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31-42 (1)
31
沈喬一聽說宋辰打架的事,直接就從辦公室去了教導處。
宋辰班主任姓趙,一個中年男人,在教導處外面的走廊,拿着手機,像是要打電話。
沈喬打了個招呼,“趙老師。”
趙老師看着他,神色有些微妙,卻還是點了點頭,說:“沈老師來這兒做什麽?”
沈喬說:“宋辰打架了?”
趙老師點了點頭,皺着眉毛,語氣有些嚴肅,“打的不輕,他一個人打了7班的五個學生,有一個頭都被他打破了,已經送去了醫院。”
沈喬心沉了沉。
趙老師想起什麽,說:“這事兒不是小事,我還要給宋辰家長打電話,讓他們來學校一趟。”
沈喬想起宋辰被趕出家門的原因,當即開口道:“趙老師。”
“宋辰的家庭情況想必你應該知道,他舅舅就算來了也解決不了事情。”
趙老師眉毛皺得更緊了,“話是這麽說,可總得叫他家長來一趟,把這個事協商解決好。”
沈喬說:“我來吧。”
趙老師愣了愣,“你?”
沈喬神情平靜,點頭道:“我是他宋辰的監護人。”
趙老師猶豫了一下,看着沈喬,臉色變得古怪,“沈老師,你什麽時候成了宋辰的監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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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喬沒有錯過對方眼中的打量探究,這樣的目光太過熟悉,剎那間,手指都微微發涼。沈喬臉上沒什麽表情,淡淡道:“年前。趙老師,宋辰打傷人這個事該賠償還是道歉都由我負責,先不要聯系他的舅舅,可以嗎?”
他補充道:“宋辰和他的舅舅一家有些不可調和的矛盾,讓他們來,只會亂上加亂,對解決事情沒有任何助益。宋辰已經快高考了,最近他的學習狀态很好,我不希望有別的事影響到他。”
趙老師遲疑了片刻,說:“好吧。”
“不過……沈老師,”趙老師看着沈喬,“你先去弄清楚,宋辰為什麽打架吧。”
沈喬一怔,心裏那股子不安感蠢蠢欲動,他神色如常,客客氣氣地對他說,“好,謝謝。”
32
宋辰打架兇,一個學生直接進醫院,腦袋縫了幾針,聽說被拉開的時候,幾個人都在地上滾,按不住一個臉上帶血的宋辰。
那小子就跟瘋了似的,嘴裏冷冷地說,你們他媽再敢亂說一句。
沈喬是去校醫室領的人,宋辰正坐在椅子上,兩只手搭在腿上,低着頭,看着落寞又可憐。
沈喬看着,心裏被不輕不重地抓了一把,酸酸軟軟的,真是拿宋辰沒辦法。
宋辰聽見腳步聲,擡頭看了眼,見着人,目光閃爍了一下,又低下頭,不吭聲。
沈喬走到他面前,說:“擡起臉我看看。”
宋辰猶豫了一會兒,才仰起臉,顴骨青了,嘴角也是紅的,眼睛黑漆漆的,露出幾分倔強的攻擊性,像是弓着脊背的貓,随時準備暴起反擊一般。
沈喬突然之間就說不出半點指責宋辰沖動的話了。
沈喬在心裏嘆了口氣,問他,“還傷哪兒了?”
宋辰甕聲甕氣地說:“沒傷哪兒。”
沈喬氣笑了,“一個打五個,還把一個人送進了醫院,宋辰同學,你怎麽這麽能呢。”
宋辰漠然道:“他們活該。”
說完,又看了眼沈喬,怕他真生氣,閉緊嘴巴,眼神游移着不敢看沈喬。
沈喬沒說話,校醫室裏靜悄悄的,過了片刻,沈喬平靜地說:“打架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宋辰,以後不要這麽沖動。”
宋辰抿了抿嘴唇,嗯了聲,心裏卻想着,誰再敢诋毀沈喬一句,他照打不誤。宋辰已經在校醫室裏坐了一會兒,腦子裏清醒了,自然知道這事不好善了。
可宋辰聽不得別人說沈喬一句不是。
二人都沒有再說話,空氣裏彌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牆上挂鐘指針滴滴答答地一圈一圈地走,無端得讓人有幾分壓抑。
沈喬說:“回去吧。”
宋辰慢吞吞地站直了身,他走了一步,沈喬說:“腿怎麽了?”
