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黑匣子車禍現場
盡管有陸離的九字真言加持,但奇跡并沒有發生——513寝室倉促準備的節目依舊遭到了無情的嘲諷。下臺的時候,臺上落滿紙飛機,甚至還可以看見饅頭、肉餅等詭異的投擲物。
但這并不是這臺晚會上最慘烈的節目。就算是陸離也沒有想到,最後一個登場的女生舞蹈組合成為了哄臺的重災區,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為葉孟蝶。
舞蹈開場前需要熄燈靜場,然而在前奏響起的同時,比舞臺燈光更早亮起的,是觀衆席上的手機。
那些人肯定都事先商量好了,拿出手機打開了同一個app,瞬間将屏幕變成一個個小型的演唱會應援燈牌。然而再定睛細看,屏幕上滾動着的字樣卻不太對勁。
“花瓶”、“假臉女”、“木頭人”、“中影之恥”……每一盞新的燈光亮起,都是一句足以戳痛葉夢蝶心窩的評價。
就連後臺的陸離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同樣曾在娛樂圈摸爬滾打的他,當然也嘗過這種萬箭攢心的滋味。
果然,當前奏結束、舞臺燈光亮起時,燈光下的葉孟蝶已經是滿臉淚水。
然而令陸離驚訝的是,女孩并沒有落荒而逃。她歌照唱、舞照跳,盡管聲音帶着明顯的哽咽,但眼神也因為淚水而更加明亮。
倔強、頑強——這是陸離從未在她身上覺察出的東西,這一刻,卻好像火星突然被引燃,轟地一下迸發出了異常明亮的光和熱來。
陸離喜歡這種倔強和頑強,他欣賞現在的葉孟蝶,就像是一頭蟄伏的野獸遇到了同伴。
随着最後一個節目的結束,這場近乎于災難的新生晚會終于落幕。此起彼伏的嘲諷聲在某一個瞬間戛然而止;緊接着,劇場內部突然燈火通明。
當垂頭喪氣的表演系新生們完全适應這刺眼的光線之後,他們驚愕地發現臺下坐着的男男女女,全都戴着白色面具。
沒有對話或者任何解釋,這些面具人靜悄悄地起身離席。只留下十幾位坐在前排、沒戴面具的人——正是這群新生接下來四年裏的導師。
現在輪到陸離驚愕了,因為在人群之中他發現了顧教授。
恩同父母的師長,此刻就坐在離他僅僅四五步的地方。看向學生們的眼神依舊是那麽嚴肅、專注,卻又隐含着滿滿期待,好像是隔着十二年的光陰,從過去的記憶裏望出來似的。
古人以十二年為一紀,如今又是一個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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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這場荒誕的演出,正是26級表演系一班在中影所學到的第一課。
負責哄臺的大二師哥師姐們已經離開了,他們用最直觀的方式傳遞了去年作為新生時的感悟。現在,原石已經磨去了粗糙的外殼,該輪到大師們上場雕琢了。
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二十四名學生仿佛又回到了校考現場。唯一不同的是,這次的考官不再笑着點點頭、将自己真實的想法隐藏在鼓勵聲裏。
每一名學生都得到了老師們長達數分鐘的輪番評點,鮮有褒揚、淨是批評。有幾位男老師罵得的确難聽了些,可每一句批評都是鞭辟入裏,直罵得人半分脾氣也無。
到了最後班主任還不忘提示大家:大一學年結束時會進行末尾淘汰,開除兩人。望諸君好自為之。
這一通蹂躏下來,二十四名風華正茂的姑娘小夥一個個都被罵得灰頭土臉,蔫蔫兒地走出黑匣子劇場,一路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好不容易回到宿舍,馬蒙蹬了鞋子就往上鋪一躺,哀嚎着自己已經成了一條鹹魚;白嘉恩因為口音問題被老師奚落,持續沮喪;駱城則開始百度自己是否真的有巨人症患者的種種表現。
唯有“老司機”陸離依舊保持着淡定。他将今天的這段經歷打成一段文字,取名為《又是一年黑匣子車禍現場》發表在了朋友圈裏,卻只選擇了對一個人可見。
幾個小時後,他收到了來自一只黑貓的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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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匣子車禍現場的第二天,正式授課開始了。因為那場慘烈的下馬威,新生們一個個都忐忑緊張,思想上也格外地認真嚴肅起來。
