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坦誠

第44章 坦誠

後來的紫金堂在各式各樣的人手上輾轉,或許是因為費曼在天的魂靈保佑,它一直沒有倒下,并且越做越大,紫金堂成為灰色地帶一道靓麗的風景線,每一代宗主都是殺手出身,但神奇的沒有将這個組織經營到倒閉,每一次賭坊押注賭紫金堂什麽時候倒下,它都能神奇的活下來。

但矛盾不會消失,不去觸碰并不代表不存在。

星魂和布拉德的立場不同︰星魂堅持紫金堂的獨立,而布拉德想要做政府的走狗。

他不知道政府的走狗有什麽好做的,肉骨頭特別香?

誠然背靠大樹好乘涼,但将主動權也交付出去意味着伸出脖子,等別人宰割。紫金堂的勢力對上國家機器并不占便宜,瑪格麗特的眼楮早已盯上了他們,但這從來不意味着妥協,紫金堂出生的那一刻就有反骨,這時候折斷自己的反骨對敵人卑躬屈膝,像狗一樣搖首擺尾,還不如和敵人同歸于盡。

星魂動作看似輕描淡寫,但每一處發力都是精确計算過的,在還是殺手時期,每一次出任務都可能是有去無回,但凡有一次掉以輕心,那麽必定要以送命為終結。

他左手閃電般抓住那人的手,朝着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折去,那人只來得及張嘴,表情尚未猙獰,聲音還沒出喉嚨,左手就被卸下來直接塞到自己嘴裏,親自嘗到了什麽叫做“喊不出來”的滋味。星魂一腳擡起,腳尖踹到了他的小腹,來人直接飛了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抛物線,重重墜地,口中吐出血沫——他的心肝脾肺腎除了心,剩下的地方已經被星魂這一腳踢的粉碎。

“你、你……”那人來不及說話,就疼的昏死過去。

星魂表情冷漠,流金般的夕陽籠罩着他的身影,他站在這條街上,一整條街道除了這輛車和身後站着的滿臉愧疚的手下,便空無一人,綠色植物依舊在發揮着自己的本性,生機勃勃地成長,并沒有感覺到肅然的殺氣。

太陽一寸寸的降落,氣氛一寸寸的凝重,到最後空氣仿佛都沒有辦法進行呼吸,站在星魂身後的手下額頭帶着大滴的汗水,從耳鬓掉落,砸在地面,沾染着灰塵,滾成淡褐色的珠子,好似魚目。

街道的盡頭出現一道身影,很快,那道身影後便密密麻麻站着好幾排人,就像工蟻出去尋找食物,齊步走起來 當 當,好似各種西部世界模拟公園中的老式火車。

為首那人一頭金發,眉毛像是沾了墨汁的毛毛蟲卧在上頭,他有一雙湛藍的眼楮,藍的出奇,看他的眼楮就像看碧海藍天。比起星魂的身量颀長,風度翩翩,他肌肉外露,看着更結實有力。

“星魂,好久不見。”布拉德痞裏痞氣地走來,在距星魂一丈遠的地方停住腳步,不肯再向前。星魂不喜歡別人離他太近,就算再熟悉的夥伴也不行,布拉德曾經吃過教訓,所以在之後的交流中都分外記得分寸。這會兒想要将星魂斬于馬下,按道理來說破除星魂的忌諱,做惡心他的事情正能大快他心,只是布拉德牢牢記着這人曾經是個殺手,距離他過近,無異于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對方手上,能夠穩穩的站在三米處,他已經用盡了極大的力氣,努力撐着,讓自己的咬合肌看上去沒有抽搐。

“确實好久,所謂的觀摩團一離開,忙不疊的跟上去千裏相送——怎麽,條件談好了?殺了我他們就把紫金堂的東西都給你?我看你身後站着的那些人面孔陌生的很,不是薔薇星的人吧。”星魂的視線仿佛倫琴射線,透過布拉德的皮膚,看到骨骼,看到他骨頭縫裏那些卑躬屈膝,曲意逢迎,看到他膽子不大野心不小,“當那些所謂權貴的走狗好玩麽?”

