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歸來
郭楊找到錦桓的時候,他已經跑出京城。汗血寶馬果真名不虛傳,若不是錦桓騎術未精,他也很難将其截下。
“師父。”錦桓騎在馬上,很平靜地看着橫在他面前的郭楊。
“殿下,皇上很擔心你,跟我回去。”郭楊說。
錦桓不語,任由紅棗來回踱步,馬蹄聲如同他的心緒一般,叫人不安。
“殿下,師父不知道你為何要走,可是皇上很擔心你,回來吧。”郭楊自認自己是個武将,比不上文臣們巧舌如簧,可夏文軒交代的重任不得不完成,只好硬着頭皮勸說。
錦桓沒有回答,他翻身下馬,其實跑出城門的一瞬間,他就後悔了。原本夏文軒趕都趕不走的他,怎麽一沖動就自己離開了。
他怎麽可能舍得呢?
“殿下,那裏的林中有條小河,不如去河邊散散心?”郭楊不知錦桓的糾結,但看他不逃也不點頭,便想不如給他時間好好想想。
錦桓點點頭,跟着郭楊進了旁邊的林子。
小河離官道不遠,流水潺潺,清澈見底。
錦桓在河邊撿起一顆石頭,扔進水中。'咚'得一聲,沉入水底。
“師父,皇伯伯…真的…很擔心我嗎?”錦桓猶豫了良久,還是問了。
“你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夏文軒憤怒的臉…“老蘇家的養子!”滿口黃牙的張屠夫…“收為義子,賜名夏錦桓。”面無表情的宣旨太監…這些景象和聲音在腦中劃過,好像每個人都在告訴他自己是誰,可自己究竟是誰呢?除了一個“桓”字,他其實并不知道自己是誰。
“是,皇上很擔心你,是皇上命我來尋你的。”郭楊的回答铿锵有力。
錦桓的臉上露出迷茫的神色,郭楊又說:“殿下,回去吧。”
錦桓張嘴,說了什麽,然而閃電劃破天空,雷聲隆隆,淹沒了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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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桓和郭楊沖進路邊的茶棚時,暴雨如注,傾盆而下。
錦桓被雨淋濕,打了個噴嚏。
“皇上,雨太大了,是不是先停下,等雨過了再往前走?”大雨瓢潑中,李元的聲音自外面傳來。
“嗯。”夏文軒興致不高,懶懶地回答了,雨幕籠罩了目之所及的一切,讓視野變得模糊。
郭楊離開後,夏文軒一直默不作聲,任由身邊的人安排着,上了龍辇,前往皇家獵場。
龍辇很寬敞,裏面還可讀書烹茶,然而無人陪伴,終歸寂寞。
記得錦桓剛剛進宮時,他還總把他放在淑妃宮裏,即使錦桓黏着他,他也想方設法得趕他走。
後來漸漸地習慣了,身邊總有個呱噪的聲音,吵鬧着要跟皇伯伯睡,要跟皇伯伯一起洗澡,要吃糖葫蘆,要去和紅棗玩……有時,他會在深夜端一碗甜羹,送到他面前說,皇伯伯吃點宵夜。
夏文軒幾乎不記得了,在遇見錦桓之前的二十三年他是怎麽過的,那樣孤寂的日子裏,他又是抱着怎樣的心情踽踽獨行。
“駕!駕——!”有馬蹄聲自身後傳來,聽聲音應是兩匹快馬,踏過雨中泥濘的濕地,飛快地朝這裏跑來。
外面傳來騷動聲,夏文軒撩開龍辇的窗簾,瓢潑大雨中一匹棗紅色的馬向他疾馳而來。馬身上的少年衣衫盡濕,俯身緊貼馬背,緊緊攥住缰繩。
“是二皇子!”李元興奮地大喊,警戒的護衛放下武器,錦桓穿過重圍,在夏文軒的龍辇前停下。
郭楊在他身後,雨勢減小,郭楊朗聲道:“皇上,末将前來複命。”
“做得不錯,回到你的位置上吧。”夏文軒說,“錦桓進來。”
錦桓的衣袍已經被大雨和泥漿打濕,然而他什麽都不顧及了,大雨如注的那一刻,他看着水從茶棚的屋檐不斷滴下,沒入土中。他沖出茶棚,翻身上馬,追着夏文軒出行的儀仗而來。
“皇伯伯。”錦桓進到龍辇裏面。
“快把衣服脫了,以免感染風寒。”夏文軒展開李元早就備好的大毛巾,将脫了濕衣的錦桓裹進其中。
“皇上,雨勢小了,是否啓程?”李元在辇外問道。
“啓程。”夏文軒下令,長長的隊伍再次啓程。
錦桓裹着大毛巾,被夏文軒抱在懷裏,惬意地蹭了蹭夏文軒的胸膛。
“皇伯伯,對不起。”錦桓小聲道歉。
夏文軒揉揉錦桓的頭發:“是朕不好,朕說話太重了。”
錦桓的淚意又湧上,他抓着夏文軒的衣襟,把臉緊緊貼住他的胸膛,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用力汲取着溫暖。
錦桓的身體慢慢回暖,帶着濕意的體味萦繞在夏文軒的鼻尖,是獨屬于少年的青澀的味道。他低頭看向錦桓,他正如貓咪一般依偎在他身上,夏文軒咽了口口水,閉上眼睛平複着自己的心緒。
