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6-30
26
這個年是沈喬和宋辰在一起過的第一個年。
沈喬廚藝好,除夕那天做了一桌子飯菜,宋辰拎了一打酒,二人就着電視上的春晚背景音慢悠悠地吃了飯。
屋子裏春聯已經貼好了,桌上擺了滿滿當當的零食,沈喬拿了罐啤酒,宋辰曲着腿坐在一邊,一家人似的。
外頭已經放起了煙花,砰砰砰地絢爛煙火映亮了半邊窗戶。
電視裏是一出小品,笑點足,宋辰姿态放松,穿了睡衣,曲着腿,腳丫子白皙地陷在柔軟的深色沙發裏。
沈喬喝了口酒,恍了恍神,沒想到他會和別人一起過年,還是和宋辰,他的學生。
自打他媽過世,沈喬輾轉于各個城市,年關總是一個人過的,要麽忙工作,要麽早早地就睡了。
人間的熱鬧和煙火都和他沒有關系。
白天的時候宋辰接過一個電話,面無表情的,抿着嘴唇,有幾分漠然。他和沈喬一起住之後,沈喬很久沒有見他這樣了,就是在學校,他雖然依舊冷淡少語,可那種尖銳的棱角卻慢慢地收了起來。
挂了電話,宋辰主動說,“我媽。”
沈喬沒有多說什麽,原生家庭根植于每一個人的血肉骨髓裏,難以抽離。沈喬沒有立場對宋辰的母親所作所為作出任何評判。
宋辰說,“我媽再婚到現在,又生了一對兒女,過的其實還不錯。”
“我爸走那年她還年輕,我知道她想重新開始,想有她自己的生活,但是我沒法接受。”
少年人說這話時神色平靜,垂着眼睛,眼睫毛濃長,落下去就有幾分要落淚的模樣,天生一張好皮囊。
說實話,招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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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喬克制着,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的人生還長,你也會有自己的生活。”
宋辰看了他一眼,嗯了聲。
那一眼讓沈喬心都顫了顫。
除夕當天晚上,那一打啤酒都喝得七七八八,外面煙花聲更響了,宋辰從沙發滑坐到地上的毯子上。
宋辰仰起臉,顴骨泛着紅,直勾勾地盯着沈喬,說:“沈老師,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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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辰後背靠着沙發,下颌脖頸線條流麗,有種纖薄的脆弱性感,呼吸透着酒氣,他睜着眼睛虛虛地望着沈喬。
沈喬一怔,捏着啤酒罐的手指緊了緊,垂下眼睛,看着宋辰,說,“用不着道謝。”
宋辰眯起眼睛笑了一下,他把一只手搭在沈喬膝蓋上,挨着他,又叫了聲,“沈老師。”
寥寥三個字,輕輕的,裹攜着潮濕的熱度,黏糊又飄忽。
沈喬只覺他挨着自己的那條腿都着了火,精準又刁鑽地圈住了心髒,掐了把,剎那間,電視上歡鬧的聲音遠去了,窗外此起彼伏的煙花聲也消失了,只剩了挨着他的少年人。
屋子裏開了取暖器,熱烘烘的,宋辰穿着薄睡衣,衣領開了,露出白皙青春的皮肉,鎖骨伶仃,毫不設防地袒陳在他面前。
沈喬錯開目光,沒來由地覺得有些口幹,他掩飾性地喝了幾口酒,裏頭空了,猶不解渴。
沈喬說:“起來吧,別坐地上。”
宋辰哦了聲,手掌壓在沈喬膝蓋上,撐實了,要站起來。
那只手像撐在了沈喬心髒。
不知是不是喝多了,沈喬只覺頭昏腦漲的,有些透不過氣,攥住宋辰手腕拉了一把,讓他直接跌坐在沙發上。
宋辰皺着眉毛,“……沈老師。”
沈喬松開他的手腕,揉了揉鼻梁,語氣裏多了幾分命令,“坐好。”
宋辰收回手,靠坐着沙發背,整個人都籠罩在柔和的光暈裏,看着很聽話。
沈喬說:“喝醉了?”
宋辰搖了搖頭,“沒有。”
“回房間睡覺吧,”沈喬站起身,宋辰卻抓住他的手,“不想睡覺。”
“不睡覺,”宋辰不撒手,重複了一遍。
沈喬居高臨下地看着宋辰。
宋辰說:“沈老師,我這些天,表現的好不好?”
沈喬沒說話,宋辰就執拗地看着他。
沈喬道:“很好。”
宋辰聲音更輕了,“有獎勵嗎?”
仿佛一個夢似的,粘稠又绮麗,沈喬看着宋辰,情不自禁地問他,“想要什麽獎勵?”