布拉德的表情在那麽一瞬間出現了失控,咬合肌抽搐了幾下,他死死繃着臉,拽的二五八萬,試圖在氣勢上壓倒星魂,連微微彎曲的脊梁骨都被他強行掰直,再次說話,鼻子噴出老黃牛般的白汽︰“你懂什麽?想要紫金堂接着活下去,就得和他們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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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合作?真是開了眼界,我還沒有見過上趕着相送的合作!”星魂怒極反笑,他笑的時候也是雅致的,這些年的進修好歹給他陰狠毒辣的內核披上了一層優雅的外皮,只有傅香農見過他狼狽不堪的樣子,那時候他尚且青澀,言語行為都稚嫩,連兇狠也像張牙舞爪的狼崽子,只有一張虛張聲勢的皮囊而已。是傅香農一個動作一個動作的調整,再加上言傳身教,才有了星魂的今天。剩下的見到過他過去的人,早已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布拉德看着他的笑,神色恍惚了那麽一下,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他視線重新凝出焦點,定在星魂下巴,“所以我說過,道不同不相為謀,你的想法和以前的宗主一樣,都只會讓紫金堂走向滅亡而已,與其這樣,不如壯士斷腕,洗白上岸,也好堂堂正正的做人。”

“壯士斷腕?真能自欺欺人。”星魂收起所有的感情,眉尖挂了幾分輕蔑,“你說的對,道不同不相為謀,連同伴都能背叛的人,腦子能有幾兩腦漿呢?”

布拉德被罵沒腦子,頗有幾分惱羞成怒,他忍氣吞聲,裝出幾分大度能容來︰“算了,死到臨頭,想罵就罵個痛快吧。”

太陽還留在地平線上一角,搖搖欲墜,像個被煎的焦香的雞蛋,內裏有着流動的蛋黃,泛着通紅的顏色。天空一時間日月同在,啓明星挂在晝夜交鋒處。大海成了墨藍色的巨獸,張開嘴巴,将這個十分美味的煎雞蛋吞下去。

天終于黑了,最後一道光在兩幢大樓的玻璃牆上走了個來回,縱使戀戀不舍,依舊頭也不回的離開。

那最後一道光映在玻璃牆上,看着明明空無一物的玻璃牆有幾道影子一閃而過。

星魂餘光瞥見影子,知道自己等的人已經來到,他的拖延戰術成功。

“鹿死誰手,誰能知道呢。”星魂低聲自言自語,就像一朵自戀的水仙。

分明只隔着三米遠,中間卻好像有一道玻璃牆,布拉德只看到他嘴巴在翕張,但沒有聽到聲音︰“你說什麽?”

星魂擡頭,燦白的牙齒如珍珠,一字一頓道︰“我說,你們會死。”

布拉德精神一震,立刻揚手朝星魂射去。

這一槍仿佛是一道訊號,讓身後的黑衣人也一并動手,火并一觸即發。

但,為時已晚。

利用光學迷彩進行自我掩護、無聲無息攀在玻璃牆上的戰車從高處一躍而下,跳到黑衣人窩中,底盤死死抓住地面,機槍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旋轉掃射!

無數黑衣人倒下,他們甚至不知道敵人長什麽樣,就已經倒在了路上。

那些戰車再次一躍而起,從死人堆中出來,圍剿剩餘的人。

星魂沖到布拉德面前,他的動作永遠很快,快的不可思議,快的讓人想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

他身上沒有武器,他的槍彈匣已空,而刀在之前的戰鬥中已經卷刃,很多時候都是這樣,一道又一道的障礙将你的一切資源耗盡,讓你只能赤手空拳去搏擊。

所以傅香農教他,不要依靠身外之物,如果過度依賴,當那些東西離你而去的時候,你會像垂垂老矣的野獸,沒有爪牙,淪落到囚籠中被人觀賞,或者被一些人剝皮拆骨,壓榨出最後的價值。

只有自己才是最有力的武器,所以永遠不能松懈,永遠保持警惕。

進了這個行當,沒有全身而退,連自然死亡都得不到。更不會有金盆洗手,除非将身上所有的傲骨拆下來,找到可以庇護你的人,去當誰都能上來踩一腳的看門狗。

星魂旋即到布拉德面前,他伸手拔出了布拉德腰間的刀,刀光一閃,和槍聲同時響起!

鮮血濺出一朵花,開敗在地面。

那一瞬間仿佛很長,布拉德看到一具只有下-半-身的軀殼站在地上,露出白骨血肉,切面如此平滑,就像一幅畫。

他後知後覺的發現那是他的身體,當他意識到的時候,上半身已經躺在地上,手中的槍也摔了出去。

星魂俯身将槍撿起來,所有的子彈沖出槍膛,射在他的心髒,最後一槍爆頭。

世界留給他的最後印象,蒙着一層血霧。

那是他的血。

他敗了。

戰車們褪去光學迷彩,露出原本的面目,它們總體呈飛碟狀,只是底盤仿生蜘蛛,有六條腿,可以抓住地面,也可以在任何牆壁上攀爬,上面的飛碟盤有一個突出的槍口,這也是剛才進行旋轉射擊的地方。

