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海盜

第45章 海盜

這一聲極為平穩,雖輕若鴻毛,卻有千鈞重量,謝澤的後腳跟仿佛被這重量拖住,他身體也不能動彈,賽林從椅子上滑下來,湊上前親了親他的嘴角,道︰“去吧。”

謝澤原地僵成大衛。縱然腦海中想過千般場景,但從沒有想到會發生。

他驚愕地看向軍刀,看到他眼中的堅定和不容置疑。那些能說的和不能說的情緒,無論如何遏制,終究還是誠懇地顯示眼楮中,謝澤感覺到自己眼眶濕熱。

“邢風,”賽林第一次這樣叫他的名字,很熟稔,沒有半點磕巴,倘若叫一次算一顆星,他大概能召喚出一個銀河系,“過去的事情是沒有辦法改變的,我還在,你也還好好地,就不必沉溺在愧疚和自責當中,重要的是将接下來的路走好。”

謝澤狼狽逃竄,仿佛火燒屁股。

軍刀重新坐回椅子中,他想了一會兒,指尖覆在唇上,忍不住笑了。

李維京在大廳磨刀霍霍,她打着赤膊,蜜色皮膚在燈光下流光溢彩,板寸,眉毛濃黑,眼楮深邃,嘴唇有着倔強的弧度,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像勳章,每一個毛孔都散發着性感的荷爾蒙。

明月穿着大紅色曳地長裙,長裙邊緣的流蘇打着腳踝,踩着木屐踏踏走過來,走到李維京身旁,找了個小板凳坐下來,看她磨刀。她以手支着下巴,長發從一側的肩膀傾瀉下來,一舉一動,風情萬種。

縱然身旁有美人眼楮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李維京動作也沒半點磕巴,旁若無人的繼續着她的動作。

褐色的磨刀石上流着褐色的水,磨刀聲乍一聽着有些單調,但仔細去聽,能辨別出細微的差異。李維京拿起刀,手指在刀刃一側,試刀鋒,感覺到達了自己想要的程度,滿意地笑了。

她将刀身沖洗一遍,用幹布擦幹,放回自己靴子中的夾層——那裏有刀鞘。

“你很喜歡武器。”明月試探着說。

“你想問什麽?”李維京平靜地看着她,“直接說就行,不用拐彎抹角。”

“我想學。”明月了解她的講話風格後立刻改變自己的策略,直言不諱。

“學什麽?學怎麽使用武器?”李維京沒有太過于在意她略帶侵略性的目光,她從小歷練出一種直覺,能夠辨認出別人的視線是否會給她帶來危險,明月對于刀槍的渴望來源于她對自身力量不足的焦慮,就目前而言,不會造成什麽實質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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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殺人。”明月平靜地說出這三個字。

李維京終于肯掀起眼皮看她一眼。

明月任憑她的目光打量自己,她站在那裏,如同一株怒放的玫瑰,帶着刺,有着燃燒火焰般的顏色,卻又沉靜,像冰中火,暗流湧動。

她的手皮膚細嫩,虎口沒有任何繭子,之前應該沒有摸過武器,或者摸過但不會熟練使用。她說殺人的時候,眼中沒有光彩,也沒有對于實行暴力的躍躍欲試,似乎殺人只是喝水吃飯,不會引起任何興奮。

這種想法應該存在已久,反複磋磨,在陰暗中待着,像一頭怪物,親自操刀,将自己的所有反骨都削成正好的形狀,披上人皮,這才走在陽光下,活得像個人樣。

李維京熟悉這種狀态,很多時候支撐着人活下去的不是什麽愛與和平,而是恨,幹癟的仇恨種子從血肉中獲得營養,抽枝發芽,然後失去控制,最後長成恐怖的食人藤,不想被反噬就要驅使着食人藤吸食別人的鮮血。

她花費了很大的力氣,硬生生斬斷了自己和那些過去的聯系,熬過奄奄一息,這才重獲新生。

李維京嘴角勾勒一抹不羁的笑,眼神懶洋洋的,刀在她的五指間打了個轉,空中留下銀白色的殘影,聲音也好似刀鋒般無情︰“我憑什麽要教你?”

