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BOOM
盡管身為星擇工作室的核心骨幹,可安娜并不真正了解陸離與沈星擇之間的關系。陸離當然也沒打算擅自透露這個秘密,因此只能顧左右而言他。
“安娜姐,你現在忙不忙,我有點事想麻煩你……能不能請你幫忙聯系一下沈哥?”
王若秋事件之後,陸離就再沒有以沈星擇助理的身份出現過。對于安娜來說,她雖然隐隐約約地感覺到這個陸離在自家老板心目中的特殊地位,但也正因為這份詭異的特殊感,讓她無法擅自作出不謹慎的回應。
“皇上周一出國了,要後天中午才回來。在那之前我也找不到他……對了,你不是有他的電話和微信麽?怎麽不直接聯系?”
陸離支吾一陣,推說自己弄丢了手機,剛剛辦好新號。安娜也不拆穿他,只是輕聲笑笑。
“那你倒是把我的號碼記得蠻牢的。”
直到最後,安娜也沒有明确答應會幫陸離去找沈星擇。不過她倒是許諾,若是沈星擇主動聯系她,一定會幫陸離問問能否回他一個電話。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盡管安娜全程和顏悅色,可陸離始終有一種低聲下氣的屈辱感。這種情況,簡直好像是他主動湊上去,要抱沈星擇的大腿。
他甚至覺得,安娜根本不會幫他去向沈星擇打探消息——像她那麽精通職場厚黑學的人,應該具備趨利避害的敏銳直覺,沈星擇才是她的老板,她不會去做任何可能會讓老板不快的事。
可還能怎麽辦呢,眼下的局面,唯有将死馬當活馬醫了。
接下去的時間裏,藝考初試還在繼續。陸離也繼續肩負起考務的工作。
事實上,他完成的任務遠比分配給他的要多出許多。除去吃飯睡覺,幾乎一門心思全都撲在了考務上。就連老師也驚嘆他無論做什麽事,都有一股“拼命三郎”的狠勁兒。
可是這拼命背後的真實理由,卻只有陸離自己才知道——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他必須填滿每一分每一秒的空暇,讓自己變成一臺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
42個小時很快就過去,沈星擇依舊音訊全無。推算時間,此刻他乘坐的國際航班應該已經降落在了首都機場。就算安娜沒有去接機,按照沈星擇的個性,落地後應該也會第一時間确認接下來的工作行程。
而這也就是說……
陸離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思緒混亂了,他第一千遍自我安慰其中必定有什麽誤會,可是內心卻已經無法得到片刻的舒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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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如果再裝作若無其事反倒顯得可悲。然而驚愕失落過後,陸離發現自己心裏頭還憋着一股氣。這股氣逼迫着他,無論如何都要找沈星擇論個清楚明白。
可還有什麽辦法能夠聯系到沈星擇?
去聚星公司堵人簡直荒唐至極,沈星擇狡兔三窟也不知道他究竟住在哪裏,而顧教授那邊絕對不能再去打擾,安娜的路也堵住了……陸離不甘心,趁天色還不算晚,他輾轉跑了三四個地方,終于買到了一張新的sim卡。
回到宿舍将卡片換好,他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慌。也許一分鐘後所有的誤會都能夠得到澄清,所以一定要穩住、要不卑不亢地面對沈星擇。
等候的提示音從未如此漫長,幾乎在一分鐘快要結束的時候,陸離終于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雜音。
“喂?”
可響起的卻并不是沈星擇的聲音。
陸離一瞬間毛骨悚然,張嘴卻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于是那頭的聲音又重複了一遍:“喂,誰啊?”
不是沈星擇,好像是吳羽豐……對,就是吳羽豐的聲音!
頭腦仿佛在一瞬間炸開。等到陸離回過神來,他已經将手機丢在床上,抱着頭縮在床沿上。就這樣他沉默了許久,直到一片空白的腦海裏重新浮現出了一個新的念頭——
他要回那個“家”裏去,守株待兔。等一個小時是等,等一天也是等,直到沈星擇解開誤會,或者親口承認并給出解釋。
如果等到開學還等不來沈星擇,那就收拾收拾最後的一點回憶,幹脆地離開那裏,再不回頭。
晚上八點,協助老師完成了初試的收尾工作,匆匆對付完晚餐,陸離簡單收拾了一些東西就冒着大雪了出門,踏上歸期不定的守候之旅。
眼下還沒有過元宵節,街頭巷尾到處都懸挂着金紅色的節日裝飾。可是氣氛卻很冷清,商店大多數還關門歇業,路上也沒有什麽行人車輛。幾條僻靜的岔路上甚至還結了薄薄的一層冰。
陸離在距離小區最近的公交車站下了車。人行道上的積雪也許有幾個小時沒有清理過了,踩在腳下有點滑。
他縮着脖子,小心翼翼地朝前挪。
快到小區正門口了,他遠遠望見前方路口有交警設下的臨時卡點——也許是為了查酒駕。他甩了甩頭,不去看那些刺眼的紅藍兩色警燈,裹緊了大衣走進小區大門。
回這個家的路線,他曾經走過不下五年、成百上千次;可如今竟也有點陌生起來。
銀白色的寒氣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往褲腿和袖管裏鑽進去。陸離幾乎把自己蜷成一團,卻依舊還有北風吹送着雪花,不斷地往脖子裏灌。好不容易躲進室內,他的臉頰已經凍得有點麻木。
坐電梯上到四樓,家已經近在眼前。可是他突然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打不開那道大門。
密碼不正确、密碼不正确、密碼不正确——一連輸入三次,響起的都是同樣的錯誤提示音。
陸離愕然,不懂究竟哪裏出了問題。他停下來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用凍到顫抖的手指再一次輸入那串六位數字密碼。
代表了拒絕的聲音再度響起,如一枚鋼針戳痛了陸離的耳膜。
事實已經很明顯了,密碼被修改了。
陸離是絕對不可能記錯那串密碼的,因為那是他曾經的出生年月日。房子的租期還沒到,不可能是房東突然變卦;那麽這串密碼,應該只有他和沈星擇才知道,也就只有沈星擇才能進行修改。
五十多個小時裏的每一條消息,都在指向同一個匪夷所思的結果。可陸離內心卻是麻木的。他好像已經提前給自己打好了一針封閉,因此什麽痛苦都感覺不到了。
密碼門的規則是輸錯五次自動鎖定,之後必須使用鑰匙才能開啓。所以,眼下只剩最後一次機會——要不要再試,又該試試什麽新的密碼?
