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二次沖擊

沈星擇從沒有想過,他的世界竟然可以毀滅第二次。

所以,當陸離那有氣無力的聲音突然被一片喧嚣所吞沒的時候。有那麽一兩秒鐘,他還懵然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

可是很快地,不祥的巨響就撕開了他腦內的塵封。黑暗的記憶如火山噴發,瞬間将他的世界燒成了一片灰燼。

不可能、不可能,怎麽還能發生第二次?!

如遭雷擊,男人瞬間臉色慘白,渾身一陣陣無法控制地打着寒顫。他歪歪斜斜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踉跄半步扶住書櫃,卻始終沒有放下緊攥着的手機。

“小離,小離!!”

他一遍遍反複呼喚,可電話那頭再沒有任何應答。不僅如此,手機的通訊似乎也開始出現問題,沙沙作響了一陣之後徹底中斷。

血淋淋的過去與現在撞在了一起,沈星擇扶着額頭,踉跄了兩步終于重新穩住身體。恐懼如同寒冰讓他手腳冰涼,可他顧不上去穿外套,推開門就一口氣往樓下沖。

坐在樓下游戲室裏打playstation的吳羽豐聽見了樓梯咚咚急促的聲響,趕緊把頭探出來張望。

“哥,哥!出什麽事兒了?”

“你——”

沈星擇的嘴唇翕動了兩下,仿佛要迸出什麽惡毒的字眼。可最終還是忍住了,只厲聲命令吳羽豐跟着自己一起跑向後門車庫。

春節期間的北京城區空曠無人,漫天紛飛的雪片卻讓視野變得無比擁擠。車輪打滑兩次之後,沈星擇不得不在吳羽豐的驚叫聲裏放慢了車速。

漫長的道路仿佛看不見盡頭,沈星擇打開了廣播,卻又暗暗祈禱不要聽見有關車禍的任何消息。

與此同時,他嚴厲地向吳羽豐逼問有關大門警報的事。而這一問才知道,原來這段時間吳羽豐私底下的惡作劇還遠不止這一件。

“你這個……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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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氣得擡手就想去揍吳羽豐,卻又不得不為了駕駛安全而強忍住。

半個小時之後,他們終于平安抵達小區門口。前方警燈刺眼,沈星擇将車輛停在路邊,跑向十多米開外人群聚集處。

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夜,依舊能夠聞見一陣燒焦的氣味。它的來源是一堆幾乎不辨原形的小貨車——幾個身穿橙黃色制服的消防員正從破拆後的車輛裏擡出一個銀白色的裹屍袋。

沈星擇跌跌撞撞地沖到了警戒線旁,突然間又剎住腳步。只見他弓起身體,一手捂住心髒,大口喘息。

吳羽豐緊跟着也跑了過來,吓得趕緊将他扶住。

“……哥?!”

一旁維持秩序的警察注意到了他們兩個,過來詢問:“你們是車主的朋友?”

吳羽豐生怕他認出沈星擇來,趕緊擋在中間:“車主我們不認識……傷者,被撞傷的人怎麽樣了?”

“傷者?”

警察古怪地看了看吳羽豐,“這是一起單方事故。”說到這裏又想起了什麽,“不過剛才好像是有個男的,差點就被撞上了,你們在找他?”

剛剛還在喘息的沈星擇猛然擡頭,仿佛聽見了此生最美妙的福音。

“……那個人,他現在在哪裏?!”吳羽豐依舊搶在前面問。

警察想了想,伸手指指街對面:“好像朝車站那邊……”

話音未落,沈星擇已經飛奔過去。

——————————

撞擊發出的巨響還在耳邊嗡嗡回蕩,陸離的腦海裏卻只有一片雪似的空白。

剛才發生了什麽?他一點點地回想。

疑似醉駕沖卡的小貨車在半途中打滑,偏離了道路。就在距離他只有四五米的地方撞上了人行道旁的圍牆。貨車爆胎的氣浪将陸離掀翻在地,執勤的交警沖過來,将他從危險區域拉開,不一會兒貨車就開始了燃燒……

然後?然後他就一瘸一拐地穿過街道,拖着受傷的腳在雪地裏走了一百五十多米,找到公交車站,在長凳上坐了下來。

回學校的那趟夜班車,怎麽好像一直一直都沒有來。

雪越下越大,在西北風的裹挾之下漫天飛舞。車站的玻璃鋼棚形容虛設,沒過多久,他的頭上、身上、腳上就到處都覆着一層薄薄的白雪。電子站牌上的廣告屏幕,不斷将五顏六色的光線投影在他渾身的雪白上,像是在替他換着一身又一身的戲裝。

我是誰?我在這裏做什麽?

他擡起手看着凍得通紅的手指,緩緩地屈起了一根,又一根。

一次還是兩次?我到底經歷過幾次車禍?夏天還是冬天?

我究竟是死了,還是沒有死?

所有這些問題,答案好像能夠脫口而出,卻又令他無比的遲疑。于是接下來的半個小時,他就低着頭,恍恍惚惚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絲毫未曾注意到面前的公交巴士,一輛一輛來了又走。

如此的恍惚,直到風雪深處傳來了一個熟悉的、激動的聲音。

“……小離!!”