這東西是他向喻采買的,每一臺戰車都售價不菲,但在這塊,星魂從來不會掉以輕心,他不敢輕易相信別人,再者,相信了,也會有一天不聲不響地離去,到時候還需要再去培養新的人選,別說他這樣提防心重的人,就算是外向的人,也會有疲憊心累的一天。

六臺戰車圍繞着他打轉,一號上前蹭了蹭他的衣角,星魂摸了摸它的“腦袋”,以資鼓勵。

剩下的五臺見狀也要上來求蹭,有些擠不上來的還試圖碰瓷,嘴上喊着“起開起開,你擠到我了”,然後不遺餘力的将同伴給擠出去,十分的沒有戰友情。星魂見狀微微一笑,眉目間終于帶上一些溫度。

他的手下早已熟練的将那些黑衣人一一确認死亡,确認方式就是直接補刀,朝着腦袋再開一槍,确認不會有生還的可能性,這才放過他們。

黑衣人身上帶的武器确實不錯,但也只是不錯而已。星球總督就像古代外派的戍邊大吏,在某種意義上山高皇帝遠,可以耍威風,但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更何況帝國首都星為了防止這些人回到首都星,會竭力減弱他們手上的兵權,讓他們只能享受一些名義上的福利。

地方和中央的鬥智鬥勇從來沒有消停過,布拉德就算是投靠,也投錯了人,觀摩團是來自首都星的人,他們削減地方勢力還來不及,怎麽會助長他的長勢?

他們只是想利用他,利用紫金堂,完成對這些星球總督的制衡罷了。

所以就算是狗,他們也不是藏獒,只是看門狗而已。

他留着手下的人收拾殘局,孤身一人朝着來時的路回去,傅香農身上的跟蹤器顯示着他的位置,只要他不是飛往太空,就能找到蹤跡。

飛到太空也找得到,不過要費一番功夫——畢竟坐标的計算體系升了一個維度,他那個小玩意只是在薔薇星有用罷了。

星魂心想,那上面還沾着薔薇的氣息,是他熟悉的味道。

傅香農身上總會萦繞着若隐若現的香味,他離開後,星魂魂牽夢萦,最後還是找到了制香大師做出了同款味道的香水,在很多個不眠的夜晚靠着這點微末的希望尋找,等待,然後再絕望,反反複複煎熬,将心頭那點熱血熬成了朱砂痣,溶在血液中,除非割肉放血,否則永遠都會存在。

不知不覺間,他走到了幽靈號附近,看着那個大黃蜂級別的飛船愣神,駐足良久,更深露重。

軍刀十指如飛,虛拟的屏幕上各種頁面快速切換,讓人眼花缭亂,與此同時大腦進行數據分析,帶有關鍵詞的頁面如潮汐般湧來又褪去,沒有一頁停留時間超過0.1秒,最後他雙手離開輸入端,靠在椅背上,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頭一側,看向謝澤,他神色疲憊,眼中仍有一道光亮,像永不熄滅的恒星︰“切入點依舊放在我們之前說好的武器配備上。”

謝澤忍住了伸手覆在他臉頰上,替他将那些疲憊趕走的沖動,他視線從軍刀的臉上移到屏幕上,問道︰“他師父的事情沒有找到麽?”

軍刀緩緩搖頭︰“這人七年之間從來沒有登陸過寰宇網絡,有三種可能︰第一,他有了新的僞裝身份,這點我這邊不會查不出來,我進入庫中将他的DNA拿出來,和這七年間所有登陸過寰宇網絡的人以枚舉法進行配對,沒有一個配上的;第二,他死了,永遠不會再次登陸寰宇網絡;第三,他在這七年之間沒有碰過網絡,沒有發生過任何交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現在人們憑借的是信用點進行交易,除非他有大量的硬通貨,如黃金、翡翠、鑽石等,在不同的星球間進行交易,但從他離開的時間點來看,他沒有提前做準備,或許他以前有地方藏匿大量財物,但這也需要一艘飛船來進行搬運,單憑個人來說,幾率為零。”

“為什麽不可能是他在某個星球生活,只是從來不用寰宇網絡呢?”謝澤興致勃勃地問,“比如自給自足什麽的?”

軍刀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其實這點你應該比我還清楚,當年銀河帝國憑借什麽擴張,每成功登陸一個星球,都會在當地架設寰宇網絡,将終端植入人體,實現人口統計。人們依賴寰宇網絡的程度遠遠高于他們的想象,自給自足是存在的,但必須遠離群體社會,遠離寰宇網絡,遠離現代文明——在帝國統計上,這些人被革除在人的範疇外。”

“什、什麽?”謝澤感覺這句話有點毛骨悚然,“革除人的範疇之外?什麽意思?”

