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

那位新換上的林太醫給宋知歡把了脈,回身對着在上首坐着、神情頗為緊張急切的四阿哥和四福晉施禮,道:“這位主兒脈象雖然看起來平穩,實則細細把來,便能見其中虛浮氣弱,可見元氣虧空。從前成太醫給開的方子,不過尋常溫補安胎之藥劑,若如此繼續服用下去,只怕産中艱難。”

宋知歡正将解下來的白銀掐絲花枝翡翠镯重新扣上,聞言先是脊背發涼,然後就松了口氣的感覺。

若不是靈液見效慢,乃是徐徐圖之的功效,只怕今日林太醫還診不出不對來,回頭暗地之中謀算的人就真的被安安穩穩地掩護住了。

四福晉眼含擔憂地看了宋知歡一眼,難得越過了四阿哥開口,問林太醫:“大人如此說,可有什麽法子補上這虧空?”

林太醫笑了,道:“微臣自然是有法子的。”

“既然如此,你好生為宋氏醫治。”四阿哥深深看了林太醫一眼,吩咐人取了賞賜上來,對林太醫道:“爺是信得過你的,宋氏這一胎,定然是母子均安。”

林太醫略猶豫了一下,還是道:“臣有一言。”

“說。”四阿哥不自覺摸向了右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羊脂十八子,道。

林太醫道:“格格這一胎,只怕未必是個阿哥。”又忙道:“不過也只是微臣拙見,如今到底月份尚淺,尋常是診不出來的,微臣師門獨傳的法子,能分出胎中男女,爺您是知道的。不過格格如今脈象有異,微臣也不敢斷言。”

四阿哥聽了,雖有些失落,卻也道:“爺知道了,你為宋氏好生保胎,便是個格格,也是爺的第一個孩子。”

林太醫恭敬地應了一聲,四阿哥又吩咐:“你去外面稍候,待會再去給李氏請脈。”

待太醫退下了,四阿哥方才看了四福晉和宋知歡兩眼,閉了閉眼,吩咐蘇培盛:“取四匹織花緞并一支翡翠步搖給宋氏。”又對宋知歡道:“你好生安胎,即便是女兒,爺也歡喜。”

“是。”宋知歡端着乙方社畜臉恭恭敬敬地答應了,待四阿哥起身離去,正房中之剩下她和四福晉的時候方才輕輕松了口氣,卸了僞裝坐下。

四福晉忙命人端了熱水來,又對宋知歡道:“好在發現的早,這位林太醫深得四爺的信任,又醫術精湛,定然無礙的。”

相交這些年,她自然知道宋知歡不是拘泥在意男女的人,宋知歡懷胎的這些日子,她也能看得出來,宋知歡在期待一個女兒的到來。

于是那對四阿哥頗有打擊的一句話對在座的兩個女人來說竟然都不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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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歡就繼續過着吃喝養胎的生活,靈液到底是有效用的,林太醫請脈的時候都說:“宋格格身體底子好,恢複起來也是極快的。小主子也極為康健。”

四福晉聽了自然歡喜,四阿哥從一開始的失落過後,也開始期待起了女兒。

他娶妻納妾多年膝下空虛,眼見兄弟們一個個有了孩子,不免期待起來。縱然是個女兒,滿族的女孩兒也尊貴,自然也是阿瑪的寶貝。

宋知歡這裏就繼續三五不時地收到賞賜,或者精巧別致的首飾、或是顏色上好的緞子、或是零碎小吃、或是些珍貴補品。

她就掰着手指頭把這些東西換算成人民幣,然後對胤禛愈發畢恭畢敬起來。

金主爸爸啊!

她這邊尚且如此,李氏那邊坐着小月,自然是每日補品流水一般地送過去,宋知歡曾去看過兩眼——她是沒那些忌諱在意的,四福晉卻決不允許她過去,又有柔成勸着,于是也只有李氏快要出小月的時候,宋知歡才被允許過去小坐一會。

李氏的面容仍是蒼白憔悴的,見宋知歡過來,眼睛落在她的肚子上久久沒動,眸中隐有淚光閃現。

宋知歡今日穿着一身極厚實的長身對襟棉褂子,立領的款式,領口鑲嵌着一圈毛邊,看起來極為溫暖。底下搭着條棉裙子,打扮的寬寬松松,是孕中婦人常見的打扮,此時一眼看過去,最起眼的就是高高隆起的腹部。

她外頭又披着厚厚的鬥篷,宋知歡在柔成的服侍下解了,扶着她的手慢慢往內間走,一面細細打量着李氏。

李氏身着灰鼠邊桃紅撒花襖兒,搭着一件蒼青色繡玉蘭花的棉坎肩,身下蓋着柔軟的滑絲錦被,頭發松松挽着,勒着一條銀鼠毛鑲邊的抹額。衣裳顏色鮮豔了,自然更襯着她的容色憔悴。雖然小月中養得精細,她卻瘦的要命,本來合身的衣裳此時已經極為寬松的了。

她原本嬌媚柔美的面容已經沒了的模樣,一雙本來神采飛揚顧盼神飛的桃花眼眸也沒了神采,坐在那裏看着死氣沉沉的,整個人都沒個精氣神。

芍藥是她從娘家帶來的陪嫁,對她自然是極為擔心的,見宋知歡來了,便一欠身,道:“宋主兒您可勸勸我們格格吧!”

