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愛是克制
陸離被沈星擇暫時“釋放”之後的那段時間,他幾乎天天都會收到來自沈星擇的騷擾。有時候是短信或者微信,有時候則直接打電話過來。而所有這些騷擾的中心思想基本一致——追問陸離正在幹什麽、有沒有空與他見面。
陸離白天課程緊湊,手機基本上都設置好靜音放在書包裏。兩節表演課下來,手機屏幕上往往就排滿了未接電話。他也試過屏蔽沈星擇的手機號,但是沒有用,總有新的號碼讓他防不勝防。
自從找過顧教授訴苦之後,這種令人崩潰的情況總算稍有改善——也許是顧教授立下了規矩,最近這幾天沈星擇每天都固定在晚飯後打一個電話過來。雖然還是會忍不住問東問西,但至少不總是唠叨着要和陸離見面了。
當然,光有沈星擇單方面的退讓也還是不夠的。經過顧老頭的提點,陸離也給予了沈星擇積極的回應——不喜歡被問東問西,他就主動尋找話題:從看似不可思議的重生體驗,到這兩年來彼此的心路歷程,全都一點一點地掰開揉碎了講述出來。
兩個人心靈之間的那些芥蒂,就在這每天十五分鐘雷打不動的溝通裏一點一點地被軟化。當怨念和嗔怒消融之後,愛意也就像雪後的新芽,愈發顯得珍貴和可愛。
慢慢地,這一天一會的電話也成了陸離最期待的事,甚至讓他回想起了當年剛開始戀愛時的情景。
這樣和諧的狀況持續了小半個月,沈星擇終于又要進組拍戲了。一切的生活安排都要圍着劇組轉,因此每天的電話粥不得不暫時中斷。不過陸離允許他每天給自己發三條短信,并且保證有問必答。如果拖延超過一個小時,則第二天加罰兩條。
看得出沈星擇對這個規定頗為滿意,所以盡可能地選擇後半夜、上課時這種古怪刁鑽的時間點發送信息,以騙取額外的短信補償。
雖然生活中多了這麽個不省心的粘人巨嬰,但是目前看起來,沈星擇勉強還算是有些節制。陸離也才得以将重心轉移到校內的各項學習當中來。
不知道為什麽,最近這段時間班上開始出現一個奇怪的傳聞——說他臉上的淤青是和人争風吃醋打架而留下的。陸離半開玩笑地表示要追究傳言的源頭,倒是馬蒙這個心直口快的家夥拿過來一面鏡子,說陸離最近面泛桃花、眼含春水,有事沒事就盯着手機傻笑,擺明了就是有情況。
陸離也是被他被蒙住了,愣愣地反問難道有這麽明顯?這下大夥兒更是好一番起哄,說好你個陸大離,別人都是年級越大越是要準備分手,你可倒好,怎麽就突然開竅了呢?
無論如何,沒有人能夠從陸離嘴裏撬出那個讓他“面泛桃花”的情場高手究竟是何方神聖。而陸離也很快就研究出了一套有效的防騷擾手段——誰要是敢來打聽他的私生活,他就熱情洋溢地抓着那人一起練功排戲。反正陸離一直都是這個班、乃至全系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學生。他是排練室和道具争奪戰中永遠的贏家,也絕不會錯過任何一場彙報演出和專家講座。他的精力充沛和對于知識的強烈渴求令人咋舌,并不是沒有人試圖跟上他的腳步,卻無不以筋疲力盡而放棄。
而更令人咋舌的是,在高強度的訓練中,陸離逐漸練就了一雙錄像機似的慧眼:只要看過一次就能夠惟妙惟肖地将他人的行為複制下來。而這些完美的複制絕不是一次性的——在腦海裏,他早已經根據年齡、職業、性格等等标簽将這些行為分門別類儲存起來,留待日後表演的時候靈活調用。
甚至還有人開玩笑說,陸離已經成了26級乃至整個表演系著名的“戲瘋子”。平時班上有小規模的課堂彙報表演,也會有學弟妹甚至高年級的學生跑來觀摩,倒也成為了一道有趣的風景。
日子就這樣平靜安穩地推進到了五月初,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再次打亂了陸離的生活。
“你想不想演戲?”