宋辰道:“沒事兒。”
沈喬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樣子,拉住了他的手臂,皺緊眉,道,“疼不疼?去醫院裏拍個片子看看。”
“不用,”宋辰小聲地說,“不疼,就是青了一塊兒,校醫給我檢查了。”
沈喬蹲下身,捉着他的右腿捋起褲管,道:“我看看。”
宋辰愣了愣,耳朵倏然紅了,往後退了退,“沈老師,真不用,我沒事兒。”
沈喬說:“別亂動。”
少年人腿長,小腿白皙緊實,膝蓋一塊青紅青紅的,磨着細碎的血絲,已經腫了。
沈喬沉聲道:“誰弄的?”
宋辰不自在地撥開他的手,忙把褲子撸下去,低聲說:“不知道,打的時候沒注意。”
沈喬擡起眼睛看着宋辰,半晌,伸手摸了摸宋辰的頭發。
宋辰睜大眼睛,心都幾乎要跳出胸腔。
33
宋辰後來上了他們學校貼吧,不知道誰發的帖子,已經幾百樓了,有幾張沈喬的照片,都是學生偷拍的,把沈喬的性取向和猥亵學生這事兒說得煞有介事。
看熱鬧不嫌事大,底下有質疑的,有跟着揣測的,不乏不堪入目的言辭。
宋辰氣得不行,可氣完了,又開始擔心沈喬。
宋辰這一架,無異于直接把帖子的事情捅到了校方面前,沈喬被暫時停課了。
沈喬反應依舊平淡,好像早就做好了準備,安靜地沒有提出任何抗議。
宋辰要上學,沈喬還和以前一樣,和宋辰一起吃了早餐,宋辰去學校,沈喬卻直接待在了家裏。
宋辰連着幾天都心不在焉,他根本不信沈喬會做那種事。
沈喬的英語課由其他班級的老師暫代,班上的學生起初不明所以,有消息靈通的,三言兩語,流言如瘟疫般蔓延開來。
沈喬長得好,風評也好,可突然出了猥亵學生的前科,還是個同性戀,無論幾年前的事是真是假,學校都在他們班進行了調查,好像生怕突然出現一個受害者。
宋辰一直忍着,沒有發作,直到聽見身邊同學拿将信将疑的口吻讨論沈喬,宋辰直接踹了桌子,冷冷道,別人不知道,你們還不知道?你們扪心自問,沈喬對不起你們誰了?
還猥亵,宋辰冷笑,有證據麽,要真有證據,沈喬能好好地待在這兒?
說完,宋辰拎着書包直接就走了。
宋辰心裏窩了一股子火,委屈得不行,又難過。沈喬什麽都不說,冷眼旁觀,像是這些事都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他對宋辰也沒有半句解釋。
宋辰直接回了家,可臨到家門口,他又止住腳步,盯着小公寓的門發愣。
他杵了好一會兒,突然聽見身後一聲宋辰,沈喬站在樓梯上,雲淡風輕的,正疑惑地看着他,“怎麽回來了?”
宋辰捏緊了書包帶子,面色不好看,不吭聲。
沈喬若有所思,拿出鑰匙,擦肩而過時,宋辰聞到了他身上消毒水的味道。
宋辰愣了愣,說:“沈老師,你去醫院了?”
