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五

四福晉回來時仍在下午,未曾到日落的時候,院子裏卻靜悄悄的了。

往日這個時候,李氏該在宋知歡房中陪她說笑的,今日卻如此安靜。

四福晉微微挑了挑眉,扶着畫眉的手擡步往西廂房走去,足下踩着三寸的花盆底走得穩穩當當,發髻中斜插的一支明珠翡翠步搖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晃動,映着淡雅的妝容,流露出萬千的優雅儀态來。

她懷中捧着一簇桃花枝,見那枝頭上粉紅的桃花開的嬌豔,或怒放或含苞,緩緩帶出了沁人心脾的甜香氣來。

西廂房的門窗均關的嚴密,唯暖閣盡頭的一面小窗開着,帶着新鮮的空氣進了屋子。

“吱吖”一聲,四福晉推門進了廂房,就見正堂與寝間隔開的落地罩下松松散散地垂着松綠色的紗帳,隐約能見到內間坐着針線的人影。

柔成聽了聲音忙忙出來迎候,對着四福晉一欠身,“福晉。”

四福晉笑了笑,将懷中的桃花遞了過去,道:“你們這兒不是有一個白瓷水波紋的花瓶兒嗎?取出來,将這些花兒插上,擺在屋裏好看。”

柔成倏地反應來,忙忙将花接過,笑道:“多謝福晉惦記,我們主兒看了定然歡喜。”

“她歡喜就好。”四福晉容色随和,又問:“她怎麽這個時候就睡了呢?可是身上有什麽不适。”

柔成好笑道:“并非身子不适,只是上午被李主兒拉着出去走了一圈兒,覺着身上累了,用過晚膳便有些疲倦,怕日頭短,沒敢讓睡,本以為能将就着到晚間,沒曾想奴才出去片刻的功夫,捧着書在炕上就睡了。無奈,只能哄着回床上睡了。”

“出去走走也好。”四福晉松了口氣,道:“若知歡身上有何不适,記得叫太醫并命人告訴我。”

柔成答應了,四福晉随口道:“這帳子的顏色好看,糊窗的紗也用這顏色的吧,冬日貼明紙便罷了,如今日頭長了,糊個好顏色的紗才好看。”

柔成笑了,“是,您這話,奴才回頭定然告訴主子。”

目送着四福晉緩緩離去,柔成轉身尋了瓶子添水來将桃花插上,然後擺在暖閣炕桌上,駐足欣賞片刻後輕手輕腳回到了寝間中,繼續穿針引線。

日子一天天的過,眼見産期将近,宋知歡身邊的人都緊張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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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福晉回府兩次,因怕宋知歡身邊離了柔成不成,便只捎了書信出去,揣着宋母給準備的各樣東西以及書信回來。

李氏恨不得長在宋知歡房裏,每天盯着她看,稍有些不對勁就要喊太醫。

四阿哥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情,也是緊張的不得了,自從進了三月,就連連宿在宋知歡房中,還是宋知歡嫌他在房裏礙事耽誤睡覺,才盡量言語婉轉地将他弄走了。

柔成本來是個最穩重缜密細致妥帖不過的人,這段時間也急的油鍋上的螞蟻一般,日日夜夜守着宋知歡,不敢錯過半個眼神工作,唯恐出了意外。

宋知歡便是最淡定的一個了,每天按時按點遛彎散步吃點心,十分有規律。

春日的午後,陽光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感覺惬意極了。

宋知歡和四福晉、李氏并排躺在廊下的躺椅上,宋知歡身上還帶着一條玉色繡紫鳶花的線毯,她微微眯着眼,貓兒一樣,顯然十分舒适。

四福晉略帶擔憂地看着宋知歡高挺着的肚子一眼,道:“林太醫說産期就是這兩日了,可你這肚子怎麽總沒個動靜?”

“就是。”李氏擰着眉道:“這日日看着,實在是揪心的不得了。”

“唉。”宋知歡嘆了口氣,無奈道:“她想什麽時候出生,我又有什麽法子呢?且等着吧,生孩子這事兒,急不得。太醫不也說了,婦人生産日期短暫推延都是正常的。”

看着她一派淡定的樣子,李氏翻了個白眼兒,道:“我們為何這樣揪心,還不是擔心你?”

四福晉也道:“我們這急的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你倒是淡定。”

宋知歡無奈,握了二人的手,道:“好了,我知道你們是擔心我,但這種事情也急不得,慢慢等吧。”

“唉。”兩聲輕嘆随着春日溫暖和煦的清風散去,紅牆小院的角落裏,柔軟青綠的枝條随着風慢慢擺動着,伴着莺啼清風婉轉搖曳出一支曼舞來。

這孩子是在所有人的千呼萬盼中到來的。

那是個天氣極晴爽的日子,白天宋知歡憑借太醫說服了四福晉和李氏,三人繞着居住的小院走了兩圈。晚點用了五紅湯和豆奶饽饽、紅棗核桃酥,洗漱之後,宋知歡早早上床。

然後……疼醒了。

宋知歡擰着眉感受着腹部的疼痛,直到确定這是有規律的宮縮而非日常性烏龍後,方才放聲喚柔成道:“柔成,你進來,我肚子疼。”

