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青澀的別離

前後整整五秒鐘,陸離的內心只有一片空白。也許是因為太過震驚,他的眼神裏還來不及染上一絲憤怒。

身體有些僵硬,他不得不保持着蹲踞的姿勢,仰頭去看沈星擇。

可沈星擇卻扭過頭去,拒絕了他的視線。

“我們現在都開始接工作了。明天我就去美國,再繼續下去也沒有意義,還是別拖到畢業以後。”

“……”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陸離總算是品出味兒來了——沈星擇只當他是課餘的消遣,現在畢業了,是該幹脆利落地甩掉了。

怪不得……怪不得他從不提及自家的事;怪不得對于感情他一直保持低調。

突然之間,陸離的臉上燙如火燒。

他并不清楚自己為何臉紅——也許是因為突然被甩而感到恥辱和憤怒;也許是因為僅僅幾個小時之前,同樣面對分手這件事,他卻冒着斷送前途的風險,選擇了沈星擇。

選錯了嗎?

終于,受傷的自尊心就像一根彈簧,開始了帶着鐵腥味的強烈反彈。

蹲踞的姿态也成了一種屈辱的暗示,陸離推開沈星擇的膝蓋,起身後退了半步。

“你找我來……就為了說這破事?”

他昂起頭、睨着眼,讓視線從高處落下,仿佛這樣就可以蔑視掉沈星擇造成的傷害。

但不夠,這樣還遠遠不夠。

“你要走就走,關我什麽事?”

“還真當自己是我陸離的什麽人了!”

“……”

當陸離連珠炮似地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沈星擇也終于看過來了。他的表情正在滑向黑暗陰沉,可眼睛卻亮得瘆人,像是飄近了的鬼火。

陸離并不畏懼,立即以眼還眼。他這二十一年來一直活得順風順水,在家裏被捧着寵着,在班上也是前簇後擁,深受同學師長的喜愛。從沒有人教過他,受了委屈還要低頭認輸——尤其還是面對着一個曾經總是遷就他、哄着他、讨他歡心的追求者的時候。

沒有言語,也不需要言語,彼此的眼神與表情就足以表達出最莽撞的沖突。而就在陸離以為事态即将進一步升級的時候,沈星擇黑着臉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大踏步走向門口,甩開珠簾奪門而去。

這場鴻門宴的主人走了,偌大的畫舫裏頓時只剩下陸離一人。四下裏靜得可怕,卻也正因為這份寂靜,給予了他緩沖的空間。

他的臉依舊火燙,燙到無法好好管理表情。他知道自己現在還不能出去見人,于是緩緩走到了屏風後頭,坐在休息區的沙發上,蜷縮着身體,用雙手抱住腦袋。

曾經在庭院裏追逐過他的夕陽,此刻又穿過花窗在他身上投下一束金光。這讓他覺得自己好像坐在一個昏暗的舞臺上。無數雙眼睛正緊盯着聚光燈下的他,冷酷地看着他此刻的醜态。

也許是沈星擇走得太快了,剛剛那幾句傷人的話根本沒讓陸離嘗到報複的快感。各種來不及發洩的情緒,如今正在他的體內發酵增殖;可同時,他又覺得心裏空空如也,仿佛一直都在無止境地往下墜落。

不知安靜了有多久,他忽然聽見耳邊有聲音——又輕又細,是他從未聽過的、最懊惱無助的聲音。

而當他發現這居然是他自己的聲音時,眼淚已經從指縫間滴落在地板上了。

心如刀絞,也許是因為曾經主動追求他的沈星擇,又主動甩掉了他;也許是因為他自作多情,失去了甩掉沈星擇的先機。

又也許是因為不久的未來,在沈星擇的身邊終将出現另一個人,奪走來自沈星擇的全部關愛和矚目,成為沈星擇生命中那唯一的一人。

這是陸離二十一年生命中,第一次品嘗到極端挫敗的滋味。

黃昏畢竟是短暫的。當夕陽徹底被黑暗所取代的時候,陸離終于擡起頭來。

風幹的眼淚讓臉頰感覺緊繃,像是貼上了一張人皮面具。可這種程度的僞裝遠遠不夠,他摸索着從背包裏拿出帽子和圍巾戴上,這才低着頭往外走。

他推開門,庭院裏的路燈湊巧亮了起來,也照亮了門廊下的那個人影。

是沈星擇。

他是什麽時候站在這裏的,或者從未離開過?

陸離懶得去想答案。他好不容易才平複了心情,現在只想一口氣盡快離開這個令他受辱的地方。

可是沈星擇卻堵住了門口,仿佛有話要說。

“小離——”

“……滾。”

陸離心裏頭尚有一星陰燃的餘燼。他咬牙切齒地蹦完這一個字,忽然意識到該滾的明明就是自己。

他的眼角又濕潤起來,再不說話,死死咬住牙關就要往外走。

但是沈星擇依舊不讓,甚至還伸手按住了陸離的心口,用力把人往門裏頭推。

可他卻忘記了地上還有門檻——陸離被他推得一個趔趄,後退兩步絆在門檻上,身體失去平衡朝後倒去,先是撞到了一旁架子上的彌勒佛,接着又壓着屏風摔倒在了地上。

完全下意識地,陸離伸出左手想要撐住地面。可就在手掌與地面接觸的那一瞬間,他的手腕處突然爆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喀啦”一聲——

“陸離?陸離!陸大離!!”

