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作夢中夢,見身外身
在鮮花與掌聲裏,26級表演系本科一班的第一臺畢業大戲,徐徐拉開序幕。
燈光落下音樂響起,一幹角色粉墨登場。從踏上舞臺的這一刻起,他們便不再是象牙塔裏的莘莘學子,而是真正的演員,亦是角色本身。
過去三年裏,他們在這座學校裏釋放的、學到的、感受的一切,全都要在這一方舞臺上表達出來。三年磨一劍,今日把示君。自當淋漓盡致,毫無保留。
演出從每天下午的兩點半開始,到晚上九點結束。清場之後全體演員還會留在劇場裏總結經驗,第二天早起再反複推敲,以便下午的演出有所改進——壓力之巨大可想而知,但每個人都不知疲倦、不知辛勞,有的只是極度的興奮與沉醉。
也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大戲上演了七天整整十四場,一場比一場熱鬧。最後一票難求,連過道裏都坐滿了觀衆。校園道路兩旁張貼的演出海報被偷偷揭走了一大半,像陸離這樣小有名氣的學生,每天都會收到來自鮮花,以及各式各樣的禮物。
第七天晚上九點,最後一場演出順利結束。大幕落下再度拉開,全體演員上臺鞠躬謝幕。臺下的觀衆掌聲雷動、經久不息,震得舞臺微微顫動。
七天的萬衆矚目,背後是三載寒暑,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勤學苦練,此刻如同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閃現。深深一躬完畢,重新擡起頭來,大多數演員已經淚流滿面。
即便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場面,可陸離依舊心潮澎湃。
舞臺頂上的燈光晃眼,讓他看不清楚沈星擇是否坐在臺下。可他卻清楚地記得多年前的那場畢業大戲,終場謝幕時自己與沈星擇肩并着肩,手牽着手高高舉起,緊緊相擁。
過去這一路上有你相伴,未來的前途中與你攜手同行——還有別的什麽需要奢求?
臺上的學生與師長合影留念之後,臺下的觀衆也陸續上前,與演員親密交流接觸。趁着場面一片混亂,陸離悄然轉身遁入了後臺。
脫下戲服卸了妝,他匆匆閃出劇院,尋到一處沒有路燈的黑暗死角,打開手機。
電話很快接通了,他舔了舔還帶着唇膏味道的嘴唇。
“你人在哪兒呢?”
“回車裏了。”
電話那頭的男人簡單解釋:“最後一場應該會比較亂,怕惹麻煩所以先走了一步。演出很成功,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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篤定了沈星擇不會就這麽離開,陸離左右張望着沒有路人,開始快步朝外走。
“一個人吧?車停哪兒?”
“西門外燕子胡同,北邊大樹後,第四輛。”
十分鐘後,陸離就在黑燈瞎火的胡同深處找到了沈星擇的車。仗着四周冷僻,車窗又貼了膜,他鑽進車裏第一件事就是抓住沈星擇的衣領,低頭啃了過去。
兩個人好久沒這麽膩歪,幹脆先糾纏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沈星擇咬着陸離的耳朵,摸着他的腰側:“……該放假了吧?”
陸離鼻子裏嗯了一聲,正準備說些什麽,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是馬蒙他們。”
他拿出手機看了看,收身撤回到副駕駛座上,“差點忘了,今晚上約好了大家吃火鍋。”
“不能改天?”沈星擇忍住了要按下中控鎖的念頭。
“當然不能啊。”陸離理直氣壯地搖頭,“想當年咱不也是一謝幕就跑出去胡吃海喝了一頓嗎?隔了一晚上還能有什麽勁。”
這話也算有些道理,沈星擇不再強求。
怕他反悔,陸離已經一手将車門推開,想了想卻又回過頭來。
“吃完飯……我去你家找你?”
“不必了。”
沈星擇居然主動搖頭:“醉醺醺的路上容易出事,還是睡醒了再過來,我明天沒事,等你。”
“一言為定。”
陸離眉眼彎彎,心甜如蜜。
如此一來,兩個人就在暗巷中作別。沈星擇驅車離去,陸離則沿着原路快步跑到西門口與其他同學彙合,大家再分乘幾輛出租車前往預約好的餐館。
今晚的這頓宵夜,既是慶功宴又是期末的散夥飯。大家鬧哄哄的,開心之中又夾雜着幾絲傷感。幾杯啤酒下肚,原本就感性的藝術生們就更難以控制情緒的奔騰。
有人借酒索吻;有人醉酒大哭;有人對酒當歌;而馬蒙則忙于給在座的諸位男生分香煙,還不忘提醒他們收看八月開播的網劇。
擔心自己酒後失态的視頻會被傳到網上,陸離喝得十分克制,全程保持清醒。等到散場的時候,他這個男生班長也就順便承擔起了“救火隊長”的重任。
淩晨一點左右,他和少數幾個清醒的同學将醉鬼們四人一組塞進車裏,确保一個都沒少之後才坐車返校。回到宿舍,又發現喝高了的馬蒙不知去向。大半夜的在校園裏跑了兩圈,最後發現人在歐陽予倩老先生的雕像前表演廣播體操。好不容易把人給哄了回去,又幫忙擦臉醒酒,最後弄上床去休息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四點鐘。
過去這十多個小時裏的高度緊張、興奮和狂歡,讓陸離消耗了幾天份量的精力。以至于腦袋一沾到枕頭他就沉沉地昏睡過去,再睜眼的時候,窗外已經是夕陽漫天。
白嘉恩和馬蒙已經趁着白天收拾行李回家去了。駱城在床上戴着耳機打游戲,一臉諸事勿擾的專注模樣。
陸離揉了揉睡亂的頭發,打出小半個哈欠,忽然間張着嘴定住了。
手機在哪裏?他趕緊在枕下和床上一通亂找,最後從椅子上的衣服堆裏摸了出來。打開一看,屏幕上果然有好多信息提示,其中八成都來自沈星擇。
糟糕了。
記起昨晚沈星擇提到過,今天會在家裏等他,陸離直覺大事不妙。他趕緊打開微信想要先探探沈星擇的口風,卻沒料到沈星擇的話還沒看見,反而看見了自家表妹發表的一則朋友圈說說——就在昨天晚上,他的母親和大叔請客辦了酒,正式再婚了。
這什麽情況,陸離一下子就懵了。
記得早在一個月之前,他就曾邀請母親來北京觀看自己的畢業大戲,卻被她以身體不适為由委婉謝絕。可如今,她卻在同一天瞞着他這個兒子辦了婚禮?
