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團圓之樂
“為什麽啊?”夏泠芊不理解,“你之前跟他學琴的時候不還好好的,突然鬧什麽脾氣?”
輕雅皺眉。
別提那時候學琴,提了更氣。
那麽簡單的指法,然後再複雜組合,一件很簡單的事,被師珏一講,就好像特別的高大上和繁瑣。問他肯定什麽都說不清楚,還不如自己想省時省力。
一個人。
團圓。
泠夜之中,一輪圓月。
輕雅忽然想到了。
對,要的就是這種感覺,團聚的歡笑,孤單的冷漠。
擡手起音,一曲輕靈的暖歌。
這是什麽?
夏泠芊呆了呆,曲中,似乎見到了父母,招呼自己。不知覺,熱淚盈眶。
主旋律試過,輕雅皺了下眉頭,調子稍微有些單調。擡眼,正要問夏泠芊有什麽感想,結果驚訝地發現她眼圈紅了。
“芊芊,你怎麽了?”
夏泠芊抿嘴不語。
“嗯?”
Advertisement
夏泠芊輕輕哼了一聲,小聲道:“沒什麽,想起了過去的事。”
“哦。”
輕雅不太懂,這個調子聽出來是會哭的嗎?為什麽他覺得是會笑的才對。
“輕音,你覺得呢?”
輕音似乎在說可以。
輕雅笑了笑,伸手摩挲着琴弦。果然還是用輕音最順手了,別的琴彈起來都不舒服。
“輕音,上次那樣的演奏,是你做的對吧。”輕雅笑然道,“你還能不能再弄一次?”
輕音無聲,沒有回應。
心中,蕩漾起一種不一樣的情緒。
若是歌舞合奏,必定是一首非常棒的歌。
對對,就是這個!
輕雅獨自沖了出去,找到靳容筠,說道:“我想到了,快點,讓大家到排練室列隊。”
“現在?”靳容筠意外道。
“對,現在,我突然有了靈感。”輕雅說完,就跑掉了,“我去叫師珏來打譜。”
靳容筠呆了呆,這是什麽和什麽?
輕雅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沒有靈感的時候,什麽都沒有,靈感來了,就想趕快完成。
不管了!趕快找齊所有人!
片刻後。
靳容筠的邀請加上師珏的命令,所有人又都聚集到了排練室。
“怎麽回事,突然叫所有人過來?”廖梓昶不悅地走近,對輕雅道,“你當這樂團是你開得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你膽子也太大了。”
輕雅還沒回應,就聽師珏淡淡道:“人是我叫來的。”
廖梓昶頓時剎住話頭,行禮,恭敬道:“是。大司樂召集所有人集合,不知有何指教?”
“小雅有一首曲子,希望諸位配合表演。”師珏淡淡道。
“是。”廖梓昶恭敬應聲,不悅地瞥了輕雅一眼,向師珏道,“但是我們好像沒有拿到譜子,不知……”
“暫時還沒有譜子,等試音過後,我會記下譜子。”師珏淡淡道。
“什……什麽?”
廖梓昶大驚,道,“沒有譜子就這麽演奏?這不是即興演奏麽。這得亂成什麽樣,根本不能聽……”
“對了,”師珏笑了一下,道,“聽說,這是小雅要投稿你中秋演出的曲目,你可得好好聽着。”
什麽中秋曲目……廖梓昶反應了一陣,才明白師珏說的是什麽。
原來這小子,是沖着那獎金來的,還以為他和靳容筠一起密謀,要趕自己下臺。哼,也就是個窮酸小子,如此罷了。拿到那三十兩獎金又如何?朝廷每年都會派發給各地官樂坊不少征稿獎金,只要他是團長,今年沒了無所謂,以後還有更多的年份可以賺這個獎金。
勉強地笑了笑,廖梓昶恭敬行禮,道:“是,下官會仔細聆聽。”
“不只是你,”師珏淡笑,道,“官樂坊內,所有成員,都有資格評判,這首樂曲是否可以在中秋佳節表演。所以大家都要聽,有任何意見都可以說出來。”
廖梓昶一怔,道:“可是以前……”
師珏打斷,警告地瞥了他一眼,道:“以前如何?”
“以前……”廖梓昶不敢争辯,只得恭敬道,“以前還未有過大合奏的先例,突然要用這個模式演出,恐怕中陵之衆,難以适應。”
“一成不變,已是退步。”師珏淡淡道,“你也該有所改變了。”
“是。”廖梓昶除了應聲,別無他法。
輕雅放好輕音,掃弦試音。
很好,音是準的。
“要開始了。”輕雅擡眼,看了眼師珏。
師珏淡笑,備好紙筆,認真聽着。
輕雅撫琴起音,嗡然一聲,輕輕回響。弦樂聲聲管樂層層,節鼓輕敲,鐘磬點綴。歌聲起,舞盤旋,一切都不由自主,又自然而然。
樂中,每個人腦海中都映出了影像。
和家人團聚的影像。
樂聲萦繞不絕,影響纏綿歡笑,每個人都似乎墜入夢中,不能自已。
曲罷,音收。
有人歡喜,有人痛哭。
師珏心中也有所觸動,提筆,卻沒有寫下半個字。時隔多年,以為早就被遺忘的家鄉,卻深深烙刻在腦海深處。如今浮現在眼前,恍惚觸手可及,然而什麽都沒有。輕然一嘆,萬千思緒無法言說,留下的只有悲哀的空曠。
一只手輕輕搭在肩頭。
師珏回頭,見是羽姝嬛的笑顏,也是一笑。過去的事已經成為過往,現在的一切才更該被珍惜。
一首用疑問觸動了思鄉情的中秋曲,而且是全樂坊的大合奏,當真不錯。
廖梓昶在一旁,已經說不出話來。
這種引領的才能,實在是恐怖到可怕。
輕雅起身,向四面鞠躬,輕聲道:“感謝諸位配合,我……”
話說到一半,輕雅忽然噴出一口血,猝然倒在地上。
“笨蛋!”
