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蘇桓(一)
高大的宮殿群巍峨聳立,華麗的屋檐投下暗沉的陰影。
“陛下,末将可代陛下請回吳先生,萬死不辭,但陛下萬不可親自涉險。”郭楊跪在階下,情緒有些激動地看着他追随了多年的年輕帝王。
夏文軒并不生氣,只是上前扶起郭楊,淡淡道:“吳先生當年離去時朕曾多次請求他留下,然都被拒絕,此次即使朕親自前去也不見得能行,況且是你?”
“可是陛下,如今……不是微服的好時候。”
“朕意已決。”年輕的帝王覆手而立,看着懸于龍座上方的匾額,心思深不可測。
“是,陛下。”郭楊低下頭,像他一貫做的,服從于他的命令。
……
螞蟻排成一溜,源源不斷地從地下冒出來,經過落在地上的玉米面窩窩頭,從上面走過後又排成一溜回到樹邊的洞裏。
窩窩頭逐漸變小,而陽光也從東邊升上了正空。
“今日上午的課就到這裏,一個時辰後我們再講下午的。”學堂中的老先生放下手中的書卷,堂下的學生們整齊地站起來,向老先生行了告別禮後,撒丫子跑出了學堂。
除了課堂中的孩子們,學堂的窗外也有一個孩子,他身量未足,剛才整個人坐在窗檐上才能看清學堂裏的情況,如今一躍而下,驚起一地塵埃,吓散了搬運食物的螞蟻。
“哈哈,你們看又是老蘇家的阿桓!他又再偷聽!”從學堂裏沖出一群孩子,為首的那個人高馬大,指着剛剛從窗檐跳下來的蘇桓大聲嘲諷道。
“小偷!”旁邊跟着的孩子們也起着哄,更有人拿小石子扔向蘇桓。
蘇桓卻好像已經習以為常,用雙手護着腦袋,并不與他們争辯。
“不想回家的話不如陪先生一起用膳?”一個蒼老但是中氣十足的聲音自孩子們身後響起,他們擡眼一看正是私塾的吳先生,立刻驚得四散逃跑,還不忘對蘇桓做個鬼臉。
“吳先生。”蘇桓端端正正的站好,不自然地理了理打着補丁的領子,雙手伸展,抱于胸前,手掌前後相疊,左在前右在後,彎下腰對吳先生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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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去吧,我是不會收你做學生的。”吳崇禧偏過身并不受蘇桓的禮,說完這話竟是準備離開。
“等等!”蘇桓追上前攔住他的去路,“蘇桓會想辦法湊齊學費,求先生收了蘇桓。”
“不用求了,你,我是不會收的。”吳崇禧繞開他,拂袖而去。
蘇桓呆立在當場,學堂裏的學生們已經散光了,他走回窗邊,螞蟻又再搬食他放在這裏的窩窩頭,他捂着肚子,今天來得有些晚,跳上窗檐的時候不慎震掉了咬在嘴裏的窩窩頭,為了不想拉下內容,他沒敢回家,只是餓着肚子撐到了現在。
當蘇桓沒精打采地回到家裏的時候,他娘已經在準備午飯了,還是一如既往的窩窩頭配醬菜,一年四季都不帶變的。
噢,也不是,比如夏天的時候會有醋浸姜片,冬天的時候則是腌蘿蔔,娘說冬吃蘿蔔夏吃姜,對身體好。
“你一早又去哪兒了?”蘇家爹爹坐在家裏唯一一把有扶手的椅子上,神情嚴厲,仿佛垂着頭走回來的蘇桓是他要審問的犯人,“是不是又趴窗檐上偷聽吳先生講課了?你這個沒志氣的小孩,人家三番五次把你趕走,你怎的還往人那兒湊,你看你爹祖上三代都是種田的,過得不也挺好。小孩子要知足,別總想着讀書讀書,你以為是誰都能考上功名的?有空幹那些不如幫家裏放放牛。”
蘇桓沒有搭腔,反正這些話爹爹天天都在說,他早已練就了左耳進右耳出的功力。
“行了,整天叨叨叨,也不嫌煩。阿桓才七歲,你逼他做什麽。快點吃飯,別餓壞了。”蘇桓的娘把窩窩頭和醬菜放上木桌,催促着爺倆吃飯。
蘇桓餓壞了,幾口就塞下了娘情做得窩窩頭,連水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噎得猛拍胸脯。
“小孩子家家,一點吃飯的規矩都沒有。”蘇家爹爹又再一旁碎碎念。
被蘇桓他娘一巴掌拍在肩上,“行了,你少說兩句吧!”