明月盯着她的眼楮,伸手去撫她的鬓角,李維京食中二指呈剪刀狀,卡住她的手腕,将她攔在半空中。

然而這樣一來,兩人身形交錯,好似親密無間。

謝澤慌不擇路地從軍刀房間裏逃出來,就看到大廳兩人在有傷風化,他連忙收回狼狽,披着假正經的皮,重重地咳嗽兩聲,不緊不慢的從樓上走下來︰“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明月頭微微一側,對他嫣然一笑︰“Viking方才說她晚上睡不好,總是做噩夢,恰好我會一點按摩術,可以促進睡眠,正好給她示範一下。”

在她說“晚上睡不好”的時候,李維京不動聲色掃了她一眼,眼楮微微眯起,原本散漫懶洋洋的視線凝出鋒芒。

明月反握住李維京的手指,将那只手拉下來,自己也回歸原位,相互間不再形成打擾。

這示範姿勢還怪新鮮的,謝澤自己做賊心虛,剛從軍刀營造出來的暧昧氣氛逃出來,眼楮被粉色迷住,看天底下的人沒一個幹淨的,大家都欲言又止,欲說還休。他也不道破,只簡單對李維京說道︰“維京,你跟我來,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李維京臉上浮現過一絲疑惑,她回頭對明月說了一句“待會我到你房間去一趟”,便欣然跟着謝澤前往駕駛室。

明月盯着她的背影看,過了一會兒才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燒水,将小木桌擺好,準備好茶具和茶葉,靜候人回來。

她知道李維京會答應她,因為她在李維京身上聞到了同類的味道。

不同的是,李維京通過鮮血複仇成功,而她沒有。她的仇人如今站在她觸不可及的地方,他流着高貴血液的女兒是一國尊貴無匹的皇後,作為公爵,至高無上的權力同時也是堅硬的铠甲,保護着這樣的惡人。他住在自己的城堡中,在那裏他就是國王,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主宰着別人的命運。他極少會走出城堡,因為他有被害妄想症,總擔心着別人會加害他。

她一直在等,尋找那個一擊致命的機會,等的快要絕望。就在她決定孤注一擲,事情有了轉機。

魅姬來往的是高層人物,同時也意味着她可以通過一些辦法獲得別人無法獲得的消息,明月可以通過催眠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只是要冒着風險而已——但這世界上,想要達成自己的目的,什麽不需要付出代價呢?

瑪格麗特?波吉亞加冕稱帝,作為波吉亞家族的家主,瑪格麗特的父親,雅各布?波吉亞勢必會出席,首都星縱然戒備森嚴,也會有漏洞,那天她看到李維京熟練拆卸槍支,心中便升起一個辦法︰她可以制造骨槍,分批寄到首都星,到時候再進行拆卸,至于子彈,完全可以提前定制好特別材料的子彈,然後鑲嵌在牙齒中,到時候□□裝在彈匣中便是。

她沒有想過全身而退,這世上有朝聞道,有殉道者,也有她這樣賠上一生也不惜将禽獸拉入地獄的。

陽關道,獨木橋,都是路,走的頭破血流也要走下去。

謝澤等李維京進來駕駛室後,将門順手一關,上了鎖。

“什麽事搞得這麽鬼鬼祟祟的?”李維京“嗤”了一聲,把椅子一轉到朝她的方向,然後一屁股坐了上去,癱得像熊貓。

她看向謝澤,發現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手指叩着椅子的扶手,眉毛不由得擰成翻滾的毛毛蟲的形狀︰“你這是什麽表情?有屁放不出來,非得從嘴裏憋出來是吧?”

謝澤︰“……”

他抱着雙臂,盯着李維京好一會兒,這才慢吞吞開口︰“幽靈號可能要在不久後解散了。”

叩動扶手的手指停住,李維京身上那種懶洋洋的氣質全然褪去,眼楮露出一抹甚至說得上狠厲的光芒︰“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謝澤︰“……這麽多年,你身上的土匪氣焰還是這麽強盛。”

李維京“ ”得一下站起來,拎着他的衣領将他逼退到金屬艙壁上,謝澤縱然比李維京高上那麽幾厘米,但在李維京面前完全顯露不出來,他還是将軍的時候運籌帷幄,殺伐果斷,但那是在戰場,帶有的也是儒将的氣質,而不是土匪強盜,履歷和李維京比起來,還是有些小巫見大巫。

“為什麽?”李維京不解,“有什麽我不知道的情況發生嗎?我需要一個解釋。”