雖然彼此間并無真正的血緣關系,但是這四年來,陸離始終對母親敬重有加。親子并不時常見面,卻也關系融洽。看着表妹發表在朋友圈裏的照片,自家那個破舊中古的小房子貼上了大紅色的喜字,陸離只覺得好一陣說不出的古怪,令他忐忑不安。
于是他暫時将沈星擇的事擱下,首先撥出了家中的電話。
電話很快就被接了起來。母親果然有那麽一瞬間的尴尬,可她還是坦誠說出了瞞着他的理由——
如今的陸離在小城裏已經算是半個名人。若是有他參與,婚禮的焦點勢必會偏離到他的身上。喧賓奪主這種事,做母親的雖然無需介意,但是男方家中卻有些顧忌。
再者,婚宴的日期是由男方選定的,與陸離的畢業大戲之日沖突,既然注定無法兩全其美,便也不來增添他的遺憾與煩惱了。
這一番話,聽上去仿佛是在替他着想,可陸離還是隐約覺得有着一股難以形容的怪異感覺——他感覺自己被疏遠了,仿佛成了這個新家庭中的一個編外成員。
電話的最後,母親說再過幾天要和大叔一起出去旅游。既然如此,陸離也就沒有必要急着回去。結束電話之後,他默默沉思了好一陣子,突然才又想起了沈星擇的事。
再慢悠悠地發送信息實在顯得不夠誠懇,陸離趕緊撥通了沈星擇的手機。
也許真是等待了太久,電話那頭的沈星擇此刻的确極為不滿。盡管陸離用溫言軟語好一番解釋,讓他的态度勉強有了點軟化,可惜這次雙方期待已久的約會也算是徹底泡了湯——明天一大早,沈星擇又要為了家族事業飛往美國,沒有十天半個月根本回不來。
陸離完全沒有料到這種發展——昨天晚上他還是萬衆矚目的大戲男一號;今天就忽然變成了老媽身邊的拖油瓶,男友眼裏的爽約犯。
回不了海嶺,又見不到沈星擇,他覺得自己仿佛成為了一個無處可去的人。不過這種迷茫的情緒并沒有持續多久。他很快就想起來,眼下還有別的事情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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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還要說回到影視博物館舉辦“陸離特展”的時候。那天中午,沈星擇等人在飯店包廂裏辦了一場小型的同學會,順便把陸離也捎帶上了。也就是在這場飯局上,陸離聽到了一則令他頗有興趣的“情報”——
由業內知名導演李好文掌鏡的IP電視劇目前正在選角,預計8月中旬開機。
這個李好文,曾經是陸離的大恩人。
想當年,陸離大病初愈,被沈星擇以養病為理由攥在手掌心裏動彈不得。就算是難得外出拍戲,領到的也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配角。經過一段時間的鬥争之後,沈星擇終于向他妥協,而鬥争勝利之後陸離接的第一部男主戲,導演就是李好文。
當時的陸離,可以說是賭上了自己一輩子的前途和驕傲去拍這部戲。而李好文導演的指導與剪輯,客觀上也對陸離演出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
所幸電視劇上映後好評如潮,也正是從那一刻起,陸離重拾了自信心,并愈發堅定了要脫離沈星擇的桎梏,去踐行自己的目标與理想。
一晃過去了七八年,時移世易,昔日的正劇導演如今也無法逃脫商業化的影響,開始涉足IP劇集的開發,并且與幾個時下有名的“鮮肉”演員都有合作。
是的——陸離突然開始意識到,如果一切正如安化文所說,他注定要向商業化低頭……那麽,或許可以在李好文導演的指導下,嘗試着有條件、有尺度地去發生改變。
作者有話要說: 标題和摘要是一個古代典故,本篇選用則是因為蔡琴有一首歌叫《給電影人的情書》,其中用到了夢中夢身外身這個典故。
不知不覺過去了四年,所有傷口都開始愈合,所有心靈都開始尋找歸宿。所有故事也都會有結束的那天。
不過戲骨還有一段劇情,應該在元宵節之前都不會随便完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