Advertisement
這天,顧老頭突然笑眯眯地問道。
顧老頭說的“戲”,更精确地說應該是電影——作為國內首屈一指的表演名校,每年都會有很多導演來到中影,從科班生裏物色合适的演員。而根據學校的有關規定,原則上只允許大三和大四學生外出拍戲,像陸離這樣大二下學期就能冒尖的,堪稱鳳毛麟角。
俗話說“敝帚自珍”,顧教授在學術界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當然不會随随便便地給寶貝學生介紹不靠譜的工作——事實上,這次的劇組團隊,就連陸離本人一聽就覺得心動不已。
導演韓唯民,是中國第七代導演中極為罕見的一位怪才。與他年資相仿的其他導演大多都投身于商業片制作,賺得瓢滿缽滿;可他卻常年堅持文藝片的拍攝,縱使票房慘淡、入不敷出卻依舊故我。
多年的我行我素當然也并不是一廂情願的傻傻付出——韓唯民在業內受到了極大的推崇與尊重,而他也是國內外的得獎專業戶。別的不說,光是歐洲三金就捧過兩座,國內的大小獎項更是多不勝數。
娛樂圈就是這樣一個充滿了矛盾的地方:叫好的不一定叫座;而賺錢的片子拍多了,反而急需要拍點有格調的來證明證明自己。所以像韓導這樣的“曲高和寡”永遠不會消失,有人戲稱他是“專業鍍金二十年”;可也有人說,他才是電影藝術最後的脊梁和良心。
這樣的高級導演,不要說現在,就算十年前的陸離也未必高攀得上(除非請沈星擇從中撮合,那是陸離更不願意去做的事)。那麽話又說回來了,為什麽這次韓唯民要跑到學校裏來物色新人?
答案其實十分簡單:因為這部由著名小說改編的電影《長生天》,男主角是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一位知識青年。而韓唯民認為,眼下市面上的那些男演員,即便有年齡接近的,眼神和氣質裏也缺乏他想要的某種東西。
當然,預算也是很重要的一個考量——文藝片的投資往往遠不如同等級別的商業片。如果按照商業片的标準來支付演員片酬,那麽真正用于拍戲的資金定将所剩無幾。
韓唯民與顧教授是多年老友。陸離身為顧教授的高足弟子,韓唯民自然應當照顧提攜。只不過男主角的人選畢竟關系到電影質量的優劣,因此參與試鏡的并非陸離一人,而是集合了中影、北戲、上影和一些其他渠道來的青年才俊,同場競技。
“有些年輕人吶,覺得別人給他牽了線搭了橋,自己就不需要努力了。最好躺着進劇組,躺着把戲給拍了。小子,你應該知道,老頭子我可從來不做那種事。你自己好好地去面試,通不過就滾回來繼續用功;通過了就好好演,可別砸了老頭子我的招牌。尤其注意,你的閱歷是優勢,同時也是最大的劣勢。切記,你是一個演員。一個合格的演員會将自己變成角色,而不是将角色演成你自己。”
五天之後,陸離揣着顧教授的這番叮囑前往《長生天》的面試現場。或許是因為韓唯民導演畢業于北戲,所以将面試地點選在了北戲校區的小劇場。陸離根據牆上張貼的海報一路找進了後臺,發現這裏已經是人頭攢動。
今天上午是男主角“陸凱風”的專場試鏡,目測已經有二三十人在後臺候場。清一色全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不少還穿着繡有北戲校徽的文化衫,應該是希望韓唯民看在校友的份上,多加一點印象分。
陸離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觀察他們的氣質和容貌,得出了一個大範圍的共性;他将這種候選者的“共性”與劇本角色形象加以融合,慢慢地在心裏為自己的表演做最後的潤色。
試戲的劇本他已經能夠倒背如流,剩下來只需要做好臨場發揮。他對自己有着充分的信心,卻也不抱着百分之一百希望。畢竟“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僅此而已罷了。
在後臺等待了大約四十五分鐘,期間有化妝師過來給候場的試鏡者上最基本的妝容,并提醒一些錄音時的基本問題。輪到陸離的時候,化妝師把他所有的劉海全都在頭頂紮成了一根小辮兒,然後端詳了他的臉足足有十多秒鐘。
“長太漂亮了。細皮嫩肉的,不太像是在大草原上摸爬滾打的苦孩子啊。”
陸離聽了也不緊張,依舊笑嘻嘻地回答:“我這要是不故意長得反差大點兒,怎麽能體現您的化妝技術專業高超吶?”
也許這句恭維還真起了點兒作用,化妝師在他臉上花了比別人多一倍的時間。這也直接導致了妝一化完就輪到他上場面試,連個适應的機會都沒有。
劇組人員在核對完姓名之後,領着他穿過通道前往前臺、也就是試戲現場。這裏是北戲的黑匣子劇場,四周圍當然也是黑黢黢的,只有舞臺頂上打下一束追光,照亮一塊狹小的區域。
再仔細看,光束前方架着一臺攝像機。攝像機後頭隐約坐着一群人,想必應該就是韓唯民導演和劇組要員。
陸離走到了追光中央的定位點上,首先開始自我介紹。黑暗中的人群有些竊竊私語,看起來并不怎麽在乎這個環節。等陸離介紹結束之後,有人用麥克風詢問他是否準備好了。陸離給予肯定的回答,緊接着就從黑暗中走出了一個男人,兩三步來到了他面前。
居然是林乾——上一次沈星擇生日宴會上帶貓過來“相親”的那位男演員。
陸離有點吃驚,不自覺地揚了揚眉毛;林乾也沖着他點了點頭。這時候工作人員上來打板,表演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