到了營地時天氣早就放晴,錦桓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小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時已經能滿地撒丫子得瘋,甚至跟淑妃叫板了。
淑妃從小練習武功和騎射,又跟夏文軒上過戰場,這樣在野外搭營的環境她再熟悉不過了。
“小屁孩,你敢不敢跟我比騎術?”淑妃也是個坐不住的,已經換好了一身勁裝,牽着馬躍躍欲試。
“比就比,淑母妃輸了不準哭鼻子!”錦桓嘻嘻哈哈得,剛剛的委屈已經一掃而空。
“別嚣張,皇上作證,你輸了不準哭!”淑妃握着馬鞭,翻身上馬,指着對面的樹林說,“騎馬到對面的樹林折一根樹枝,然後回到這裏,誰先到誰就算贏。”
“好的。”錦桓也翻身上馬。
郭楊被抓來做裁判,他一聲令下,兩人應聲跑出,往對面的樹林疾馳。
所有的營帳還在搭建中,無所事事的衆人都在一旁圍觀,錦禮和惜蘭也在其中。
“錦禮,你能看出這裏到對面的樹林有多遠嗎?”惜蘭問一旁的錦禮,因為錦桓的到來,他們姐弟之間的距離也拉近了不少。
錦禮仔細看了看,說:“大約一裏多吧,錦桓的騎術又精進了。”
“你說是淑妃娘娘更快,還是錦桓?”惜蘭又問。
“現在是淑妃娘娘領先,錦桓畢竟年紀尚幼,可能不及上過戰場的淑妃娘娘吧。”錦禮說道,他在心裏想着如果是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比得過淑妃。
“我覺得錦桓殿下的勝算更大呢!”一個陌生但很好聽的女聲響起,錦禮和惜蘭同時回頭,一個和錦桓一般大的女孩站在那裏,笑盈盈得看着錦禮。
“你是誰?”惜蘭問道,這宮裏只有他們三個孩子,不過這是在宮外,也許父皇特許哪位皇親帶了孩子來也說不定。“回公主殿下,小女子吳悅兮,是吳太傅的孫女。”那女孩一點都沒有女兒家的造作,大方地向惜蘭行了禮,說道。
“太傅的孫女?”錦禮也聽到了吳悅兮說的,他早就聽太傅說過有個和錦桓一般大的孫女。本來以為,吳家這樣的書香門第養出來的女兒,定是“閑靜時如嬌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的,然而吳悅兮的笑顏如六月的豔陽,暖得沁人心脾。
“悅兮,”吳太傅慢悠悠地走過來,“兩位殿下,悅兮頑皮,還望不要見怪。”
“沒關系的太傅,悅兮妹妹一個人難免孤單。”惜蘭答道,她已經行了及笄之禮,烏黑的秀發被一根素木簪子挽起,略施粉黛的臉上笑容可鞠。衣衫首飾雖然素減,但舉手投足間絲毫不失公主的氣度。“多謝公主海涵,然悅兮是外臣之女,不好逾越,臣這就将她帶走。”說罷,吳崇禧不顧吳悅兮的抗議,把她帶回了馬車裏。
“錦禮,這個吳悅兮真好看,是不是?”惜蘭笑問。
錦禮聞言,臉一紅,轉過身看向錦桓和淑妃處道:“他們快到終點了。”
惜蘭噗嗤一笑,錦禮從臉一路紅到耳根。
兩匹快馬一先一後疾馳而來,兩人手上各拿着一根樹枝。
“二皇子勝!”郭楊的聲音響起,錦桓的紅棗率先跑過終點。
“皇伯伯,樹枝送給你!”錦桓高興得從馬上跳下來,拿着的樹枝飛跑到夏文軒面前,獻寶一樣得把樹枝遞給夏文軒。夏文軒接過,拍拍錦桓的肩膀,面帶自豪地誇贊道:“錦桓的騎術又精進不少。”
此時淑妃正好抵達終點,從馬上下來後立刻接到了錦桓得意的眼神。
“哼,一次而已,別太得意了。”淑妃半氣半笑得走到夏文軒面前,居然也把樹枝遞給他。
夏文軒苦笑不得地準備接過,被錦桓搶了先。錦桓一把搶過淑妃遞來的樹枝,笑嘻嘻地道:“皇伯伯已經有了,這根給錦桓吧。”
淑妃擺擺手說:“随便你吧,本宮要去休息了。”
她轉身往自己的馬車走去,眼光掠過錦禮的時候頓了一下,大聲問道:“大皇子,你是不是生病了,臉色怎麽這麽紅?”
錦禮被她的話一驚,臉更紅了。
惜蘭在他身後偷笑。
“長姐,別光顧着笑啊。”眼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淑妃更是想走過來探他額頭的溫度,錦禮小聲向惜蘭求救,“怎麽辦啊。”
惜蘭忍住笑意,對淑妃說:“錦禮沒事,許是剛才跑得急了,臉才這樣紅。”
淑妃停下,大概是相信了惜蘭的話,點點頭又往自己的馬車走去。
“皇上,臣妾乏了,先去歇息一會兒。”她向夏文軒請示了一聲,打着哈欠往自己的馬車走去。上馬車的時候迷迷糊糊地想,錦禮是從哪兒跑來的,跑得這麽急?
作者有話要說: “閑靜時如嬌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摘自《紅樓夢》第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