在他娘的監督下,蘇桓細嚼慢咽地吃光了剩下的窩窩頭,拍拍肚子,跳下凳子打算回學堂那兒繼續聽課。
“诶,你等等。”他娘把他攔下,拿出一件嶄新的棉衣,“這是用你爹爹的舊棉衣改小了做的,我又添了一層棉絮,冬天穿保管暖和,你過來試試大小合不合适?”
蘇桓聽話地把棉衣穿上,他娘左看看右看看,一臉滿意,“是大了些,不過你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做大些能穿得久。冬天裏面還能加幾件衣裳,暖和!”他娘捏了捏蘇桓還有些嬰兒肥的臉,并沒有介意他下垂着眼簾不願說話,只是又幫他脫下棉衣,慈愛地摸摸他的頭,“去玩吧,注意安全。”
蘇桓點點頭,在蘇家爹爹又一輪唠叨中跑出了家門。
“诶,這不是老蘇家的養子麽,急急忙忙地去哪兒啊?”這是住在村頭的張屠夫,他仗着自己家裏有幾頭豬,以村裏的首富自居。自從女兒搭上了鎮上的人,就越發不把這個小村子放在眼裏了。
蘇桓一聽見他的聲音就眼角一抽,“放牛”他言簡意駭,并且打算快點繞開他。
張屠夫每次見到他都必叫他“老蘇家的養子”,好像他沒有名字似的。
“你看你細胳膊細腿的,還沒牛蛋蛋高,放個啥子牛!放放鴨子得嘞!”張屠夫笑得露出一口黃牙,手上還拿了根木頭筷子,不時剔剔牙,“哦,對了。俺忘了老蘇家的媳婦兒有病,看病看得只剩幾畝田地和那頭老黃牛哩。”
蘇桓漲紅了臉,如果現在聽這些話的是老爹,一定早就罵回去了。他也想像老爹一樣,把這人罵得,可就是開不了這口。
“你…你閉嘴!”到最後只能憋出這麽三個字,倒還是把張屠夫吓得一愣。畢竟這老蘇家的小子從來三個巴掌都打不出一個悶屁,見天兒就知道往吳先生的窗外瞎湊熱鬧,從來不跟村裏的孩子們玩。
人家小崽子都是爹媽抓着扔進學堂的,他倒好,爹媽不給去還天天準時在窗外報到,實在是怪胎一個。
沒多少見識的張屠夫,把這一切怪異的行為歸結為:養子果然跟自家人不親。
桓喊完這驚天動地的三個字就漲紅着臉跑了,他居然真的…真的說了。以前面對着張屠夫那一口黃牙他從來是不啃聲的,一來說不出他那麽粗俗的話,二來實在覺得他非常讨厭。
蘇桓無視一路上對他行注目禮的一溜小崽子們,馬不停蹄地往吳先生的私塾跑去。
蘇桓剛翻進私塾的籬笆牆,就迎面撞到一個人,他跑得太猛,倒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型。
“小孩,走路看看前面!”被撞到的那個人沒發話,他旁邊的人倒是吼上了。
蘇桓揉了揉腦門,這裏的人說話都大嗓門,他天天被各種人吼慣了,這人的話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他擡起頭看了眼被他撞到的人,想道個歉。
可是這人真好看!蘇桓一時看呆了。這個人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腳上一雙黑靴子,鼻子好挺,嘴唇抿着,眉毛濃濃的,眼睛烏黑烏黑的,皮膚是小麥色的,他想到一個詞:豐神俊朗!
蘇桓看呆了,直到這個豐神俊朗的人皺了皺眉,旁邊吼他的人把他拎到一旁他都沒回神。
風裏傳來剛剛吼他的人的抱怨聲:“這小孩怎麽呆呆傻傻的,一個勁兒地盯着主子看。”
下午蘇桓照例坐在窗檐上偷聽吳先生講課,可是他窩在窗檐上,腦子裏不時閃過剛才看到的那個人。
貌比潘安,是不是就是說的他那樣兒的?