沈喬随口應了聲。
宋辰頓時就知道沈喬是去做什麽了,心裏那種無力感更重了。他不但痛恨當初污蔑沈喬的人,還憎惡将這事兒翻出來往沈喬身上潑污水,打破他們平靜的生活的人,連對自己,都多了幾分厭惡,他一點都不喜歡自己的年紀。
他太年輕了。年輕到什麽事都做不好,做不到。
宋辰想起班主任同他單獨談話時的旁敲側擊和探究的目光,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34
沈喬開了門,站在玄關處,若有所覺,一回頭就看見了宋辰泛紅的眼睛。
他愣了愣,宋辰倉促地避開他的目光,垂着眼,脫了鞋子就要往裏走,說,“我去寫作業。”
沈喬握住了他的手腕,道:“宋辰。”
宋辰不說話。
沈喬說:“哭什麽?”
宋辰道:“沒哭,誰哭了!”他語氣冷硬,不知怎的,心裏那股子委屈和不知名的憤怒如同洩了閘的洪水,鋪天蓋地地洶湧而出,他将書包甩上肩膀,頭一回對沈喬說:“松手!”
沈喬攥得更緊,擡手捏着他的下巴,仔仔細細地看着宋辰的臉,說:“眼睛紅了。”
宋辰掙了掙,別過臉,越過客廳,盯着陽臺。陽臺上多了幾株綠意盎然的盆栽,過年的時候沈喬和宋辰去花鳥市場買的,都是好打理的花草,鮮綠的顏色,長得極好。
宋辰看着,越看越委屈,繃着一張臉,悶聲悶氣地說:“你不是那種人。”
“猥亵,猥他媽的!”
沈喬一怔,輕輕捏了捏他的腮幫子,像逗貓似的,明知故問,“他們說我,你哭什麽,嗯?”
宋辰擡起臉,冷冷道:“我沒哭!”
嘴硬,眼睛還紅着,泛了層水色,那麽漂亮的一雙眼睛,實在讓沈喬心軟得不行。
宋辰認死理了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喬,說:“你不會做那樣的事。”
沈喬看着宋辰,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輕嗯一聲,說:“我沒做。”
宋辰手都顫了顫,眼睛更紅了。
那一瞬間,沈喬突然很想親宋辰。
沈喬拇指揉了揉他的眼尾,慢慢地開了口,:“那個學生是我帶的第一屆學生。”
35
齊曉寧是沈喬教的第一屆學生。
沈喬記得那個學生,清清秀秀的,話少,成績很好,但是不太合群。
那時候沈喬是班主任,教他們英語,齊曉寧又是英語課代表,交流比別的學生多。
因為齊曉寧的性子,沒少被班上的男生排擠,他總是一味沉默退讓,沈喬和齊曉寧談過幾次,久而久之,齊曉寧對着沈喬話就慢慢多了起來。
齊曉寧家裏管得嚴,父母都強勢,妄圖将齊曉寧順着他們的心意雕琢成自己喜歡的樣子,可齊曉寧越長越是不如他們的意。
直到齊曉寧發現自己的性取向,他驚惶不安,一度以為自己病了。
他精神狀态不佳,成績一落千丈,後來父母因他吵了架,甚至動起了手,齊曉寧直接跑了出去。
那時沈喬住在學校的教職工宿舍,仲夏雨天,紫電霹靂的,齊曉寧站在門口,呆愣愣的,臉色慘白,狼狽得不行。
沈喬收留了他。
齊曉寧茫然地問他,沈老師,我為什麽會喜歡男的,為什麽人這麽多,只有我是同性戀?