脖子後面頭發上的薄雪掉進脖子裏,陸離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寒噤,然後擡起頭來。

他看見,茫茫大雪裏有一個人正踉踉跄跄地向着他奔來。不過幾秒鐘的功夫,那人已經跑到了他面前,一把将他死死揉進了懷中。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感覺,對于彼此二人來說,卻是恍若隔世一般。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并沒有人舍得開口說半句話。仿佛一丁點兒的雜音都有可能戳破這脆弱的幻影。

他們就這樣緊緊相擁着,直到陸離身上的積雪開始融化,而衣衫單薄的沈星擇終于也開始明顯地顫抖。

“謝天謝地,你沒事……”

沈星擇這才退後半步,抓着陸離的胳膊,上下打量。

“我差點以為——”

“我差點以為,你根本就不想再見到我。”

這是大半個小時以來,陸離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聲音原本就細若游絲,又被北風吹散了,更是輕不可聞。

“不,不這一切都是誤會!!”

沈星擇按住他的肩膀,焦急打斷他的話。

“……走,我們回去再說,回去你就什麽都知道了。”

說着,他伸手要将陸離扶起。

在冷風裏坐了半個多小時,陸離的關節早就已經凍得僵硬。被沈星擇一拽就失去平衡,跌進他的懷裏,男人幹脆将他緊緊抱住,順勢拂去他頭頂的雪花,同時重重地烙下一個吻。

這個時候,那輛黑色奔馳轎車也悄無聲息地開了過來。沈星擇打開後排車門将陸離扶了進去。然而當看清楚駕駛座上的人之後,陸離立刻繃緊了身體,抵觸地将頭扭向一邊。

“別擔心,他之前的一切全部都是胡說八道。。”

沈星擇打消了去坐副駕駛位的想法,低頭坐到陸離身旁,關好車門,這才又用手指着吳羽豐。

“你不記得了嗎?Gordon,就是當年那個死纏着你、要你帶他去看熊貓的臭小鬼。”

Gordon?在陸離并不算太長的人生記憶裏,以英文名相稱的舊識屈指可數。而與沈星擇有關的人更是……

找到了。

陸離的記憶中忽然跑出了一個七八歲的男孩。

黝黑的皮膚、時髦的打扮,一口流利的英文和帶着方言口音的奇怪普通話,以及野到無法無天的個性——那是大三下半學期,被沈星擇領到學校裏來過的“親戚家的孩子”。據說父母都是美籍華人,當年還是第一次回國探親。得知沈星擇在學表演,死纏爛打非要到學校裏來看一看。

記憶中,那個男孩只出現了一個周末就銷聲匿跡,此後也再沒聽沈星擇提起過。

難道眼前的吳羽豐,其實是沈星擇的親戚?

這個認知讓陸離的心髒突跳了一記,心底深處被冰凍着的什麽東西開始融解。

而同樣驚愕的,還有前排的吳羽豐。

“哥……你們在說什麽?他怎麽可能知道我?!”

“你給我閉嘴,好好開車!”

沈星擇瞬間變了臉色,從倒後鏡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覺察到了兄長前所未有的暴怒,坐在駕駛座位上的吳羽豐毛骨悚然。然而他手上還是把穩了方向盤,車輛轉了個彎,從後門重新駛入小區,準确地找到了公寓所在的那幢樓,停進了地下車庫。

沈星擇沒有急于打開車門。

“Gordon!”

他俯身向前,擡手在吳羽豐的頭上重重地拍了一掌。

“我剛才教過你,現在該怎麽說!”

“……”

吳羽豐一手捂着腦袋,孩子氣地把臉皺成一團:“哥!你看清楚,他才不是原來的陸離!你別被他給迷惑了!”

沈星擇鐵青了臉色:“你這是要逼我狠狠揍你一頓,還是要我把你趕回美國去?!”

這句話顯然掐住了吳羽豐的軟肋。十七八歲的大男孩,卻像個小學生一樣噘着嘴,不情不願地嘀咕了一大串道歉的話,最後又大聲說了句“對不起”,這才停下來氣鼓鼓地看着沈星擇。

然而沈星擇卻一眼都沒有多看他。

“自己滾回去收拾東西,後天我給你準備一間房子,從我家搬出去。”

說完這句話,男人扶着腳踝受傷的陸離,從車裏出來又進了電梯,丢下吳羽豐一個人把車開走。

兩個人坐電梯上到四樓,依舊回到了家門口。警報聲早已經解除,沈星擇從口袋裏摸出不經常使用的門卡在門鎖側面劃過,綠燈和提示音響起,門被正常地打開了。

但是陸離并沒有往前走。他無論如何都沒法忘記——不久之前自己站在這堵門前時,是多麽的驚惶和失落。

“密碼是被那個小混蛋改掉的,這段時間他一直賴在我家不走,是我對他掉以輕心了。”

覺察到了陸離的不安,沈星擇立刻做出解釋。

“其實有件事我一直瞞着你……這套房并不是我從什麽房東手裏租來的,戶主是Gordon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小姨。去年,Gordon突然決定回國發展,他原本想要收回這處房産,卻發現了我和你的事。他覺得你是別有用心想要接近我,于是擅用鑰匙卡重置了大門密碼……還有我的手機,也是他找借口拿去偷偷做了手腳。”

說到這裏,他嘆了一口氣,伸手捧住陸離的臉頰。

“還有什麽問題,先進屋再說。這裏是你的家、是我們的家。我馬上就把它買下來,把鎖全都換掉,以後誰都不能把你拒之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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