宋知歡伸手探了探她的手,入手冰冰涼的感覺讓她微微擰了擰眉,問芍藥:“怎麽也沒灌個湯婆子或點個手爐來?”

芍藥欲哭無淚,“這些東西都備着,可我們主兒不肯用啊!”

宋知歡輕輕嘆了口氣,一面落了座,對李氏笑道:“這都日上三竿了,你還這樣松怠怠的,讓嬷嬷們見了,少不得要念你。”

“随她們念吧。”李氏輕嗤一聲,“如今外頭那些人還不知怎麽說我呢。”

“能怎麽說你?”宋知歡見她萬念俱灰的樣子,免不了下了一劑猛藥,“我可告訴你,新人就要進來了,還是德妃娘娘親自賜下的,跟咱們一樣的漢軍旗秀女出身。聽說身段最是好生養的,你再不打起精神來,也不怕被人踩下去。”

李氏苦笑一聲,“我如今這樣,和被踩下去又有什麽區別呢?”

“有區別。”宋知歡猛地握住李氏的手,道:“爺心裏記挂着你,不然他也不過對我說,讓我來開解你。你要知道,咱們這些人的立身之本無非就是家世、寵愛、孩子。前一樣咱們都是沒有的,後頭兩樣自然要抓緊了。我是了得當個隐形人的,你就樂意嗎?太醫又沒說徹底不能生了,你正值壯年,好生調理一二年,再要生育并不難。”

李氏微微抿了抿,仿佛被說動了,又仿佛什麽都沒聽進去,只淡淡道:“這些我都不在意的。”

“但你還得念着這些孩子啊。總要你調養好身子,他們才有再做你孩子的機會。”宋知歡心裏一松,對她推心置腹道:“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若論寵愛,我一千一萬個不想要,也不想做什麽風風光光的寵妾、側福晉。只要這院子裏有我一處容身之地,能讓我衣食無憂平平穩穩的過日子,我就心滿意足了。”

“但你就甘願過我前兩年那樣隐形人的日子嗎?如今人還少暫且好說,這些年的情分在,爺記挂着你。但說點你不愛聽的:過兩年,這新人一茬一茬的進來,身份尊貴的、容顏嬌美的各有千秋,爺哪裏還記挂着你呢?到時候這日子,又該怎麽過呢?”

“我好歹有個孩子傍身,你呢?這後宅之中人心鮮惡,若進來的是個不惹事的最好,若是個和前頭三福晉院裏那陳氏一般的,你又該怎樣呢?”

宋知歡端着茶碗飲了些水,徐徐嘆了口氣,道:“話我就和你說這麽多,你細細想着吧。好歹如今爺和你還有情分,你就這樣下去,你自己甘心嗎?”

李氏眼神複雜地看向宋知歡,抿了抿唇,仿佛掙紮着,最後還是開口詢問道:“你……今日怎麽會和我說這些話。”

“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過了這幾年,你什麽樣的人我還不知道?”宋知歡笑了,“你嘴雖厲害,心卻不壞。這些年雖然你得寵拔尖,可咱們院裏,嫡福晉是出身高貴,等閑人動搖不了她的地位;我呢,對這些又不在意,竟然也沒鬥起來。福晉對你雖然偶有敲打,可說實在的,吃穿用度上哪裏差過半點?你心裏對她可有尋常妾氏對嫡妻的嫉恨嗎?”

李氏搖了搖頭,道:“福晉和你都不是什麽壞人,我是知道的。”她握住宋知歡的手,怔怔道:“只是我是見多了內宅争鬥的人,總是看誰都是暗懷鬼胎,若不是這幾年相處下來,我也不會和你說這句話。”

“你放心吧,你說的我都知道了。爺說不動你我也知道,你能跟我推心置腹到如此地步,想來也有福晉的一番功勞。”李氏眉眼間重新染上了驕傲,“明日我回去福晉房裏請安的,就不讓你替我道謝了。道謝這樣的事情,總是親自才有誠意的。”

宋知歡聽了就笑了,“也好。後日就是那安氏入宮的日子,沒見後罩房都打理好了嗎?宮女也預備上了,明兒晚上四爺是必定陪着福晉的,今兒晚上空着,你好生占着吧。總要在新人進來之前,讓爺知道你的心意。”

“我知道了。”李氏笑了笑,對宋知歡誠懇道:“多謝你。”

宋知歡此時也略覺着有些累了,當下道:“你不必謝我,我不過是個跑腿的。說來,我也有些累了,先走了。”

李氏起身相送,見宋知歡扶着柔成的手踩着雪慢慢回了對面的廂房,轉過頭來吩咐芍藥:“拿些銀子,去廚房端一碗人參雞湯,回頭送到爺的書房去。”

“唉!”芍藥欣喜若狂,盈盈一福身,道:“主兒放心,奴才必定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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