他絕望地說,我爸媽知道,會殺了我的。
沈喬的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醫院的護士,家風開明,他年少時發現自己的性取向時就和父母出了櫃。
他父母予以尊重。
所以沈喬從來不覺得這是羞恥。男人和女人都是人,男人能喜歡女人,當然也有男人可以喜歡男人。
少數不代表不該存在,更不代表不正常。
大抵是沈喬知道了齊曉寧所有的秘密,齊曉寧和沈喬走得更近了。有一年,齊曉寧對沈喬示過好,沈喬直接拒絕了。
再後來,就是齊曉寧被他父母拽着來學校,帶着脖頸間的情色痕跡。
沈喬說:“後來齊曉寧來找過我一回,同我道歉。”
齊曉寧認識了幾個人,他年少孤獨,難得有人願意和他做朋友,他輕易就相信了,後來被哄着去了酒吧。
他喝了一杯酒,醒來後就在賓館裏,滿地狼藉。
齊曉寧到底是個學生,半大的孩子,遮掩不住,輕易就被父母發現了。
“他不敢和他爸媽說,他遭受了——那些,”沈喬斟酌了一下,語氣很平靜,腦子裏浮現齊曉寧求助又瀕臨崩潰的目光。
齊曉寧如同溺水之人,慌不擇路地說,他在和沈喬談戀愛。
齊曉寧想得太天真,老師哪兒有和學生談戀愛的,齊曉寧還頂着那一身的痕跡。
沈喬本就和齊曉寧走得近,有人也見過齊曉寧出入過沈喬的宿舍幾回,辯無可辯。
沈喬輕聲道:“那時他來找我道歉。我父親身體不好,住了院,正忙得焦頭爛額,加上那時年輕,心裏還是有幾分怨氣,不想聽他說那些東西。”
宋辰說:“後來呢?”
沈喬道:“齊曉寧走了。”
宋辰冷冷道:“他還有臉去找你,道歉?早幹嘛去了。”
沈喬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宋辰道:“他沒想給你澄清麽?”
“澄清了,”沈喬說,“三個月後,齊曉寧跳樓了。”
“那些話就寫在他的遺書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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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喬臉色平靜,寥寥幾句話,說到齊曉寧跳樓時,手指尖兒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宋辰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也沉默了,平心而論,對于這個素未謀面的齊曉寧,他是有幾分同情的,可想到他險些毀了沈喬,宋辰更多的卻是惱怒。
沒有誰該為別人的錯誤買單。
宋辰碰了碰沈喬的手,捏住一根手指,沈喬低頭看了眼少年人攥着他的手指,臉上露出個極淡的笑,帶了幾分嘲諷,說:“別人說什麽我并不在意。”
“你永遠無法讓一個只選擇自己想信的東西的人睜開眼,去看,去聽。”
“何況這世上更多的人其實都是局外人,他們不明所以,卻以此為樂,急切解釋在他們眼裏不過徒添笑料,他們反而會覺得你心虛。所以,不必多費口舌。”
宋辰愣愣道:“那怎麽辦?”
沈喬看着少年人猶有稚氣的面容,心裏倏然生出不可言說的溫柔。
齊曉寧是當着他爸媽的面跳樓的,掐着他們回家的時間,自頂樓一躍而下,重重摔在他們面前。
像是一場極端又絕望的報複。
遺書是警方翻出來的,齊曉寧爸媽不信齊曉寧會跳樓,說齊曉寧一直很聽話,是有人撺掇甚至逼迫的。
他們跑去醫院大吵大鬧,指責沈喬是殺人兇手,沈喬至今仍記得他聽說齊曉寧跳樓時心頭的震顫。沈喬知道齊曉寧的死和他沒有任何關系,可在很長一段時間沈喬都會夢見齊曉寧墜樓。
那份遺書沈喬後來也看過了,少年人字跡清秀,平靜地将藏在心裏所有的事情傾吐而出。齊曉寧說,他對不起沈老師。
一個沈字頓了幾頓,字花了,像是被淚水洇濕的。
臨了,他說,他沒勇氣再走下去了,也走不動了,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齊曉寧的父母糾纏不休,沈喬看着那對歇斯底裏又不得其法的父母,剎那間強烈的厭惡和疲倦蜂擁而出,如鲠在喉。
沈喬直接報了警,後來警方根據齊曉寧的遺書,抓住了侵犯齊曉寧的那幾個人,一切真相大白。
可沒人在意真相。
旁觀者不需要真相。
沈喬想,其實宋辰不該為這些苦惱。這個年紀的少年人,理當天真爛漫。
宋辰滿身傷都不在乎,被趕出家門也不曾掉過一滴眼淚,卻為了他委屈得紅了眼睛,實在是,啧——讓人沒法不愛他。