宋辰目光游移了一下,又轉回沈喬身上,看着他的眉眼,嘴唇,末了,緊緊攥着自己抓住的手,湊嘴邊吻了一下。
沈喬整個人都僵住了。
蜻蜓點水似的,宋辰心頭滾燙,不知足,慢吞吞地站直了,探過去想親沈喬,沈喬卻已經回過神,倉促地避開了,說:“宋辰,夠了。”
宋辰不甘心,又帶了幾分醉意,低聲又叫了句沈老師,要遭了冷遇的貓,鬧起了脾氣,非要親着才罷休。
沈喬鮮有這樣狼狽,少年人腿長,身體鮮活生動,勾着他,觸手可及似的,每一寸肢體語言都在挑釁他的自控力。
二人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臉頰泛着酒氣的紅,沈喬将宋辰壓在沙發上時,不知誰踢中了掉在地上的啤酒罐,發出了一聲響。
宋辰小聲地說:“沈老師,我喜歡你。”
沈喬腦子裏一根弦繃得幾欲斷裂,緊緊地盯着宋辰,喉結動了動。
突然,窗戶外一聲煙花聲呼嘯着炸響,沈喬也瀕臨潰散的理智又掙紮着蹿了出來。
沈喬放開宋辰,翻身坐在一邊,擡手拿了罐酒灌了好幾口,紊亂的心跳聲才慢慢地回複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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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麽一瞬間,宋辰以為沈喬會吻他。
沈喬撐在他身上,微微喘息着,目光滾燙又透着點兒壓抑的兇狠,二人間彌漫着酒氣和粘稠的暧昧。
四目相對,宋辰心髒跳得要逃出胸腔,撞向沈喬,他的手心都汗濕了,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偏偏沈喬起身松開了他。
宋辰躺在沙發上,盯着頂上散發着柔光的燈,不甘、失落和酸澀在心裏發酵,他偏過頭,看了眼沈喬,沈喬捏着啤酒罐,罐子都捏壞了,凹了進去。
宋辰看着,心情突然就好了起來,他說,“沈老師,你是不是已經有點喜歡我了?”
卡擦,沈喬攥得更緊了,側臉線條利落清俊,籠着光暈,如同精美冰冷的瓷器鍍上生動俗氣的煙火味兒。
宋辰說:“你是喜歡我吧?”
宋辰突兀地笑了一聲,酒意上頭,壯人膽也壯色膽,他不安分地拿腳丫子輕輕碰了碰沈喬,那股子沒人管束的野勁兒露了棱角,“沈老師,這兒就我們兩個,真發生了什麽也沒人知道。”
“再說,”他往沈喬那邊挨着坐,“你情我願的事,誰管啊。”
沈喬握住那只搭上他大腿的腳踝,聲音低冷,說:“別胡說了。”
宋辰道:“沈老師,我喜歡你。”
“以後也想和你在一起,”宋辰說,“你答應過,等我長大,給我機會的。”
沈喬腦子都被他直白熱烈的話刺激得發昏,只覺自己醉得更厲害,恍恍惚惚的。掌心那截腳踝細瘦,他只要合掌就能攥住。
還有宋辰。
年輕莽撞,無知無畏地索求他的愛。
沈喬漠然地想,他當真給了,宋辰承受得住麽?
他才多大,半大的孩子,要同他談愛,談未來。
沈喬難得的有了幾分惱怒,攥着掌心腳踝将少年人拖近了,宋辰低哼了一聲,屁股上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
宋辰整個人都呆住了。
沈喬不解恨,又抽了一下,啪地聲兒脆亮,宋辰脖子都紅了。
沈喬滿意了,他垂下眼睛看着宋辰,說:“老實了?”
宋辰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兒,屁股挨了打,酥酥麻麻的,還夾雜着幾分痛,他羞恥得閉緊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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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除夕就是大年初一,年初一的時候,宋辰在枕頭邊發現了一個紅包。
晚上的事情歷歷在目,沈喬打了宋辰的屁股,不過那麽兩下,就讓宋辰老實了,抽了個沙發上的抱枕坐着一聲不吭,臉頰通紅,整個心神不定的樣子。
熬到淩晨,沈喬讓他去睡覺,他一腳輕一腳重地踩在地板上,還是沈喬扶他回去的。
宋辰迷迷糊糊地抓着沈喬的手,說,沈老師,新年好。
沈喬站在床邊,看了宋辰一會兒,說,新年好,傾身給宋辰拉了拉被角,指頭不經意地掠過少年人額前的短發,一點癢意直抵心尖兒,搔得裏頭軟和得不行。
沈喬沒什麽親戚,宋辰自然也不會想去看他舅舅一家,年前他舅舅給宋辰打過一個電話,宋辰直接摁了,沒接。
整個年節裏他們都待在家裏,誰也沒有再提那個暧昧的除夕夜,可起過波瀾的海面再是如何平靜也掩飾不了留下的漣漪。
假期期間宋辰接着複習,沈喬沒接拍攝的活兒,只寫了幾篇稿子給編輯。
年初三的時候沈喬去看過一回廖清,原本他問宋辰要不要一起去,宋辰猶豫了一下,還是去了。
到了醫院,宋辰又不願往裏走了。
宋辰不喜歡生老病死。
沈喬沒有勉強,在病房裏坐了一會兒,護士捧了束花進來,說是有人送的。
沈喬看着一張卡片都沒留的花,不由地又想起第一次見宋辰,少年人那副油鹽不進的冷漠模樣,心裏倏然升騰起一種能稱之為溫柔的情緒。
沈喬出去的時候,宋辰兩只手插兜裏,靠着貼滿了小廣告的電線杆柱子,兩條腿修長漂亮,在人來人往的醫院門口分外紮眼。
宋辰一眼就看見了沈喬。
沈喬頓了頓,宋辰已經站直了身體,眼神專注。
沈喬說:“怎麽沒去對面坐着,外面多冷。”
二人并肩走着,宋辰說,“不冷。”
遲疑了一下,宋辰又問,“廖老師怎麽樣?”