謝澤近乎溫柔的将李維京的手指從自己衣領上掰開,他在幽靈號上歷練出一副油嘴滑舌的腔調,但那不過是一層輕薄的假象,一旦遭逢過去,就會原形畢露,從前溫文的氣質會再次顯現,那是他的骨骼,任皮相再怎麽濃墨重彩,骨相是不變的。他将李維京重新按回座椅中,自己将另一把椅子轉過來,和她面對面,正襟危坐,是典型的軍人坐像。

李維京并非什麽都不懂的小白,這些年她縱然要麽窩在做着難吃的飯菜,要麽曬着太陽擦拭着槍支,形同廢人,但有過黑暗過去的人,不可能真的掙脫黑暗在太陽下若無其事的行走,頂多是在白夜,因為過去會如影随形,除非把大腦剝離出來,然後将那段記憶閹割,否則将會終身跟着,就算一時間催眠,但也只是埋葬,總有一天這些事情會從墳墓裏跳出來,向她索命。

雙手沾過血,再怎麽洗,都洗不幹淨。

她有那麽點明白了。

謝澤想了好一會兒,終于組織好自己的措辭,咳嗽了一聲,擺着一副和李維京推心置腹的模樣,小孩沒娘,說來話長︰“當初我撿到你的時候,你在一艘大型戰艦上,裏面全是血,就就在血泊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如果我沒記錯,那是一艘海盜船,對吧。”

李維京看着他,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僅用餘光睨了他一眼,剩餘時間活似一尊提線木偶,還是一米八的那種,嘴也不張,不知道是懶得說話,還是懶得理他。

謝澤知道自己沒理——當初撿李維京回來的時候,他就發誓除非有一天幽靈號炸了,否則絕不會無緣無故解散,這才拐得李維京給他做飯。雖然這厮做菜死難吃,但好歹這麽些年下來沒有吃死人,一天一天的也就習慣了。如今他先破了誓言,沒臉見人,自然見李維京十分氣短,但該說的話還是得說,該有的交代還是要有,不管什麽事都要有頭有尾。

宇宙這麽大,能夠聚在一起是緣分,他們相互間沒有問過往,因為那并不重要。

靈魂殘存世間的死人叫做幽靈,幽靈號上聚着的,正是這樣一群人。

而現在他要去做自己必須做的事情,那麽就到了告別的時候了。

“那時候我一個人駕駛着幽靈號進行星際旅行,路過蛇夫座,結果就看到那艘戰艦,心裏癢癢就請求接入信號,沒想到還真有回應。我登上那艘戰艦,只看到你一個大活人,你說唐吉坷德號發生火并,你因為當時睡覺滾到床下,成了唯一的幸存者,我就信了,将你從船上帶下來。你成了幽靈號第二個成員,傅香農是第三個。咱們三個當三劍客,在星際間晃蕩了不少時間,結果一晃七年過去了。”謝澤自嘲似地笑了笑,“不管怎麽說,這都算得上我人生中快活的一段日子。”

“那你為什麽要離開?”李維京死死的盯着他,“這不是好不容易換來的清閑日子嗎?邢風将軍。”

謝澤身體一震,看向了她︰“你早就知道?”

李維京嘴角牽出一絲勉強的笑,将腦袋別開︰“咱們認識七年了,我總不會什麽都不知道,否則我是怎麽活下來的呢?當初你膽子真大,一個人駕駛着飛船就敢亂出跑,還敢靠近一艘海盜船,你真是不怕被人打劫啊。”

“誰能打劫我?好歹我是堂堂正正的将軍啊。”謝澤輕笑。

李維京看他亂糟糟的腦袋,忽然閃電般伸手,一招鎖喉襲向他的脖子,謝澤心中大吃一驚,身體朝後一仰,椅子被他的重心帶偏,看樣子腦後勺就要以倒栽蔥的方式和地面來一次親密接觸——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身體一側,從椅子上滑下來,以掌心擊地面,憑借反作用力将自己上半身撐起,并不慌着站起來,而是腿一伸,使出一招橫掃千軍,試圖擊潰李維京的下盤,讓她也嘗嘗厲害。

李維京以扶手為支點,一躍而起,從椅背上翻過去,手從扶手轉移到椅背上,按倒椅子給它一個加速度,沖向謝澤。

謝澤見狀不慌不忙的躲閃,兩人直接正面交鋒!