“小雅!”
師珏和羽姝嬛稍微對視了一眼,頓時明白彼此心意。羽姝嬛快步走了過去,把輕雅抱起,回房間安頓。師珏拿過紙來,把方才聽到的譜子,記錄下來。
夏泠芊想都沒想,拿起染了血的輕音,和羽姝嬛一同離去。
排練室中,情緒波動,人心惶惶。
廖梓昶也沒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心裏轉的念頭都是給這個曲子挑錯,不讓他入選中秋曲目。
“諸位,請稍安勿躁。”靳容筠起身,微笑說道,“還請平複一下心情,再說其他。”
話是這麽說,但忽然之間發生了這麽多事,大家都有些蒙。
靳容筠一笑,走到廖梓昶面前,行禮道:“不知廖樂師以為,此曲如何?”
“不過爾爾。”廖梓昶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嗓音嘶啞。連忙清咳了一聲,才繼續說道:“曲目相對稚嫩,不夠大氣。”
靳容筠又向師珏行禮,道:“大司樂以為如何?”
“挺好。”師珏一邊記譜,一邊應道,“有幾分相和曲的風範,溫暖雅致,觸動心弦。”
廖梓昶一怔,道:“怎麽可能?不過是小兒作品,怎麽能和相和雅樂相比。”
“梓昶,”師珏頭也未擡,只淡淡道,“你評價樂曲,是聽得音,還是看得人。”
廖梓昶驚然。
“我知道,你一直奇怪,為何我沒有把你調入聖樂坊。”師珏依然淡淡道,“實話說,你在官樂坊也有十餘年,按理說,應該有所成就。然而這十餘年來,你從未有過任何拿得出手的成就。樂坊這一行,人來人往很快的,唯有你,一直停滞在此處。今日,我聽你帶的排練,簡直一塌糊塗。梓昶,你還和原來一樣,沒有絲毫長進。”
廖梓昶微微顫抖。
“這幾日,我也聽樂坊衆人說了。你在樂坊,卻甚少關心樂律之事,反而熱衷于為官之道。要說抱怨不少,卻也無可奈何。因為這樂坊之中,琴組本該有三人,而今只有你一人。想要換一任樂團團長,也換無可換。”
師珏微微擡眼,廖梓昶猛然一凜。
“聽了你剛才評價小雅的話,我認為差不多了。”師珏淡淡道,“若再讓你留在團長一位,恐怕會毀了這個樂坊。那麽,從此刻起,我,大司樂,正式撤銷你廖梓昶,中陵樂坊團長職位。”
哎?
哎?!
樂坊裏的氣氛頓時就變了,大家都好似松了一口氣,好像終于擺脫了什麽大麻煩似的。
廖梓昶半天沒緩過神兒來,不可思議地問道:“大司樂,您要将我撤職?”
“嗯。”師珏繼續寫着譜子。
“下官在樂坊算不上勞苦功高,但也不至于一無是處罷。”廖梓昶怔然說道,“下官會來到這中陵樂坊任職,還是您剛成為大司樂時,親手提拔的。下官一直視您為榜樣,兢兢業業不敢有誤。下官對樂坊內的成員嚴格要求,每日都盯着他們認真訓練,認真演出。”
“還記得有一次,您要提拔新人進聖樂坊,到了中陵樂坊,卻因為樂坊中沒有第二個琴師,而沒有提拔我進入聖樂坊。可是您知道嗎?那都是因為下官嚴格要求,下官不希望在官樂坊中,出現江湖上的所謂的流浪琴師。那些琴師,只會演奏一些低賤的小調,根本不配在官樂坊中演奏,不配出現在這樣高雅的地方。”
“琴師,本就少見。能兼顧指揮的樂師,就更加少見。下官也有在認真尋找,可無奈中陵偏僻,雖是大城,但善樂者太少。匆匆數年,能接替團長一位的樂師沒有找到,而下官也累了。或做了些許不當之事,也事出有因。”
“誠然,下官承認,下官有些嫉妒小雅。為何他能得到大司樂如此賞識,為何下官一直祈求加入聖樂坊不得,而那孩子卻是您求着他進入聖樂坊。那個孩子,他憑什麽?”
“大司樂,您偏心與小雅,指責與下官。如此這般将下官撤職,下官不服。”
師珏淡淡揚眉。
說了這麽多廢話,居然避重就輕。
什麽叫做了些許不當之事?歷年中秋節賞金,歷年官樂坊考核洩露題目,歷年官樂坊演出克扣。更別說樂坊內樂器舞器疏于維護,卻要求樂手必須自帶樂器,舞伶自帶舞衣。還有胡亂指揮肆意改譜,讓本來好好的樂曲變得古怪萬分。
這是給他留面子,才只說了個輕的。要把這些說了,若要降罪都是可以的。
“哎呀,不服的話,要不要我來讓你心服口服?”
帶着笑的聲音飄過一抹寒意,羽姝嬛笑盈盈地緩緩走過來,向廖梓昶抛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