺像的。藍田看向老貓,問道:“她是……”
老貓還沒說話,女孩卻先開了口:“哥哥。”
老貓第一次見藍田這麽失魂落魄,覺得挺好玩的。他勾住了藍田的脖子,笑道:“她是我妹妹。阿游,這是藍田哥哥。”
阿游乖巧地叫道:“藍田哥哥。”聽她的聲音卻沒有長相那麽稚嫩,仔細看皮膚也不是16歲少女的那種豐潤。
阿游起來拉住老貓的手,把老貓拉到她身邊,細細地摩挲他的臉。她的眼睛發出晶亮的快樂的光,老貓也笑眯眯地任由她撫摸。
藍田在一旁看着,卻驚詫不已。阿游的的左腿是瘸的,走路的時候一腳高一腳低。從她的左耳到脖子,可以看見密密麻麻的傷疤,在她光滑如玉的皮膚上趴着,就像一頭頭可憐的癞□□。
藍田看着她受過傷的身體,就如看見了老貓滿身的傷痕,心裏一抽。為什麽會這樣,到底是誰對他們做出這麽殘酷的事?
阿游摸夠了,要把老貓帶到她的畫前。藍田走過去扶着她,阿游給了他一個微笑。
從這個笑容藍田看出來了,阿游不是個正常人。她能聽得懂話,也能給出反應,但比較遲鈍,而且目光有點呆滞。這是智障兒的特征。
她讓老貓和藍田看她的畫,畫裏是各種線條交錯,主色調是激烈的紅和橘色。老貓道:“你畫的什麽呢?”
阿游:“我畫小祖。”
老貓看着窗邊的一個玩偶,道:“小祖今天很漂亮啊。”
阿游點點頭,笑得很開心。那個叫小組的玩偶已經多處脫線,毛絨絨的頭發脫落了一半,身上的衣服髒兮兮的,看來已經有些年頭了。
阿游坐了下來,繼續作畫。她畫畫的時候非常安靜,只要不說話,完全看不出她是智障兒。
藍田在老貓身邊輕聲道:“從來沒聽說苗家還有一個女兒,她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嗎?”
老貓:“不是,我們同一個母親,我們是雙胞胎。”
藍田愣住了。老貓接着道:“我媽媽生下我之後,沒有力氣了,阿游在媽媽的肚子裏待了太久,缺氧,所以她腦子不太好。我爸爸不想別人知道,從沒對外說過有個女兒。”
藍田心生憐憫。他們出生後幾年,苗太太就去世了,剩下他們倆兄妹,老貓送去了修道院,阿游則被半囚禁在這裏。阿游先是沒了媽媽,然後沒了哥哥,她就一直孤零零地在這裏生活嗎?
藍田仔細端詳她,發現她和老貓确實很相像,只是她像個美麗的娃娃,一塵不染,氣質比苗稀秋還要純粹而高貴。
兩人陪她說了會兒話,又喝了她沏的茶,才從這個玻璃古堡裏離開。阿游很舍不得哥哥,卻也沒有挽留他,只是要他答應過幾天一定要來看她。
老貓點點頭,說一定。
藍田:“阿游身體好不好?”智障兒一般會早夭,身體容易過早衰竭。
老貓搖搖頭,神色黯然:“不太好,不過她一感冒咳嗽,爸爸就會很緊張,到現在還沒出過什麽大病。”
藍田:“她這種情況,長期關在一個地方反而不好,應該多讓她在外面接觸人。”
老貓不語。看到老貓的反應,藍田立刻就後悔了:老貓連進家門都步步為營的,對阿游肯定無能為力,自己真不該說這話。
過了一會兒,老貓突然笑道:“我的身體很好,能吃能睡,腦子很清楚,有人告訴我,雙胞胎都是此消彼長的,我在媽媽的肚子裏吃得多,阿游就搶不到食,是這樣的嗎?”
藍田:“狗屁理論,大部分的雙胞胎的體質和智力都差不多,阿游……只是意外而已,生産本來就是很兇險的事情,孩子出了問題,能怪另一個眼睛都還沒睜開的孩子嗎?”
老貓踢着腳下的石子:“嗯,是呢,我也只是個孩子。”
藍田見不得他這幅模樣,趕緊岔開話題:“還帶我去哪裏?”
老貓擡眼看他:“我的房間。”
老貓的房間在二樓走廊的尾端,門口挂着一只小鬥牛犬的木牌,一看就是兒童房。
打開房門,裏面飄出一種古樸的木頭的氣味,實木的地板,淺綠色的床,牆壁和天花板挂着的恐龍和飛機的模型,雖然有不少年頭,但還是幹淨牢固,可見這些年來一直有人維護打理。但畢竟沒人居住,那種木頭香氣裏夾雜着腐朽的味道。
老貓打開窗戶,讓空氣流通,然後走到書桌,從底下拉出了一個儲物格。拿出裏面的玩具,老貓道:“整個房間只剩下這些沒扔了。”
那些玩具車和小玩偶都漂亮精致,是藍田小時候夢想不到的。他把玩了片刻,心想:“我和貓兒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呢。”
老貓又拿出了折紙,擺在了木頭地板上。折紙都變得暗黃薄脆,稍微用力一捏就成碎屑,但形形□□的非常複雜。藍田贊嘆:“都是你折的?”
老貓:“嗯,折來哄阿游的,她喜歡這些。青蛙、蛇、魚,我折了好多好多,箱子裏只留下了幾個。”老貓小心翼翼地把折紙移到窗邊,折紙在陽光下拖出了光怪陸離的影子。
看着老貓自娛自樂的樣子,藍田心裏一片靜谧安詳。他看見箱底有一疊畫,伸手拿了起來,最外面那張一摸就裂開了。藍田不敢用力,小心地取出了紙張。
上面都是孩子的塗鴉。有在蕩秋千的三眼巨人、刺猬月亮、打了好多結的樹,一開始那些畫都充滿了童趣,然後筆觸慢慢變得簡略、粗暴,穿了孔的房子、畫了一半的人臉、人身、無數燃燒的蠟燭。藍田心往下沉,從紙張推斷,這些畫應該是不同時期畫的。最後畫作變得非常抽象,已經看不出是什麽了,只是顏色非常明豔暴烈。藍田猶豫了半響,忍不住翻到了最後,最後的畫只有一些看不懂的符號。
藍田如遭雷擊,擡眼看着窗邊玩着折紙的老貓。他的側臉跟阿游如出一轍的秀美安詳,只是他耳邊沒有那些恐怖的疤痕。
那些疤痕雖然随着阿游的成長已經扭曲了,但藍田還是能看出,那是一個個相同的圖形——跟老貓畫裏的符號一模一樣。
這是老貓看到了傷痕畫的,還是……
藍田不敢往下想。他把畫壓回到箱底,又把玩具放回裏面遮擋住。老貓聽到動靜,轉過頭來問道:“怎麽了?”
藍田站了起來,笑道:“我餓了,回家吧。”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個故事結束,接下來第三個故事會是個比較輕松的短篇,好讓他們的感情有點進展,順便發發狗糧。這次不殺人了,放火就行。
然後會再寫兩長故事,再回到老貓的主場。嗯,都是套路了。
歇兩天,周五見。(明明是三天嘛,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