沈喬看着宋辰,突然笑了一下,直接将宋辰抱入懷裏,輕輕捏着他的後頸,在他耳邊說:“這樣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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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猝不及防的擁抱,宋辰整個人都愣住了,眼睛睜大,胸膛貼着沈喬的,心跳不住加快,耳朵都紅了。
過了好一會兒,宋辰才回過神,掌心發汗,攥了好幾下才搭在沈喬腰上,兩條手臂慢慢收緊了。剎那間,好像浮在心裏的不安和茫然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如同置身雲端,不真實得讓宋辰頭昏目眩。
二人安安靜靜地抱了會兒,沈喬捋了捋宋辰的短發發稍,說:“好了。”
“站了這麽久,腿疼不疼?”沈喬松開宋辰,讓他去沙發上坐着,将書包擱在一邊,“突然跑回來,去給趙老師發個短信。”
宋辰有些不舍,悵然若失,小聲地說,“不疼。”
他噢了聲,老老實實地從書包裏翻出手機,準備給班主任編輯短信。
沈喬看了眼時間,挽起了袖子,在冰箱邊找出了幾樣食材,說:“吃飯之後,下午乖乖回學校上課。”
宋辰目光一直黏沈喬身上,咕哝着應了聲。
他欲言又止,話在舌尖轉了幾圈,到底是忍不住,見沈喬去了廚房又巴巴地跟了上去。
宋辰杵在廚房門口,看着沈喬熟稔地淘米,手指修長白皙,沾了水,有種成熟的溫暖性感。
宋辰說:“沈老師,你會離開麽?”
沈喬偏過頭,看着宋辰,宋辰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這話恐怕幾天前就想問了。
“你要是想走,別不告而別,”宋辰含糊不清地說,“反正我在哪兒上學都行。”
就差一句別丢下他,去哪兒都把他捎上。
沈喬一下子就笑了,說:“不走。”
宋辰一顆心放了大半,抿着嘴唇也笑了起來,半晌,他小聲地問沈喬:“沈老師,你現在是不是有點喜歡我?”
沈喬靠着流理臺,看着宋辰,少年眼睛游移,轉開一瞬,又忍不住看他。
沈喬索性坦誠地嗯了一聲。
他笑了聲,說:“喜歡你。”
他想,他怎麽會不喜歡宋辰,要怎麽才能不喜歡宋辰?
宋辰臉登時紅透了,讷讷無言。
38
校方将學校裏流傳的風言風語壓了下去。
那些流言到底都是幾年前的,衆說紛纭,說什麽的都有。
宋辰有意将齊曉寧跳樓一案翻了出來,發去了貼吧論壇。那個案子在當時頗為轟動,沒有哪個孩子會故意選在父母面前自殺,偏偏齊曉寧這麽做了,讓人不得不深思。
沈喬在學校裏形象極好,本就長得好,學生都喜歡他,都是一群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時間不乏有給沈喬說話的。他們班裏換了新的老師,甚至有幾個學生聯名去給校方寫信,表示想請沈喬回去任課的。
畢竟他們是畢業班,老師一換再換,反而影響他們學習。
沈喬去學校辦理離職手續時,教導處和他說起這個事,沈喬愣了愣,還是婉言謝絕了。
陰霾籠罩過後的地方不會因為陽光普照而不殘留一絲陰影。
因為宋辰,沈喬留了下來。
一個冬天過去,宋辰成績進步很大,沈喬看着,竟然有幾分養孩子的成就感。
一模結束的時候已經是三月份了,宋辰對自己的成績不滿意,有些焦慮。
他接連幾天夜裏失眠,第二天起來時眼下泛青,頭昏腦漲。沈喬問他,宋辰含糊其辭,後來沈喬看見他淩晨兩點屋子裏還亮着燈。
沈老師重操舊業,拎着不聽話的學生促膝長談,緩解了過分緊張的心情,末了被沈喬按床上,掌心覆着他眼睛一起睡到了天明。
第二天,宋辰是在沈喬懷裏醒的,二人挨得緊緊的,他一條腿被沈喬夾着,親昵得不行。
宋辰登時就清醒了,愣愣地看着沈喬的臉,渾身都火燒火燎的。
沈喬閉着眼睛,眼睫毛長,宋辰發現沈喬長得特別好,難怪班上的同學都惦記他。可一想,沈喬說喜歡他,宋辰心癢得不行,目光下移,盯着沈喬嘴唇咽了咽。
突然,沈喬摟在他腰上的手緊了緊,下巴蹭了下宋辰的臉頰,眼睛都沒睜,說,“一早就盯着我看。”
宋辰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僵着,沈喬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拿手掌摸了摸他的脊背,捋貓兒似的,“看什麽?”
