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爆炸過後

因為這句話,沈星擇擦拭着陸離身體的手停止了動作。

他的瞳孔收縮着,仿佛有太過明亮的光線透過眼睛,照進了他的內心深處。

而陸離并沒有錯過沈星擇這一刻的怔忡。保持着右手被綁住的姿态,他盡可能地朝着沈星擇靠近,用那雙如能訴說千言萬語的眼睛凝視着沈星擇。

“你看看我,我有新的身體、新的身份,也有新的未來……我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陸離了。”

“那又怎麽樣?!”

沈星擇終于勉強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不在乎這些,我只在乎你這個人!”

“可我并不是你一個人的東西!”

陸離不得不提高了聲量,同時伸出尚能活動的左手,覆上沈星擇的臉頰。

“我承認,我的确愛着你。可是愛情并不會讓我甘願成為你的附屬品。正相反,我想要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身邊,想要獲得你的認可、你的欣賞……”

“你已經獲得了我的認可和欣賞!”

沈星擇捉住了陸離的手,用力将它按在自己的臉頰上,如饑似渴地感受着掌心那點溫度。這是他失而複得的東西,他恨不得現在就揉進自己的骨血裏。

“你又在自欺欺人了。”

陸離飛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同時,眼神已經不再迷茫。

“你對我的愛,是建立在一種畸形的占有欲之上的。我不能心安理得地去揮霍你的物質、資源和情感。因為我不知道什麽時候你就會收回這所有的一切,讓我在頃刻間變成一無所有。我只想要屬于我自己的那一份,靠我雙手掙來的東西……這樣就算終有一天,你離我而去,我也能有足夠的勇氣和資本,渡過沒有你的漫漫長夜。”

“不……我不會離你而去!”

這是沈星擇咬牙切齒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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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沿上的他,不知何時已經爬到了床上。眼神直勾勾地,就那麽死死盯着陸離。陸離無處可退,後背已經緊抵上了床頭。轉眼間沈星擇就已經逼近了,将他鎖定在無法轉圜的狹小空間裏。

先是氣息與氣息的試探,然後是嘴唇與嘴唇的碰觸。這是一個暌違了兩年有餘的吻,在一瞬間引爆出萬千朵看不見的費洛蒙火焰。

火海之中,烙印在彼此靈魂深處的欲望猛地睜開了金色的獸瞳。

小心翼翼的試探漸入佳境。

比花瓣更柔軟的,是濡濕的嘴唇。花間的甘露是一串串情動的細微戰栗。陸離的每一次喘息、每一次嗚咽,全都被沈星擇以唇捕捉、以舌舔舐、甘之如饴。

但還是不夠、遠遠不夠。

溫柔缱绻仿佛只是一個僞裝,傷口的鐵鏽味激起了掠食者的本性。當沈星擇又開始不自覺地索求更多的時候,陸離卻用唯一自如的那只手,用力推開了他的手臂。

“給我、也再給你自己一次機會吧……”

陸離低頭,整理着幾乎已經無法整理的衣衫,聲音輕得仿佛一陣嘆息。

“別再重新跌回到過去那種惡性循環裏去了。”

可沈星擇卻依舊紅着眼睛。

“……如果我說不呢?”

陸離沒有回答。但是他的表情——混雜着失望、悲傷和無奈的表情,卻仿佛在一瞬間給予了沈星擇一個他最害怕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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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夜裏十點左右,陸離拖着疲憊而疼痛的身體回到了宿舍。

今天清明,駱臣回家祭祖;馬蒙拉着白嘉恩和同班幾個玩得攏的學生一起通宵唱歌,明天早晨才會回來。也就是說,今晚上宿舍裏只有他一個人。

這倒是一件好事。

被沈星擇揍過的地方雖然經過了冷敷,卻依舊非常明顯地紅腫着。他脫掉衣物躲進洗手間,發現身上的淤痕還有很多處,恐怕十天半個月也未必能夠完全消退。他知道,必須趕緊編造一個謊言來堵住同學們的嘴。

洗漱完畢之後,他換好衣服躺到床上。在身體放松的一瞬間,肌肉和皮肉的疼痛終于得到了舒緩。而白天發生的一切,也開始像走馬燈似的浮現出來。

終于還是被沈星擇拆穿了,而且還是以如此最慘烈的方式。不過這樣倒也痛快,再也不必遮遮掩掩、甚至一人分飾兩角,産生認知錯亂。

盡管沈星擇最後還是放他回了學校,但陸離并不認為自己的寥寥數語就能夠治好沈星擇頑固的控制欲。接下來,沈星擇很可能還會陰魂不散地在周圍逡巡,甚至利用手腕在暗中搞出點什麽動靜。

與此同時,陸離又前所未有地想要為沈星擇做點什麽——最初的肝腸寸斷,兩年來的痛苦煎熬,光是想一想就感到心疼。雖然客觀上是迫不得已,但是也應該給他一些補償了。

究竟應該怎麽做?能夠既安撫、治療這只受了傷的孤狼,同時又不讓它撲上來咬斷自己的脖子?