也許……也許沈星擇只是把密碼換成了他的新生日?
陸離覺得自己真是魔怔了,明明已經無比沮喪,可仍舊舍不得放棄哪怕一丁點兒微小的希望。他看着門上那排在昏暗中微微亮着的數字鍵,緩緩地重新伸出手指。
08、12、07
即便心有疑惑,但是輸入這六個數字也用不了半分鐘的時間。當陸離按下确定按鈕的一瞬間,令他萬萬意想不到的情況突然發生了——
安裝在門上方的監控器發出一道刺眼的白光,緊接着尖銳的報警聲回旋在了走廊上。
是自動警報!
陸離下意識地低頭閉眼,同時心裏頭徹底亂了陣腳。
本能給予他的第一個指令就是逃。
于是他一口氣沿着樓梯跑出了住宅樓,跑進了正下着鵝毛大雪的寒冷夜世界。燈光明亮的大路可能會遇上巡夜的保安,他倉皇地朝着沒有路燈的花園小徑奔去。
可是連道路上的積雪和凝冰都開始欺淩他了,不過兩百米的路程,他爬起又跌倒、跌倒又努力爬起。就這樣跌跌撞撞地循環了三四次,最終回到小區門口的時候,渾身上下已經沾滿了泥濘的污雪。
警報聲早就已經聽不見了。可是那種驚怖的情緒依舊在陸離的心底裏回蕩。
驚慌之中,他突然覺得自己成了一個厚顏無恥的小人,一個恬不知恥的出局者,被人拒之門外居然還死皮賴臉地一次次嘗試着湊上去。
剛才的那道白光應該就是監控器的閃光燈。此時此刻,沈星擇的手機上恐怕已經收到了自動警報發送來的“小偷”照片,他和吳羽豐應該正在欣賞着自己那張驚慌失措的表情罷。
剛才跌倒時的疼痛,此刻才一點點蘇醒過來。在膝蓋、在手肘和渾身各處。
但是最疼的卻是陸離的內心深處。
還是回去吧,回學校宿舍去。那裏雖然冷清,卻也有他陸離的一席之地。不像這裏,已經沒有屬于他的那個“家”了。
剛才跌倒的時候好像扭到了腳踝,陸離不得不放慢了速度,拖着右腳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返程的公交車站在街的對面,或許是因為警察還在設卡查酒駕的緣故,道路上幾乎看不見什麽車輛。
陸離回頭,最後眺望了一眼萬家燈火的樓群。然後緊了緊肩上的背包,一瘸一拐地走向人行橫道,準備朝街對面走去。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事先設定好的特殊鈴聲,已經有三個多月沒有響起過。陸離心頭猛然一震,緊接着開始打起了寒戰,一波接着一波,仿佛永無休止。
在萬籁俱寂的、寒冷的冬夜裏,這被悶在口袋裏的鈴聲卻顯得無比地清晰響亮。
仿佛隔了有半個世紀之久,鈴聲依舊锲而不舍地循環着,陸離終于從口袋裏将手機掏了出來,機械地按下了接聽鍵。
電波彼端旋即響起了男人急促的聲音。
這是沈星擇嗎?陸離在心裏木然地回想着,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腦袋裏空空如也,好像被北京夜晚的零下溫度凍成了一團寒冰。
“我……不是什麽小偷。”
他無視電話那頭焦急的聲音,緩慢地說出了此刻心底裏唯一浮現出來的那句話。
“沈星擇,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小離、小離!你聽我說——”
沈星擇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并不是因為靜默,而是因為突如起來的嘈雜。
發動機的轟鳴、汽車喇叭的鳴笛,更有警笛聲呼嘯盤旋,一下子淹沒了手機那點微小的動靜。
陸離本能地循聲望去,猝不及防地對視上了兩道明亮到刺眼的強光。在視線驟然致盲之前,他只來得及看清楚光亮是從街道另一端的酒駕監測點射過來的。那裏,有一輛發了狂的卡車正在朝着他這邊呼嘯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