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玫花鹿
葬禮結束之後,陸離再也沒見過自己的父親。
遺産公證等手續,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已開始籌備。推斷一下公示時間和各項流程,如今幾百萬的銀行資産已經被老頭子順利地繼承。
餘下的只有各種各樣的實物——拍賣會的具體時間定在了葬禮過後的第二周周五。地點是北京一家高檔飯店的會議廳。
陸離當然不準備去湊這個熱鬧,他手頭原本就沒什麽閑錢;就算有,也沒打算便宜了那個狼心狗肺的老頭。但是他卻阻止不了沈星擇去參加,而且一買就買上了娛樂新聞。
根據最後的公示結果,本次拍賣會一共拍出了九十餘件大小商品。從陸離車庫裏的車輛,到他使用過的電影臺本,林林總總、巨細靡遺。
而沈星擇授意聚星公司出面拍下的物品,主要有陸離歷年得獎的獎杯;大學時期的筆記本;還有陸離當年自掏腰包買下的戲服(一些過于标志性的服飾,尤其是古裝劇的戲服無法被二次利用,往往只能在倉庫裏黴變蛀壞。有不少演員會自行收藏)。
而另一件讓陸離稍感意外的消息,是拍賣會上并沒有出現太過私人的物品——那些事先被他們處理過的筆記本電腦、手機,還有除去外套之外的衣物,全都沒有出現在拍賣會上。不知道是不是沈星擇暗中施壓,或者是老頭子良心發現。
又過了兩周,拍賣會的公示時間結束。拿到拍品的沈星擇,找了個時間把陸離叫到家中。兩個人有商有量地将東西分成了兩堆——一堆保存在聚星公司;另一堆則打算捐給中影校內的影視博物館。
按照沈星擇的話說:這樣一來,陸離也就算是有一部分永遠地留在了學校裏了。
沈星擇拿到拍品的第二天,拍賣所得的數百萬人民幣也順利進入了陸離父親的賬戶。不知是炒作還是另有打算,老頭居然以陸離的名義捐出了其中的一百萬,并且指名給貧困地區的學生,用于藝術教育。
陸離原本以為他還會有更進一步的炒作,于是讓沈星擇幫忙留意。可誰知幾天之後,沈星擇卻告訴他,老頭子正在計劃移民,準備永遠離開中國,目的地是太平洋的某個島國。
這讓陸離忽然想起了最後一次和父母親出國時的情景。
那是太平洋上的聖靈群島,一望無際的大海如同巨大的海藍寶石。藍天金沙綠色的椰子樹,潔白的海鷗乘風飛翔。
還有架在沙灘上的一副未完成的畫作。
一切都鮮明如昨,然而十多年光陰已逝,畫中的那個男人也早已兩鬓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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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收了沈星擇捐贈出的那批遺物,中影校方決定,在校內的影視博物館舉辦以“紀念陸離”為主題的小型陳列展。
策展和籌備需要大約二十天到一個月的時間,如此推斷起來,恰好和陸離的畢業大戲一起,都湊在了七月上旬。
這段時間,陸離不僅要抓緊排好自己的戲份,還得抽空為陳列展撰寫一篇文章——對于他而言,後者的難度顯然遠遠大于前者。
他甚至試圖威逼利誘沈星擇替自己捉刀代筆。只是“代價”雖然提前付出去了,可第二天早晨睜開眼睛,沈星擇卻已經逃得無影無蹤。
說起沈星擇,這段時間男人雖然沒在拍戲,但是工作日程依舊滿得不容喘息。前陣子才拍完品牌代言廣告,昨天剛從成都飛回來,今天又要趕赴上海,為星影院線旗下新開的旗艦影院剪彩。
雙向忙碌的最直接後果,就是兩人相處的機會一少再少。也不知怎麽想的,沈星擇托人用那張碎了的黑膠碟作為材料,鑲了一個戒指戴在手上。又将另一個款式稍稍不同的戒指快遞給了陸離。
陸離怕戴着目标太大,就買了根鏈子穿着戒指挂在脖子上,排戲的間歇偶爾按按胸口,也是一番別樣的甜蜜。
不知不覺間,爛漫的春季也已經到了盡頭。
六月十五日這天,陸離請假去了機場——因為得到了沈星擇的事先告知,他的父親要在今天飛往那座太平洋島國。畢竟申請永久居留的前提之一,就是必須在當地待滿一定的年限。
似乎什麽都沒有考慮,又似乎在潛意識裏考慮了很多。總之,陸離還是在差不多的時間裏抵達了機場,并且“恰好”看見了老頭子獨自推着滿滿一車行李箱,在托運櫃臺前排隊。
猶豫再三,陸離還是走了過去,幫助他将大件行李逐一放到傳送帶上。
因為他戴着墨鏡和口罩,老頭子起初有點驚訝,眯起眼睛端詳一陣子,這才認了出來。
“……這麽巧。”
“找機場的朋友有點事。”陸離随口敷衍了一個理由,又反問他:“出國?”