思前想後,陸離覺得自己只能再去請教他們共同的恩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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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下午,春陽暴暖,空中卻飛舞着雪似的楊花。表演課結束之後,陸離依舊幫老師推着自行車,沿那條林間小路緩緩前行。

與上一次不同的是,他戴着一副足以遮住大半張臉的口罩,所幸在這個花粉亂飛的季節,看起來也沒有什麽違和。

“你的臉,其實是被那小子給揍的吧?”沒走幾步,顧老頭忽然一語道破了真相。

“您……怎麽知道的?”陸離微窘,但這的确給他省了不少口舌上的解釋。

“別以為顧老頭什麽都不懂,老頭子我這腦袋好使着呢。”

半途中的樹林邊上有一條長椅。師徒二人暫時将車停下,坐到長椅上。

“他怎麽樣?”顧老頭在自己臉上比劃了一圈作為示意。

“不知道。”陸離搖頭,想了想又補充,“不過肯定沒我慘。我顧忌着他最近可能有活動,所以掌握着輕重。要不然,這幾天八卦肯定早就傳開了。”

“噢……你們打架還分輕重。”顧老頭裝作恍然大悟地點頭,“既然這樣,那幹嘛還要打起來?”

陸離向來把顧老頭當做半個父親看待,此刻說起鬧心事兒,自然不免帶上了點兒撒嬌的意味。

“還……還不就是因為我瞞着他的那件事!老師,我真不是故意想瞞着他的。現在他揍也揍過了,我擔心他還會來找我的茬,您能不能……”

他話還沒說完,只見顧老頭依舊是笑眯眯的,卻舉起手來在他面前搖了一搖。

“沈星擇揍你,難道不是氣你一直在他面前裝死?”

老師畢竟還是老師,姜果然還是老的辣——陸離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又被一個人給看穿了。

短暫的慌亂過後,他沒有選擇否認,反而還算是平靜地反問道:“您是怎麽确定的?”

顧老頭還是笑笑,然後從口袋裏摸出了手機。

與普通的中老年人不太一樣,顧老頭對于智能手機的使用非常熟練。此刻他點開了相冊,調出一張照片送到了陸離面前。

陸離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因為這是他的兩本回課作業。一本是上個學期交上去的,另外一本的紙頁則已經泛黃。

反正已經被看穿了,陸離幹脆直接問:“這麽老的作業本您還保留着?”

“這不是等着你們一個個成名成家,才好拿出來賣給媒體嗎?”

知道他是開玩笑,陸離也跟着笑笑,但還是忍不住追問:“可是,這上面的字并不一樣。您……該不會真的在訛我吧?”

“十多年了,字跡當然會變。”

顧老頭取出煙鬥,開始慢條斯理地填起煙絲。

“我有個老夥計在司法鑒定中心工作。他說,就算同一個人在不同時期寫出來的字也不可能完全相同。想确定究竟有沒有關聯,需要進行量化比對——字的外形、結構布局、筆順和連筆、甚至還有标點符號、數字的用法,以及錯別字的類型。當相同程度達到一定的指标的時候,就可以基本上确定,兩種筆跡出自同一個人了。”

說到這裏,他擡起頭來看了陸離一眼。就像在課堂上解釋完了原理,現在等着學生舉手提問。

陸離便問:“沈星擇也是這樣認出我的麽?”

“原理應該都差不多吧。不過,他的直覺向來敏銳得可怕。而且內心裏沒有墨守成規的條條框框,什麽猜想都有可能付諸于實踐。不過,既然你們已經攤牌,倒不如直接去問問他倒底是怎麽看的……”

說到這裏,顧老頭又多看了他臉上的淤青一眼:“喔,最近的話,還是別問了。”

“是啊,恐怕現在我們一見面就得開打。”

雖然稍有猶豫,但陸離還是問出了那個羞于啓齒的問題:“那,您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我和他之間的……事兒?”

“要不然你以為呢?”

顧老頭的聲量突然擡高,頗有些責怪的意思:“都什麽年代了,你以為我還會把你們當什麽怪物來看?”

“不、不,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陸離趕緊連聲解釋,雖然遭受了數落,可是心裏反倒通氣起來。

他幹脆将自己心底裏的矛盾和盤托出。他提到了自己與沈星擇掃墓時的情況;提到了沈星擇的咄咄逼人和他的控制欲;也提到了自己的猶豫、彷徨和不果決。

最後,他擡起頭來看着顧教授,認真地詢問老師會不會也覺得他太過于貪心——既想從沈星擇那裏獲得自己想要的,又拒絕給予沈星擇他所渴望的東西。

顧老頭的煙鬥在一明一滅間燃燒着,安靜地好像一顆沉穩跳動的心髒。

“如果打算愛一個人,你要想清楚,是否願意為了他,放棄如上帝般自由的心靈,從此心甘情願有了羁絆①。”

他又抽一口煙,看着煙霧徐徐消散。

“這句話,我不只是說給你聽,同樣也說給過沈星擇。不過很遺憾,看起來你們兩個都還沒能參透到這個層面……也許我根本就不該留你吃那頓餃子,那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陸離趕緊表示這不是恩師的問題,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我總覺得……沈星擇之所以這麽偏執,肯定是有什麽原因。或許和他的家庭和過去有什麽關系。可他從來沒提起過這方面的事。不知道老師您這邊——”

“說實話,我也曾經有過差不多的想法。”

顧老頭緩緩搖着頭:“但是每個人在別人心中前進的深度都是有限的。能夠進入沈星擇內心深處的,不是我,而是你。”

“可我們現在根本不可能平心靜氣地坐下來溝通。”

陸離苦惱道:“他已經提出叫我退學了。這幾天,天天給我打電話、發短信,我有點怕他真的會做出別的什麽不可挽回的事。”

“沒人能讓我的學生說退學就退學,他沈星擇也不行。”

聽到這裏,顧老頭終于有些強勢起來。

“我會再去找他談談。但解鈴還須系鈴人,真正解決問題還得靠你們自己。老頭子我唯一能夠到的,就是給你争取點兒時間——你們兩個都給我好好冷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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