宋辰小聲道:“沒什麽。”
沈喬不置可否,伸出一只手要去摸放在床頭的眼鏡,宋辰突然翻過身直接将沈喬的眼鏡拿在了手裏,他跪坐在床上,叫了句,“沈老師。”
沈喬近視,眯起眼睛看着宋辰,宋辰湊近了,輕輕将眼鏡給沈喬戴上了,模糊昏暗的世界一下子變得清晰了,宋辰映入他的眼睛裏。
四目相對,誰都沒有移開視線,屋子裏暖融融的,浮動着晨起的暧昧。
宋辰穿着睡衣,身上透着股子沐浴露的香,淡淡的,味道是他挑的,最合心,兩截鎖骨伶仃,細細的,白而精巧。
沈喬發現自己徹底硬了。
沈喬性子淡,不重欲,這一刻卻覺得情欲來勢洶洶,想,其實他對宋辰做什麽都可以,宋辰根本不會拒絕。
沈喬喉結滑動了一下,撐着床坐起身,道:“你再睡會兒。”
“早上想吃什麽?”
宋辰怔了怔,失落地抿了抿嘴唇,整個人都趴回床上,他抓了把自己的頭發,把臉埋在枕頭上,說:“豆漿,”又惡狠狠地補充,“還要油條,兩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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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兒心思赤裸裸的,藏不住,也沒想藏,大石頭似的,精準地照着心扔,砸得沈喬分外難忍。
沈喬是個成年男人,對喜歡的人有欲望是理所當然。可他家小男朋友年紀太小,又是他的學生,真要發生點什麽,沈喬心裏還是有點兒猶豫。
沈喬想,再等等吧。
高考愈近,宋辰學習壓力大,每天都是往返于學校和公寓兩個地方,沈喬也接了些私活,二人過得忙碌而平靜。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宋辰夜裏睡不着的時候就往沈喬床上擠,說,和沈老師睡解壓,自己睡又要失眠了。
沈喬拿他沒辦法,只好由得他去。
春天了,南方天氣熱得快,二人夜裏都穿着薄睡衣,都長手長腳的,挨在一張床上。宋辰拿着沈喬的手玩,摸他的腕骨線條,又捏人掌心手指頭。
沈喬提醒他,說,十二點了。
宋辰哦了聲,指尖兒描着沈喬的手掌紋路,沈喬被他弄得心癢,捏住他的手指頭,攥實了攏在掌心裏,說,睡覺。
宋辰笑,沈老師。
他小狗兒似的挨得更近,胳膊黏胳膊,道,今天下課的時候他們在說以後想做什麽,讀什麽專業。
沈喬心裏動了動,沒睜眼,也沒動,揚着聲兒說,嗯?你想做什麽?
宋辰幹脆道,律師。
沈喬偏頭看了眼宋辰,又閉上了眼睛,要睡覺的樣子,說,可以。
宋辰嘴角翹了翹,他看着天花板,過了一會兒,又轉了話題,和他講現在的英語老師上課他想睡覺,他拿腳丫子勾沈喬小腿,嘆口氣,很孩子氣地說,沈老師,我想你給我上課。
下一秒,沈喬忍無可忍地捂住了他的嘴巴,看着他的眼睛,正經又平靜地問他,想沈老師給你上什麽課,嗯?