只聽得椅子撞到駕駛室的艙門上,“咚”的一聲撼天動地,将一整個飛船上的人都驚動,所有人都朝着這裏跑過來,就連飛船外不遠處,在春風料峭中抽雪茄的星魂也不禁被這一聲給提神醒腦,将視線轉移到飛船上,雪茄被他随手掐滅,扔到不遠處的自動巡邏垃圾桶中,拔腿朝這邊來。

兩人交手的速度越來越快,謝澤發現自己有些吃力,氣息開始喘的不均勻,而李維京臉色沒有一點變化,一副游刃有餘的模樣。他心中苦笑,不知道自己的眼光果然一如既往的差,連李維京的真面目都沒看出來,這居然是一尊大佛!

謝澤的格鬥在軍中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雖然拿不到冠軍,但也能和冠軍走上近百招。但他感覺的到李維京這樣的絕非僅僅是格鬥之術,這是屠龍之術殺人的刀,人形兵器!

自己身邊潛伏的,竟然是一尊殺神!

李維京将謝澤的雙手鉗到身後,另一只手卡住他的後頸,将他按在地面,臉頰貼着冷冷的金屬壁,再次說話的聲音也帶上了幾分急促,終究動手這麽長時間,氣息終究有幾分紊亂︰“要說你當初也真是大膽,我一直在想要怎麽離開基德號,這時候有一道訊號申請接入,大黃蜂級別的飛船,我心想真好,一條大魚,不如一起宰了,然後開着你的飛船在星際流浪。”

“可你進來後,居然半點沒有懷疑,還問我是不是被欺淩了——”李維京垂下眼睑,神色間帶着幾分疏離,她似是想到了當年的情景,嘴角不由得勾起,仿佛在自嘲,“怎麽會呢,堂吉诃德號就是我親自命名的啊,它的前身是基德號。”

謝澤動作一僵,他艱難的将脖子扭一百八十度,持續這個高難度動作,難以置信地看着李維京︰“怎麽可能?當年星海戰争圍剿星際海盜的時候,李基德就已經被确認死亡了!”

當年他還是邢風的時候,參與過一場對星際海盜的圍剿,那時候也是在蛇夫座,這個地方他初次碰見李維京。蛇夫座可以稱得上是星際海盜的窩,各種錯綜複雜的勢力在這裏盤踞。那次圍剿的戰利品包括一艘中等規模的運輸船,經過改造,有武器裝備,他們圍剿之前,這艘飛船似乎也發生了火并,飛船上死了不少人,生還者都是俘虜。這些俘虜中有不少上過失蹤名單,登記注冊過,當初也是一個一個過的名單,确定沒有海盜冒充俘虜,這才将他們放回去。

海盜們會劫掠□□船,膽大妄為的會劫持更高級的豪華飛船,然後設法進行通訊,讓人準備贖金來換取人質,但十有五六這些人是回不去的,抓人容易放人難,“好心”一些的,會直接把人留在□□船上,拿到贖金,揚長而去。後來不知道海盜間誰發明了另一種手法,兵分兩路,一為明鬼一為暗鬼,明鬼負責吸引賞金獵人和警署的注意力,讓他們不斷把贖金轉移位置,暗鬼負責在這期間不動聲色将贖金掉包,真贖金帶回去,假的放到原處,讓那些人接着“守株待兔”,但實際上,那些贖金早就不翼而飛,明鬼只是把他們當猴耍。

這個法子據說就是基德想出來的。

星海之戰圍剿的重點就在于基德,這是頭號危險種子。海盜們通常各自為政,也是基德這號人出現後,慢慢由一盤散沙變得有凝聚力,基德有勇有謀,指揮海盜犯下大大小小的罪,罄竹難書。

最風頭無二的時候,基德?李被稱為“星際海盜王的男人”,由此可見他威望值高。

當年星海之戰,線人舉報基德在那艘改裝□□船上,被逮捕後就地□□,這才從紅之書上除名。

誰也沒想到,真正的李基德居然金蟬脫殼,一直逍遙法外!

“那只是我的替死鬼。”李維京松開對他的桎梏,往後退兩步,靠在牆壁上,她神色看着有些蕭索,“基德不過是個稱號,我原本的名字也不叫這個名字,事實上我叫什麽并不重要。”

兩人重新對峙,只是這一次立場已經全然不同。

作者有話要說︰

Viking的過去~

因為同時還發了另一篇文→沒錯我雙開了!

但這本依然照常更新,因為有存稿!

但為了把發文時間錯開,調整為早上4點更新~

麽麽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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