老頭笑了笑,臉上的褶皺仿佛比上次見面時更深了。
“反正都這樣了,到哪兒還不都是一樣。”
“一個人在國外怎麽過?”
“也不算一個人。我有個畫家朋友,在那兒建了個繪畫攝影機構。每年接待接待從國內過去搞創作的那批人。缺個管事兒的,正好我愛看海,也就這麽着了。”
說到這裏,父子二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
行李全都托運完了,繳納了超出部分的托運費用,老頭子提着僅剩的一只小航空箱,道了聲“再會”,轉身就要往安檢處走。
大約走出了四五步,嘈雜的人聲裏忽然混進一個不太穩定的聲音。
“……還會回來麽?”
“也許不會了。”
老頭搖搖頭,又沖着他笑了笑。
“你,好好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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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五日,中影校內。
經過一個月的籌備,影視博物館內的布展基本完成。院方除了安排顧教授為展覽揭幕之外,還邀請了沈星擇和何木良等昔日同學返校捧場。
作為在校生,陸離當然也被顧教授牽去了揭幕現場。看着自己那篇“回憶陸離”的文章被放大印刷在展板上,還迎來無數閃光燈的崇拜,光是一句“尴尬”并不足以诠釋他複雜的心情。
不過再看看那些被精心洗熨、重見天日的戲服;看着時隔四年,又一次為自己聚攏而來的師友和影迷,他又覺得感動,默默在心中道謝。
揭幕儀式過後,陸離又被沈星擇拽着參加了中午的同學會飯局。看着一群三十出頭,成名成家的同學坐在一起聊天吹水,陸離卻連一滴酒都不敢沾,生怕自己喝多了管不住嘴,說着說着就露出了狐貍尾巴,跟他們稱兄道弟起來。
當然,飯局自然也有飯局的好處——在沈星擇的“引薦”之下,除去何木良之外的其他同學,也算是和陸離熟悉起來。
吃完飯,其他人商量着去別處續攤,而陸離則要趕回學校排戲。臨別前,他偷偷地問沈星擇,接下來幾天是不是還要去外地奔波。沈星擇當即表态會留在北京,還有一周,他要等着看陸離的畢業演出。
短短一周時間說過就過,轉眼就到了七月一日。
中午十二點半左右光景,由陸離領頭,26級表演系一班全體參演的學生,來到了歐陽予倩先生的雕像前,獻上花束并祈願演出成功。然後,大隊人馬意氣風發、浩浩蕩蕩地穿過校園,前往實驗劇場。
按照中影的歷年傳統,畢業大戲往往會連演七天,每天一到兩場。若是反響強烈,還有可能加演。憑票入場的觀衆成分也更加複雜——粉絲、媒體,前來捧場的明星和物色人才的經紀人……雖然票面上沒有體現,但劇場座位也進行了嚴格的分區,确保不會發生意外或者騷動,影響表演效果。
距離首演還有兩個小時,劇場內外的一切全都準備就緒。
通往實驗劇場的這一路上,路燈高處挂滿了燈旗廣告。地面和十字路口也貼好了引導标識。而劇場內部更是燈火通明、花香馥郁——幾十個大小花籃一字兒排開,有在外拍戲的學生送給同班手足的驚喜;有經紀公司給已簽約學生的捧場;還有父母送給兒女的祝願、粉絲送給偶像的禮物……
就在這一大片的眼花缭亂之中,有一樣別出心裁、而且明顯是了大價錢的禮物脫穎而出,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不是花束、也不是花籃,而是一頭“鹿”。
這是一件幾乎與真鹿等身大小的花藝作品。用常青藤或者別的什麽觀葉植物捆紮而成的鹿身上,開滿了小朵黃玫瑰點綴成的梅花斑點。仔細看,這些黃玫瑰還經過精心挑選,四肢與尾部的是明黃,越靠近頭部摻雜越多的紅色。直到頭頂的枝狀鹿角上,綻放着的就已經是大朵大朵鮮豔如火的紅玫瑰了。
不同于其他任何一座花籃,這頭“玫花鹿”擡過來的時候,渾身上下就找不出任何贈言或者落款。但只要熟悉這個班級,一眼就能看出是送給誰的。
于是,女生們抓緊時間和鹿合影,而男生則開始盤問陸離是誰出手這麽誇張。陸離只推說可能是後援會粉絲團集資搞的活動。轉頭自己也和鹿拍了一張合影,在微信上給沈星擇發了過去,順便還附上了一句話。
“炫富嗎你。”
短短一分鐘後,沈星擇的回複跳了出來。
“我炫富,你炫夫。咱們各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