宋辰睜大眼睛,眼神閃爍了一下,突然就有點兒不自在。
溫熱的呼吸一起一伏地燒灼着虎口,沈喬說,辰辰這麽好學,想學什麽?
寥寥兩個字,那麽一把低啞的嗓音,聽得宋辰心髒都狠狠跳了跳,半晌回不過神,耳朵都是紅的。
沈喬捏了捏他的腮幫子,像訓誡不聽話的孩子,道,說話。
40
宋辰哪兒還說的出話,滿腦子都是沈喬在他耳邊叫他辰辰,聲音喑啞,低低的,是裹着蜜糖的寵愛,浸得手腳都酥酥麻麻的。
沈喬看着他期期艾艾的樣子,心裏也有幾分矛盾的快意。
宋辰就像養熟的貓,親昵地挨着他,敞着柔軟的肚皮,呼嚕呼嚕毛就能抱着他的手,還不撓人。
撩的人無知無覺,受着的人很煎熬。
沈喬都沒想過自己那麽不禁撩。
宋辰臉頰紅了,發着燙,沈喬摩挲了一下,嘴唇微微開着,少年人眼睫毛發顫,有種青澀的無措。
沈喬垂下眼睛,剛想收回手,宋辰卻摟着他的脖子,挨得更近,低聲叫了句,“沈老師。”
話音剛落,嘴唇已經貼上了沈喬的,試探性地蹭了蹭。
沈喬愣了愣,宋辰卻退開了,一雙眼睛明亮,直勾勾地盯着沈喬,還意猶未盡地抿了抿嘴唇。
沈喬看着宋辰,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親了上去,不是蜻蜓點水的親吻,是舌頭勾着舌頭,濕噠噠,黏膩的深吻。
二人呼吸變得急促,沈喬吻得兇,走過幾遭,卻克制地慢了下來,含着不知所措的舌尖舔了舔,溫存又悱恻。
宋辰是頭一回和人親吻,電影裏看過,可真刀真槍地來了,卻全跟不上節奏,連呼吸都忘了。
唇齒分開,沈喬垂着眼睛,看着宋辰,忍不住又啄了啄他的嘴唇。
宋辰眼睫毛顫了顫,二人都在一張薄被子裏,不過一個吻,宋辰就熱得不行,底下起了反應,精神奕奕。
宋辰想碰又不敢碰,可難受着,又有點兒貪心,不想忍,宋辰挨着沈喬往他懷裏拱,那東西自然也頂着了他,問他,“沈老師,這怎麽辦?”
沈喬摟住宋辰,喉結動了動,伸手探入少年人睡褲裏,攏住了勃起的東西。宋辰短促地喘了口氣,一張臉滿是情态,掩飾都掩飾得笨拙,像裹了薄薄一張紙,輕輕一碰就爛,露出裏頭馥郁的果實。
宋辰難耐地親沈喬繃緊的下颌,喉結,吐息灼熱,沈喬拍了把他的屁股,淡淡道:“別亂動。”
那玩意兒顫動着吐出水,沈喬手都濕了。
宋辰只要一想給他弄着的是誰,就喘得厲害,腦子裏浮現沈喬站在講臺上的樣子,幾根手指搭在桌上,骨節分明,修長有力。
嗒,嗒,嗒。
漫不經心地敲了敲,就像叩在心上。
宋辰射在了沈喬手心裏,眼神迷茫,等他緩過勁兒,沈喬正抽了紙在擦着手指。
宋辰一看,腳趾都蜷了蜷,目光不自覺地往沈喬底下看。
沈喬似笑非笑地看了宋辰一眼,說:“我去洗手。”
宋辰咽了咽,幹巴巴地說:“沈老師,我可以給你……”
沈喬說:“不用。”
宋辰望着沈喬,噢了聲,有點兒蔫。
沈喬看着,又說:“以後有的是機會。”
“先睡吧。”
宋辰攥着被子,倉促地垂下眼睛,不敢再和沈喬對視,脖頸都是紅的。
沈喬摸了摸他的後脖頸,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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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越近,宋辰生日好巧不巧的,是兒童節,就在高考前幾天。
他中午放了學,打算直接回家,沈喬知道他生日,做了幾個菜,他們要一起吃飯。
沒想到,一出門宋辰就看見了他媽媽。
他媽媽坐在車裏,二人目光一對上,宋辰腳步停住,她叫了聲辰辰。
宋辰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他媽媽四十多的人了,保養得好,看着像三十出頭,日子過得很順心。
他媽媽說:“今天你生日,陪媽媽吃個飯好不好?”
