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大四那年的桃花

作者有話要說:注意這段是插敘,時間是陸離大四那年的春季

表導小樓與校保衛處之間的桃林開花了。

整個下午,14級表演一班的微信群被各種桃花照片刷了屏,偶爾還會跳出幾張小情侶們秀恩愛的合影。

心煩意亂,陸離唯有暫時屏蔽了消息,還把手機丢進書包。

他現在的心情不太好。

自從與聚光公司簽下了合作意向書,他已經連着三天跨越半座北京城,去公司接受所謂的“藝人培訓”。如果說前兩天還只是一些正常培訓,那麽剛才幾個小時的“教誨”實在令他有點難以接受。

與他同時受訓的還有另外兩女一男,年紀相差無幾。他們這個等級的純新人,往往是好幾個人共用一個經紀團隊,包裝培養模式也不會有太大差異,好像流水線上的産品。

所有人到齊,今天的課程就正式開始。經紀人首先讓他們主動彙報,在什麽社交平臺上擁有賬號,是否經過認證,朋友圈裏又都有哪些人。

陸離有些吃驚——在他看來,這些應該屬于個人隐私,根本沒有坦白的必要。可是與他一起受訓的其他三人似乎沒有疑議,拿過紙筆照着手機抄寫起來。

十分鐘後,經紀人拿過了他們的“自白書”,同時又取出另一疊事先準備的文件——那竟然是針對他們的私家調查表,上面早就将他們的社交情況摸得一清二楚。

當着四個學員的面,經紀人開始核對自白書與調查表之間的異同。會議室裏的氣氛尴尬到甚至有點緊張,然而包括陸離在內的四個人全都一聲不吭。

聚光是業內老牌的影視公司。它的創始者與上層中不乏業內的著名導演、制片人與編劇。而這些人又擴散出複雜的網絡,遍布着整個娛樂圈。

坐在這間會議室裏的人,全都強烈渴望着能夠成為這張網絡裏的一員,而不是成為這張網上的犧牲品。

包括陸離。

雖然對這種做法頗有微詞,但陸離自認并沒有什麽需要隐瞞。正相反,倒是餘下的三名同伴中,都或多或少地都隐藏了一些東西。

眼下這些被隐藏的東西全都被逐一對比了出來。盡管經紀人并未進行任何評價,可潛臺詞也已經不言而明——不要妄想欺騙、不要妄想隐瞞。

從此時此刻開始,他們的社交生活全都成了易燃易爆的危險品。選擇簽約聚光,就意味着要将這些危險品移交給聚光來進行處理。朋友圈也好、微博也罷,所有公開內容都必須經過經濟團隊的認可,否則造成的負面後果,将按照合約向藝人進行索賠。

撕開了表面看似和諧的部分,赤裸裸的利益被暴露出來。既然大家都默認了這種卑劣的坦誠,那麽接下去也沒什麽不能說出口的了。

經紀人的下一個問題,是要他們坦誠戀情,包括過去和現在。

陸離突然明白過來了——剛才那份有關于社交情況的私家調查表根本就是一個幌子,目的只是為了讓他們相信聚光公司無所不知。經紀人真正要他們坦白的是戀情,畢竟,對于如今的明星藝人而言,戀情的曝光甚至是計劃外的緋聞都有可能造成無法預估的損失。

陸離只有二十一歲,卻也已經明白:盡管現代社會看起來寬容,可一旦自己與沈星擇的關系被公之于衆,收獲最多的肯定不會是祝福聲。

他甚至可以肯定,如果自己敢在這裏坦誠布公,那麽四天前剛剛簽署的“合作意向書”就會變成廢紙一張。而他與沈星擇的感情,只不過是經紀人茶餘飯後的一劑笑料。

所以他必須賭一把,賭聚光公司究竟掌握了多少關于他的秘密。

四份新的“自白書”很快就交了上去。然而這一次,經紀人再沒有拿出新的調查表進行比對。

她換了一副面孔,溫柔且充滿親和力的,表示公司完全相信學員的坦誠;并且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立證戀愛之于演藝事業,無異于毒藥之于人體、納粹之于猶太人,都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這場侵犯式的培訓持續了兩個多小時,結束的時候經紀人還給大家布置了兩項作業:其一,回去清理自己的社交媒體賬號,删除所有不合适的信息,并由經紀團隊進行檢查;其二,盡快處理自己的戀愛關系,尤其是與圈內人的戀情,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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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手機之後沒過多久,陸離就路過了那片桃花盛開的小樹林。遠遠望去,還真有小情侶在那兒卿卿我我地拍着照。再仔細看,居然是學弟唐一良和導演系的小學妹肖華玫。

這顆小話梅,上個月還請他幫忙給沈星擇遞情書,現在又和小唐膩在了一塊兒,感情豐富的孩子日子過得就是特別充實。

不過可惜,你倆也已經是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多久了——陸離啧啧兩聲,不無惡意地想道。