高分貝的喊叫将陸離一下子喚醒過來。

他勉強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硬板床上,眼前天光大亮,馬蒙一手扒着床的護欄,一手正用力搖晃着他的左臂。

“起床了嘿大帥哥,別忘了今天是開學典禮!”

陸離急忙穿衣起床,匆忙洗漱完畢,跟着宿舍的弟兄們出了門。時間不早不晚,學生公寓的樓梯間裏擠滿了新生們。大家彼此之間還不熟悉,但都用滿懷善意、渴望交流的眼神互相打量着。

出了學生公寓從西門進入校區,認識路的陸離很快成為了一小撮新生們的領頭羊。他帶領着大家抄表導樓前的近路來到了學校的大禮堂。

昨天下午學生處群發了通知短信,詳細規定了開學典禮時各系新生們的座位順序。陸離和馬蒙幾個人找到了表演系所在的那幾排,擠進座位之後又忙着和前後左右招呼寒暄,好不容易安靜下來,典禮差不多也就開始了。

天底下的學校,開學典禮恐怕都是一樣的套路。趁着臺上一個接着一個講話發言的時候,陸離低下頭,又回想起了沒有做完的那個夢。

其實,那并不僅僅是一場夢,更是陸離腦海深處久未被翻動過的一段記憶。

這段沖突具體發生在大四第二學年的春天,陸離的跌倒導致了左手桡骨骨折,當時就被緊急送醫。然而事件始作俑者的沈星擇卻并沒有陪到最後——事實上,第二天一早,他就坐飛機去了美國。

骨折的手腕被打上了厚重的石膏,根據醫囑至少需要一個月的靜養。這讓陸離的經紀人十分惱火——她不得不為陸離推掉了幾乎已經達成意向的一次電視劇演出。時至今日回想起來,那就是他與聚光之間種種不愉快的開端。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雖然沈星擇連續撥打過許多次越洋電話,但是氣惱到極點的陸離卻拒絕溝通,直接将他的號碼丢進了黑名單。

每天早上,陸離都會點開黑名單看看拒接來電的數量增加了幾個,直到半個月之後,這個數字徹底地靜止了下來。

那也是陸離與沈星擇之間,第一次決裂的全部經過。

回憶至此,陸離忽然想起了什麽。他從口袋裏取出手機,打開微信界面。

果然,昨天晚上不慎發出的那條消息,始終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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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典禮結束了,接下來的事項是召開班級會議。

中影26級表演系本科一共有學生48人,平均分成兩個班。陸離宿舍的四個人都在一班,班上男女生各半。剛才在開學典禮之前,大家都收到了班主任的群發短信,典禮結束之後到表導系東邊的露天劇場見面。

露天劇場是一處古羅馬式的下沉劇場,夏天的夜晚時常會有劇目在此上演。一班的學生們陸續在劇場舞臺上集合,大家有說有笑,氣氛融洽。

陸離還有些意外地發現,複試小品六人組裏出演老太的那位女生也被錄取了。比起花旦,中影素來更喜歡青衣類型的女演員,這位名叫王若秋的女孩想必能夠得到老師的寵愛。

人到得差不多了,班主任趙曉韓也終于粉墨登場——陸離的記性很好,立刻認出她就是複試小品時坐在主考官右邊的老師。

趙老師首先自我介紹,她也是中影博士生畢業,從事過十年話劇與電影工作後又選擇回校繼續藝術理論研究工作。26級表演系一班是她作為班主任帶的第一任班級,也許會有經驗上的不足,但她會用心與每一位學生溝通;此外,這一屆負責教學的都是極有經驗的中影骨幹教師,不久之後大家就能與他們見面。

接下來,趙老師又讓二十四位學生逐一自我介紹,然後開始選舉班長。

表演系每一個班級都有兩名班長,男女生各一。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按考試成績來排,藝考第一名的童星何曼青在二班,成績第二的陸離自然成了一班男生班長的不二人選。

提起何曼青,陸離倒是想起了另一位明星考生——葉孟蝶恰好也在一班。此刻她正獨自坐在人群邊緣的臺階上,抱着手臂翹着二郎腿,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模樣。

這樣的态度可不是什麽好事,十有八九是會被同學們孤立。

選完男女班長,趙老師開始吩咐接下來最重要的一件事——軍訓。明天早上七點,巴士準時出發,目标是門頭溝大山裏的軍訓基地,為期兩周。

簡短的班會結束了,饑腸辘辘的學生們立刻呼朋引伴,奔向學校食堂。

作為新上任的男生班長,陸離很快就和半個班級打成了一片。吃過早中飯,他帶着大家去庫房領來了軍服鞋帽,一群人招搖地穿過學校,好像清晨的陽光那樣引人矚目。

将東西全都倒騰回寝室,大家又開始收拾整理軍訓的行裝。香港來的白嘉恩最不在狀況,他和馬蒙兩個人嘀嘀咕咕地,各自收拾了一個大箱子。陸離也不去潑他們的冷水,自己将東西打了一個小包,就招呼着大個子駱城一起到學校超市裏去買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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