宋辰漠然道:“吃飯不用了,有事說事。”
她臉上露出黯然,遲疑了一下,看宋辰擡腿就要走,妥協道:“好,好,我們去咖啡店坐坐?”
宋辰拉開車門坐了進去,說:“就這兒吧,我趕着回家。”
“……回家,”她愣了愣,輕聲說,“媽媽聽你舅舅說,你搬出去住了,你現在住在哪裏?”
宋辰扯了扯嘴角,嘲道:“搬出去?”
“媽,你不知道我是被趕出去的麽?”
他媽媽一下子沉默了,說,“辰辰,你舅舅說,你……你喜歡——”
宋辰打斷她,“喜歡男人,我是同性戀。”
他媽媽看着宋辰,說:“為什麽?是不是媽媽離開你,所以你……”
宋辰擡起眼睛,淡淡道:“不是,天生的。”
“和你改嫁沒關系。”
二人都安靜了,車裏氣氛沉悶而尴尬,過了一會兒,宋辰媽媽說:“你舅媽說,你不是一個人走的,那個人是你們學校的代課老師,你們,你們是在……”
她似乎是有些難以啓齒,宋辰笑了,手搭在腿上,坦然地說:“啊,我們在一起。”
“他怎麽也是一個老師,你還是個學生,還是孩子,怎麽能和你在一起?”她語氣變得激烈。
宋辰臉色冷了,盯着她,說:“媽,我今天就十八了。”
“沈老師和我很好,”宋辰道:“你把我丢給舅舅,這麽多年都沒管過我,現在也用不着你管。”
他話裏帶刺,半點都不客氣,看着女人傷心的面容,心擰了擰,沒有再說話。
她怔怔地看着宋辰,勉為其難地笑了下,“你馬上就高考了,考試的時候不要緊張……等你考完媽媽再來看你,媽媽給你多打了些生活費,你出來住了,不要委屈了自己。”
她絮絮叨叨,又像是不知道說什麽,宋辰沉默了一會兒,說:“不用了,這些年你給我打的每一筆錢我都記着,以後我會悉數還給你,還有——”
宋辰如同報複一般,平靜地說:“和沈老師在一起,不用再擔心随時被人掃地出門,不用小心翼翼地寄人籬下,更不用忍受謾罵羞辱。”
“你放心,我現在很好,沒有更好了。”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還是道:“媽,過好你自己的生活吧。”
宋辰心不在焉地走着,六月的天,太陽火熱,宋辰卻渾然不覺。
宋辰想,他還是對他媽媽丢棄他心懷怨恨的。
小時候有一年他生日,他媽媽來給他過生日,帶他出去玩,車裏坐着陌生的男人,他媽媽讓他叫叔叔,身邊還有兩個孩子,圍着他媽媽一口一個媽媽。
他們才像一家人。
宋辰是外人。
後來宋辰再也不和他媽媽過生日了,久而久之,出行就變成了一個電話,寥寥幾句話,寡淡又疏離。
宋辰心情很低落,突然,手機響了,宋辰看了眼,是沈喬。
宋辰看着跳動的沈喬兩個字,彌漫在心尖兒的酸楚消失不見,整個人都像活了過來,充斥着溶溶的暖意。
宋辰這才反應過來,已經離他正常的回家時間晚了二十分鐘,難怪沈喬會給他打電話。
宋辰接通電話,拖着聲兒,“沈老師。”
他轉過一個拐角,公寓就在面前,他們住在三樓,宋辰擡起頭,就看見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