就在氈墊上眯着眼睛歇着的柔成一驚,忙忙打起帳子查看,見宋知歡面色發白抿着唇的樣子只覺心中一揪,忙安撫她道:“主兒別怕,奴才這就去告訴福晉、四爺并請太醫和穩婆過來。”

“去吧。”宋知歡面色發白冷汗直流的同時竟然還有心思關心柔成說話的次序,一時也在心中笑自己:不該冷靜的時候倒是冷靜的不像話了。

卻也知道柔成慌亂的不行,不然以她的性子,言語中定然不會漏出半分“破綻”來,把福晉排在了四阿哥前面,這罪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也能治她一個規矩不嚴。

小小的院子裏很快燈火通明,四阿哥正歇在四福晉房裏,二人各自攬着一床絲綿被閉目睡着,卻也都睡得不大安穩。

見柔成慌裏慌張地過來傳話,畫眉迅速反應過來并喚醒了四福晉和四阿哥,蘇培盛手腳不慢,迅速命人去請太醫,并開始服侍四阿哥穿衣。

四福晉匆匆披衣過來,西廂房已經燈光大作,雲若擰了巾帕來為宋知歡拭擦額角的汗,她也匆匆被叫起,卻也迅速打起了精神。

“知歡。”四福晉握了握宋知歡的手,感覺入手一片滑膩冰涼,忙道:“感覺怎麽樣?穩婆就在後頭,馬上過來了,太醫也有人去叫,別怕。”

宋知歡作為一個心理年齡大概抵得上四福晉母親的人,此時抿唇笑了笑,也握了握四福晉的手,輕聲道:“不怕,你也別怕。”

“我不怕,我不怕。”四福晉眼眶濕潤,緊緊握着宋知歡的手,又很快被進來的穩婆、宮人擠走。

李氏匆匆趕過來的時候,四福晉正緊緊攥着帕子在暖閣裏走來走去,四阿哥和四福晉組着團一樣,緊緊握着那一串十八子,也在走來走去。

李氏腳步生風,對着四阿哥和四福晉匆匆作禮,“爺、福晉。”

“起來吧。”四阿哥擺了擺手,然後繼續轉圈走來走去。

李氏非常不想參與這一項活動,往寝間靠了靠,只聽見裏頭忙碌的腳步聲,卻不聞如平常婦人生産時的慘痛嚎叫。

她心中猛地一揪,正見一個穩婆雙手鮮血地出來,便問她道:“裏頭怎麽沒個聲響?”

穩婆匆匆道:“宋主兒咬着牙不開口,雖能保住力氣,只怕傷了口齒。”

又對端着水盆進來的雲若道:“快取一塊柔軟的巾帕來給宋主兒咬着。”

李氏正悄悄松了口氣,見宮人們人來人往的,又覺着自己在這裏礙事,于是擡步到了暖閣裏。

此時她才真正理解了四福晉和四阿哥二人,因為心裏着急的時候确實是走一走比較爽。

于是暖閣裏團團轉的隊伍就又加入了一個人。

寝間的大床上,宋知歡咬牙切齒地按照穩婆的指導平複着呼吸,拳頭緊緊攥着,因她沒有留指甲的習慣,指甲也不長,卻被掐進了肉裏,可見使了多大的力氣。

柔成脫了鞋襪在床內側跪着,床榻裏頭的櫃子一類東西都被撤了下去,她揉着宋知歡的手哄着她松開,一面也淚眼汪汪的。

雲若拿來的巾帕十分及時,宋知歡正害怕自己因為越來越厲害的疼痛而咬碎了牙齒,這一塊布巾也算保住了宋知歡的一口銀牙。

寝間折騰了許久,直到穩婆欣喜道:“産道開全了!能見到頭了!”

柔成心中一喜,就見宋知歡不斷使眼神,于是試探性地取下了她口中塞着的巾帕。

宋知歡狠狠呼吸兩下,對柔成慘兮兮道:“下巴疼。”

柔成失笑,一面又是無奈,于是伸手給宋知歡揉了兩下下巴附近的位置,哄道:“快了,就快了,主兒忍忍。”

那邊三人聽了聲音終于忍不住快步過來,四福晉顫着生意道:“知歡莫怕!我們都在呢!”

“不怕——”宋知歡覺着身上快沒力氣了,扯着嗓子回了四福晉一嘴,然後對穩婆道:“姥姥快……我覺着……身上不大有力氣了。”

穩婆一驚,忙對雲若道:“姑娘快把參片給宋主兒含着。”

“唉!”雲若忙将備好的老參片喂入宋知歡口中,宋知歡只覺口中慢慢的苦澀滋味,頭腦猛地清醒了過來。

她一手緊緊攥拳,然後配合着穩婆用力,最後終于忍不住帶着哭腔喊了一句:“媽媽!”

随着這一聲凄慘的喊叫,穩婆們帶着喜意的聲音也傳了出來,“生了!生了!是個小格格!”

然後傳來的就是嬰兒清脆又尖銳的哭聲,伴着這哭聲和柔成欣喜若狂的笑顏,宋知歡松了口氣,好在仍存三分理智,勉強支持,等待胞衣娩出方才沉沉睡去。

睡去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靠,晚節不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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