蘇桓想着,不過那人的眉頭皺得很緊,表情好嚴肅,是不是不高興了?
如果他不那麽嚴肅,如果他能笑一笑,高興一點,大概會顯得年輕好多吧。
他多大呢?
估計要比爹爹大,因為爹爹說過,城裏的人顯年輕。他旁邊那人罵人都那麽斯文肯定是城裏來的,說不定像吳先生那樣是讀過書的。那他眉頭都有皺紋了,肯定比爹爹大,爹爹說過比爹爹大的要叫伯伯。
蘇桓點點頭,就是這樣,再見到人家一定要講禮貌,要叫他伯伯。
他會不會笑一笑呢?好想看他笑啊,一定很好看。
蘇桓想着想着不自覺就到了晚飯時間,村子裏已經炊煙袅袅。
該回家了!他從窗檐上一躍而下,顯然非常熟練。
老爹回去如果看不到他,肯定又會知道他來偷聽!
蘇桓一路小跑着往家裏趕去。
他跑得很快,在村口的時候有人跟他擦肩而過,背着醫藥箱,好像是鎮上的大夫。
因為娘親的病,這一度是他最熟悉的職業。不過好在娘親的病好了。他沒當回事,一路跑回家就看見家門前圍着好些人,看見蘇桓過來都在搖頭嘆氣。
好像還隐隐聽到有人說:“這娃命真硬,這是要把他娘克死了啊!”
“自從收養了他,老蘇家是一天安生日子都沒過過。”
以前娘親生病的時候,他天天都能聽到這些風言風語,早就聽到耳朵生繭,可是今天突然又被提起,他心裏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爹爹。”蘇桓進門的時候,圍在家裏附近的人都散了。
蘇家很小,家裏僅有好一點的家具除了爹爹才能坐的象征一家之主的扶手椅外,就是晚上他和娘親一起睡的床了。
此刻他進門,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娘親和握着娘親的手的爹爹。
蘇家爹爹看了他一眼,提了口氣想吼他,又一瞬間卸了力道。
“飯在桌上,你自己吃吧。”蘇家爹爹有氣無力地說道,蘇桓看到桌上有一碟腌菜和兩個窩窩頭,那奇葩的外型一看就是他爹的傑作。
“娘親怎麽了?”蘇桓小心翼翼地走進去,刻意放輕了腳步。
蘇家爹爹搖搖頭,臉上的皺紋更明顯了,“大夫來看過了,說是老毛病複發了。”
蘇桓幾步走到床前,忍着眼淚沒有滾下來,他不敢出聲,因為娘情睡着了。可是他心裏怎麽也不敢相信,中午還給他試新棉衣的娘親,怎麽就又病了呢?
“吃了飯就出去玩,別吵着你娘親睡覺。”蘇家爹爹有些不耐煩,鄉親們說得沒錯,自從收養了蘇桓他家的日子越來越糟糕。
可是,當年收養蘇桓的時候他也曾經很高興,以為是上天給他們的禮物。
蘇家爹爹別過頭,蘇桓看到他眼角有淚流下,只是很快被他擦掉。
吳先生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爹爹一定很難過,蘇桓有些心疼。
蘇桓這一天是蜷在娘親身邊睡的,還好娘親的病不會過人,他還能陪着她。
晚上他苦思冥想怎麽才能救娘親,一直不得安眠,所以第二天他起得很早。蘇桓穿上衣服,小心地在不驚擾娘親的情況下,下了床。
爹爹比他更早,正坐在屋外的牛棚裏唉聲嘆氣。
蘇桓本來不敢多話,怕惹爹得不快,可還是忍不住問了他爹一句,“爹爹,你為什麽摸老黃牛的頭?”
他本來以為要迎接又一輪爹爹的怒吼,比如不要問這種無聊的問題之類的。可是蘇家爹爹一反常态,只是嘆了口氣說:“爹爹準備賣了它給你娘治病。”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忍不住來發文了,感謝每一個點進來的小天使們,很高興遇見你~
開文當天三更哈~晚點還有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