沈喬道:“不太好。”
宋辰垂下眼睛,哦了聲。
沈喬說:“既然關心,為什麽不去看看?”
宋辰:“不喜歡醫院,我爸就是在醫院走的。”
“再說,見了也不知道說什麽。”
廖清是個老好人,沒住院之前沒少和宋辰談心,話很啰嗦,憂心忡忡念念叨叨的,都是要為宋辰好。
可話攤得太開,宋辰反倒不自在,不願意聽。
沈喬了然,平淡地說:“他說謝謝你的花。”
“讓你加油,回頭給他報喜訊。”
宋辰偏頭看了眼沈喬,幹巴巴地說,“嗯,”又問,“沈老師,你看見廖老師,難過嗎?”
沈喬說:“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态。”
他突然轉開話題,道:“回家吧。”
宋辰愣了愣,腳步一下子輕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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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辰覺得,沈喬是有點喜歡他的。
就算現在還不喜歡,至少他不讨厭,不讨厭,就有機會喜歡。
宋辰年輕,他知道自己長得好。沈喬身邊沒別人,如果他會喜歡誰,宋辰想,他還是占了優勢的。
那天晚上,沈喬差點就親他了。不管是不是因為酒精,還是意亂情迷,總之沾了一個情字,宋辰陡然間覺得,那些枯燥乏味的試題都變得可愛了起來。
它們鋪成了他靠近沈喬的路。
宋成從來沒有覺得目标這麽明确過。
高三的學生開學早,年初八的時候他們就踏入了繁忙的課業裏。
一開學,學校就進行了一次抽測。
宋辰排名往前推了幾步,讓所有人都大為驚奇,班上的同學去看宋辰,宋辰依舊是那張生人勿近的冷臉,生生打消了別人的好奇心。
宋辰渾不在意。
他一下子就由反面典型成了老師口中的正面教材。
二人住在一起,沈喬成了半個家教老師,沒少給宋辰開小竈,單獨補習授課。宋辰的英語尤其引人注目。他突然想起一句話,那些人常挂在嘴邊的,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
宋辰想,興趣不興趣的他不知道,但是于他而言,愛才是最好的老師。
沈喬是他的愛。
宋辰心裏突然生出了無限憧憬,過去的困厄陰暗都将被他遠遠甩在身後,對曾經困惑甚至漠視的未來都多了幾分珍惜。
那天是個陰雨天,灰蒙蒙的,下着雨絲。
宋辰在廁所解手,他一邊想着剛做的那張數學卷子,有一道題目他想了很久,沒想明白,打算讓沈喬教他。
其實不是非得沈喬來,他自己看答案,琢磨琢磨也能解,可他喜歡沈喬教他。
沈喬一把好嗓子低醇悅耳,講起題不驕不躁的,細致緩慢,幾根漂亮的手指握着筆,在雪白的稿紙上勾劃,每劃一道都像落在他心上。
有時宋辰光聽沈喬給自己講題都能起反應。
沈喬卻一副冷淡又禁欲的模樣,不食人間煙火。
宋辰心不在焉地拉上褲子拉鏈,洗了手剛想出門,突然聽見了沈老師幾個字。
那是幾個別班的學生,吊兒郎當的,靠在廁所裏一邊抽煙一邊說笑,興沖沖的。
“真的假的?”
“真的,”當中一個人說,“你別不信,咱們學校貼吧不是有人偷拍了沈老師的照片麽,我給我表姐看了,她說沈老師以前就是他們學校的。”
“不能吧,沈老師看着就不是那種人啊,還猥亵學生……”
“誰知道呢,不是還有那個詞,衣冠禽獸——”話還沒說完,臉頰就挨了重重的一拳,旋即整個人都被掼到了牆上。
“操,宋辰你他媽幹什麽!”幾人驚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