“就是不再被視為人看。”軍刀一字一頓道,“新定義的宇宙居民,包含兩個條件︰第一,在寰宇網絡中登記注冊,出生後會有一個序列號,第二,在寰宇網絡上和人有過互動。當然這個定義不會向外公布,只是在少數人的腦袋裏流動。”

“難以想象,人的定義居然要被寰宇網絡控制。”謝澤感覺頭皮有些發麻,又覺得古怪可笑,“像我這樣在寰宇網絡上已經被證明死亡的人,算什麽呢?”

軍刀動作一頓,道︰“除了被證明生理上死亡,還有另一件事在緩緩發生。”

這句話讓謝澤有些不解,他疑惑的看向看向軍刀,等他将沒說的話說完。

“你的一切痕跡,都在慢慢的被抹去,曾經在寰宇網絡上的發言被删除,在原來的住處留下的東西被銷毀,當年和你有過關系的人,會逐漸淡忘你的存在,随着時間的流逝,你将真正從這個世界離開。”軍刀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極淡,輕飄飄地吐出這番話的結論,“這時候,你才真正死去。”

明明溫度仍如春天,謝澤卻感覺自己置身冰窖,每根汗毛筆直地倒立,顫顫巍巍的體會着話語的力度,“……簡直其心可誅啊。”

他對瑪格麗特的手段嘆為觀止,要說這輩子他走眼的次數不多,但每次都命中脈門,這讓他不得不郁悶,自己的眼光難道真的那麽差?

或許他應該考慮去換一雙可以透射人體的電子眼。

“她的很多手段叫人嘆為觀止,但不得不說,能一針見血。”軍刀喟嘆一聲,搖了搖頭,“這樣的人即便是放到古地球時候,也堪稱一代枭雄。”

謝澤想到這人從小的生活就籠罩在瑪格麗特的陰影下,心尖尖處有着難以忍耐的酸楚,帶着濃厚的愧疚,他喉嚨堵得厲害,做了幾番心理建設才将不該有的感情-色彩濾過去,只剩下長輩對晚輩單純的關懷備至︰“這些年你是怎麽過來的?很辛苦吧。”

軍刀聽着這話個中別有滋味,就像把殘渣濾去的榨汁機,只剩下澄的可以照鏡子的汁水,難能找到其中的別有用心,他本來想将過去輕描淡寫的掠過不談,畢竟那不是什麽愉快的記憶,甚至可以說充滿了各種各樣的驚險,其中幾次甚至危及生命,這一切說給謝澤聽也只會增加他的愧疚心理,但軍刀要的不是他的愧疚,而是他能夠坦誠內心,将畫地為牢給自己設的限制破除掉,電光石火間他改變了自己的想法,臉上幾番風雲色變,說話也就猶抱琵琶半遮面起來︰“一言難盡,還是不說了。”

謝澤被吊起來的心“ 當”一聲,砸到腳上。

你倒是說啊!

他再看軍刀,臉色也就帶着幾分小心翼翼,軍刀平日裏鍛煉出的不動聲色功夫在剛才破功,謝澤沒看錯,他臉上閃現過幾分痛苦,盡管很快便消失,但痛是實實在在的痛,這讓謝澤呼吸有點困難,他內心充斥着自責,因為這種痛苦和他相關。在過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充當了鴕鳥的角色,在星際間晃蕩,以“磨練”的名義對賽林放置不管,他總在給自己各種各樣的理由,證明倘若自己回去,只會給賽林帶來麻煩和危險。但實際上,他幾乎丢失了放手一搏的勇氣,踟蹰不前,時間一點一點流失,希望越來越渺茫。

“不要自責,不是你的過錯。”軍刀聲音如水,房間的光很溫柔,讓他的臉頰泛着玉一樣的光澤,他忽然伸手,指尖觸碰到謝澤的鎖骨,慢慢往下,食指輕繞,那顆扣子不知道怎麽的就罷工了,掉在地上,露出病态白皙的胸膛,以及上面泛着粉-嫩-紅色的疤痕,猙獰可怖,看在人眼中仿佛會燃燒。

室內的光不知道怎麽的忽然變暗,讓人的眼楮泛着氤氲水汽,空氣變得凝滞,氣體交換器嗡嗡運作的聲音也慢慢變弱,謝澤被古怪的氛圍所吸引,但又掙紮着看向氣體交換器,他疑心自己的五感即将面臨全線罷工。

“舅舅?”

謝澤心髒跳的有些厲害,有些想落荒而逃。他的腳尖依舊朝着這個方向,身體卻開始行動,面臨降維危險的大腦在罷工前顫顫巍巍的擠出一個借口,“我忽然想起還有些事——”

“情”字尚未說出口,賽林拉住他的手,又叫了他一聲,“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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