有關于分手的要求依舊在耳邊萦繞。說實話,陸離的确有點動搖了。

盡管他與沈星擇的交往向來低調,相處模式也介乎與戀人友人之間,甚至連室友和同學都并不知情。可他無法确定這種程度是否足夠安全謹慎;而未來,他倆是否又會不滿足于這種地下戀情,進而迸發出更不可收拾的火花。

對于一個二十一歲的年輕人而言,無論事業或者愛情都是太過陌生的事物,并沒有太多經驗可做參考。

沒有經驗,那就只能遵循內心的聲音。至少陸離知道,他并不希望就這樣結束與沈星擇的關系。

那就暫時先瞞着罷,能瞞多久是多久。如果實在瞞不住……反正家裏有錢,大不了離鄉背井,去國外照樣能做演員。說不定還可以正大光明的結婚……總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呗。

就像一只把頭埋進沙坑的鴕鳥,陸離終于因為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而感到輕松愉悅起來了。

今晚沈星擇要回寝室。這段時間大家各忙各的,都沒有時間好好聊天,倒是可以趁機商量商量想到這裏,陸離加快了腳步。

穿過桃花林就到了學校的西門附近。就在陸離猶豫着是先回寝室,還是先去西街買晚飯的時候,被他丢進書包裏的手機響了。

電話是沈星擇打過來的,約他半個小時之後在外頭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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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擇約定的地方是一家高檔餐館。從外表上看,更像是深藏在富人區裏的江南園林。

陸離知道這家店和沈星擇有點關系——去年聖誕節,為慶祝陸離順利出演人生中的第一部電視劇,同寝的四個弟兄曾經來這裏吃過一頓飯。當時不僅全額免單,值班經理還過來寒暄,詢問菜式口味,送上特制甜點。

踩着約定好的時刻,陸離抵達了這座名為“嘉月”的餐館。

由于采取預約制,門口并沒有等候用餐的客人。推開半掩的桐門,沿着卵石鑲嵌的楓間小徑往裏走,傍晚的斜陽跟在陸離身後,在白牆上暈染出短暫的金紅。

“嘉月”典出《楚辭》,指得正是眼下春花爛漫的美好季節。庭院裏立着幾株高大的梨樹,黑鐵枝頭撐着堆雪似的白花。陸離踩着落花走到大堂前,不等開口,立刻就有服務生過來為他引路。

陸離行走在曲折的暖廊上。隔着落地玻璃,他瞥見不遠處的開放草坪上站着一個有點眼熟的男人,正是沈星擇的混血表兄安化文。

安化文是陸離僅見過的沈家人。沈星擇與他十分親近,可有時卻又帶着點兒公事公辦的疏離——前者是由于沈星擇曾經長期居住在安化文家裏;而後者則是因為,安化文是沈星擇未來的經紀人。

選擇親戚作為自己的經紀人,這在業內并不罕見。真正令陸離好奇的,是沈星擇究竟來自一個怎麽樣的家庭。

他并不是沒有問起過,然而沈星擇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幾次下來,陸離不免懊惱;可回頭再想想自己也不靠他吃不靠他穿,問這些俗事反倒掉份兒,便也随它去了。

暖廊一直延伸到庭院裏的池塘邊,服務生将陸離領到畫舫形狀的暖閣前就轉身離開。陸離獨自推門進去,繞過屏風轉一個彎,隔着珠簾就看見了坐在窗戶邊的沈星擇。

進入大三之後,表演系的學生們陸續開始找起了出路。沈星擇雖然一直穩如泰山,但這陣子也開始往外跑,距離他倆上次見面已經是一周前的事了。

說毫不想念顯然是不可能的。然而陸離時刻謹記着當初是沈星擇主動追求的自己。所以他習慣性地擺出了高姿态,像一只挂着金鏈的黑貓。

“有什麽事,快說。”

他徑直朝着沈星擇走去,腦內一邊開始尋思應該坐在哪個位置——對面太遠、身旁太窄。從前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沈星擇偶爾會出格地将他硬拽到自己的大腿上;可是眼下的氣氛仿佛也并沒有那麽旖旎。

自從陸離進屋之後,沈星擇始終一聲不吭。他低着頭,将手叉進口袋。長到無處安放的雙腿交叉着抵住桌腳,膝蓋緊繃。

“……怎麽?出什麽事了?”

陸離從沈星擇的姿态中讀出了抗拒,再聯想到庭院裏站着的安化文,心中咯噔一聲,也跟着緊張起來。

他兩三步走過去,俯身蹲在沈星擇的身旁,雙手輕輕按住了他的膝蓋。

卻沒料到,沈星擇一下子就繃緊了身體。

“…… ……”

陸離看見他的嘴唇翕動了一動,發出某種短促而含混的聲音。

又過了一會兒,陸離才意識到,沈星擇剛才說出的那三個字居然是——

“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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