然而現實卻總是出人意料——老師們卻仿佛得了失憶症,集體遺忘了昨天發生在黑匣子裏的那些事,一個個熱情随和、風趣幽默,絲毫沒有昨日板起臉來訓人時候的恐怖與威嚴。
這前後強烈的反差的确讓很多學生摸不着頭腦。在他們十八九歲的生命周期裏,還沒有遇到過數量如此龐大、性格如此乖張怪癖的老師們。而原生家庭長期的支持甚至寵溺,也不足以讓他們懂得:唯有培養出獨立的人格,才能夠無視旁人詭異的行為,在複雜多變的局勢裏保持住本心。
好在一周之後,緊張情緒終于慢慢化開,表演課程本身的強大吸引力終于戰勝了對于老師的疑惑。不過,黑匣子的恥辱感已經在很多學生的心裏固化成了一道陰影,因此無論是晨功、上課還是排練,都不敢有絲毫懈怠,生怕老師和藹的表面上忽然翻臉,又一掌把他們打回到黑匣子的地獄裏。
軍訓結束已是九月中旬,又上了兩周課,轉眼就到十一國慶。剛開學沒過多久,陸離不打算回家,正巧長假期間學校裏還有很多演出活動,他剛好一飽眼福。
十月三日、四日兩天,在南院劇場有兩場話劇。演出單位是俄羅斯的一個先鋒話劇團體。它受邀來參加前幾天閉幕的北京戲劇周,又因為與中影有合作辦學關系,所以在戲劇周結束之後到校園裏做幾場特別演出。
10月2日下午兩點,校學生會開放搶票活動。一點半,陸離忽然收到來自沈星擇的消息,問他能不能幫忙搞到兩張票。
中影的明星校友要回來看戲,學生會難道還有不贈票的道理?為什麽偏偏要來找陸離這個大一新生,而且還是兩張票。莫非并不是沈星擇自己要來看?
短短的幾秒鐘之內,陸離的腦海中已經閃過了許多種可能,并沒哪一種是有真憑實據的。無論如何,他讓自己首先回過神來,答複沈星擇一定辦到。
由于演出只針對中影的在校生開放,門票也與學生證捆綁在了一起。陸離好不容易才從留校又不看戲的幾位同學手上借到兩本學生證,緊接着又遇到了一個問題——該不該把自己的票和沈星擇的買在一起。
他忽然覺得自己又做回了沈星擇的助理,而且還是免費的那種。
二十個小時後。
第二天大中午,陸離獨自一人站在胡同口左右張望。剛過一點,一輛低調的奔馳商務車打東邊開過來,停穩在了街角。陸離認了認牌照就迎過去,正好看見後座上走下來兩個人。
兩位都是男人,戴着墨鏡、口罩和棒球帽,穿的休閑服。遠遠望去,除了個子略高之外,倒也的确并不顯眼。
可陸離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其中一個是沈星擇,而另一個則是何木良。
他終于知道兩張票是怎麽回事了。
何木良也是當年他們班上的同學,畢業後考入了國內首屈一指的話劇團。然而安穩幾年之後,還是忍受不住外來的誘惑,放棄事業單位的皇糧出來當影視劇演員。起初碌碌無聞,但在前年因為在一部諜戰劇裏飾演男三號而聲名鵲起,如今也算是介乎于一二線之間的熱門小生。
何木良的人緣向來不錯,與沈星擇也算得上是有話說。卻沒想到居然還一塊兒跑回來看戲,陸離忽然覺得嘴裏苦苦的,一股怪味。
倒是沈星擇首先瞧見了他,領着何木良走了過來。陸離趕緊掏出學生證和票遞過去,順便對何木良的出現表示歡迎和“驚喜”。
何木良應該聽沈星擇介紹過這個“小學弟”,此刻倒也不生分。他爽快地接過了門票,還給了他一疊星巴克的咖啡券作為答謝。
差不多也快到開演的時間,三個人一道開始往中影的側門走。陸離走在沈星擇的身邊,沒忍住自己的好奇心:“沈哥,怎麽想着回學校看戲啊?”
沈星擇扭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了想,卻只答了兩個字:“方便。”
方便你個大頭鬼,忙的人可是我,你當然方便了。陸離如此偷偷腹诽,卻乖乖地點着頭,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倒還是何木良有點良心:“都怪我,本來都講好了早幾天去劇場看的。結果臨時有點事情耽擱了。還好聽說咱們學校還有兩場,但是咱那幾個老師也真是忒‘讨厭’了點兒,每次問他們要票,都把我們放在最容易被圍觀的位置。看戲還是看咱們吶?!”
陸離點頭表示了解,又道:“其實這次的兩場觀衆也都挺多,我擔心周圍的人會認出你們,所以還叫了一個同學打算坐在你們兩邊。當然,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
“不介意,當然不介意。”
何木良搖搖頭又指着自己:“不過不會是個女生吧?那可得坐老沈身邊去。我都結婚了,萬一被拍張照炒一炒,那回去可是要跪搓衣板的。”
陸離趕緊回答說是男生,一邊就給馬蒙發消息叫他先去劇場裏看好座位。一邊又領着二位尊神在僻靜的地方溜達,直到開場之後才摸着黑坐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