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富酬随兒玉繞過聖瑪麗安醫院綜合樓,途徑花園的芍藥叢,到達東病棟,一路目測富酬估計這醫院占地面積有一平方公裏了。

神宮寺的畢生奮鬥還算是規模可觀。

“她家人不來嗎?”富酬問。

“一次都沒來。”

兒玉負責照顧新轉過院來的那女孩,時常跟她聊天,和那樣可愛堅強的孩子說話,她似乎都有了勇氣去面對曾經。

“同樣是孩子,怎麽可以将她棄置不顧,既然有給她常年住院的錢,為什麽親生父母就不能來看她一眼?”兒玉了解她的家庭狀況難免心酸,“我偷偷給她家裏打過電話,你知道他們怎麽說嗎?兒子高一要開學了,說出了什麽狀況,沒時間,父母的心眼可以偏到這個地步。”

富酬聽着,不好說什麽。

“到了,就是這間。”

拉開門,兒玉垂眼站到門側。

“不用防護服和口罩?”

“她想見你,快進去吧。”兒玉眨了眨眼,幽幽的淚光暗淡下去,“到了這時候也不用在乎那些了。”

富酬領會了她的意思。

而見到病床上那個纖細蒼白的好像要化進雪白被褥的身影,向來能言善辯的富酬更不知道說什麽好。

“你……在這過的好嗎?”

“很好,院長姐姐面冷心熱,對我特別照顧。”

出乎意料,她精神漸漸抖擻,說話也連貫了起來,不再喘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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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送我的東西我都按你說的放在院長姐姐辦公室了。”她從枕頭下拿出富酬給她的小盒子,“也讓兒玉姐姐幫我拿回來了。”

富酬打開盒子,裏面是一只漆黑的紅眼蜘蛛,機械造物,和一副眼鏡,有樸素花紋的銀亮邊框。

眼睛框邊花紋凹陷處是他嵌進去的針孔攝像頭,富酬讓她把鏡面朝正放在神宮寺桌邊,能拍攝畫面,無法錄音。

而那只假蜘蛛則改裝成了錄音設備,提升了聲音識別的靈敏度,放進書架邊的盆栽裏。

“我覺得你戴這副眼鏡會更好看,不過鏡框要再細一點。”

對醫院時尚雜志有資深研究的她笑眯眯的說。

“對了,怎麽不見院長姐姐,我也叫她來了。”

頻繁的治療和漫長的療後疼痛讓她無暇接觸電子産品和社會新聞。

“神宮寺院長在忙。”

“也是,她可是院長。”她向往的凝望慘白的天花板,“我以後說不定也會成為那麽厲害的人。”

“給你出道選擇題。”坐在床邊椅子上,富酬低頭拾衣角擦拭眼鏡片,“選眼鏡,壞人會罪有應得,除了我;選蜘蛛,所有壞人會被一網打盡,包括我。”

“讓我想想……”

富酬耐心等着回複。

她被難住了,同時她忽然隐約預感自己沒有時間做長久思考了。

“我選眼鏡。”

聽她逐漸艱難和微弱下去的呼吸,富酬問:“為什麽?”

“讓一個壞人逍遙法外肯定是壞事,我死前總算做了件壞事。”

她年紀輕輕,沒做過一件壞事就要承受這種不公平對待,生死有命只是自我安慰,她開始流淚,呼吸驟然變得急促。

“生命的結束自然又突然,我一直知道……知道我,我會死,人都會死,只不過我比一般人早的多。”

她眼前似乎黑了,像條離水的魚,手不禁四處亂抓。

“我害怕……”

富酬接住她亂揮的雙手,手被指甲抓破了一點,她營養不良的指甲也折了,只是雙方都不在意。

“我跳樓的同學,我想她最後對這個世界還有留戀,她着地姿勢是手肘撐地的俯卧,說明她臨死前掙紮了,她不想走,我也不想,我怕了,不想死了……”

她大口呼吸,過呼吸以致頭腦暈眩,反而讓她逐漸平息。

“太難看了,我賴着不死的樣子太難看了,是吧?”

她氣若游絲,富酬只有側頭在她臉邊才能聽清。

“不。”富酬斷然否認,“據表面統計,四年前全球有3.4億抑郁症患者,十年內增長率18.4%,死亡率16%,說明現今至少三億一千萬人茍活于世。”

“那麽多人因為畏懼死亡而活着啊。”

安慰有效,她嘴角動了動,看得出想笑一下,卻失了力氣,她含糊不清的說着什麽,聲音愈漸低下去,直低到無聲,低到氣息無存。

咔嚓。

用鑰匙開房門,門發出一聲似是而非的動靜,拿鑰匙的人卻未能成功。

夜色中這人穿了一身黑衣,幾乎融進月光照不到的陰影中,房子的主人換了門鎖,他想的到,上次用鑰匙順利進入翻找他電腦裏的文件,富酬一定是察覺了。

也不是就此無計可施,畢竟這次的目的可不比上次單純。

黑衣人順腰間荷彈的槍向下摸,拿出一把标準型的萬能'鑰匙,還有錫紙片。

用錫紙片緊密包裹鑰匙,伸進鎖孔,形狀會由錫紙塑形契合鎖孔。

門開了。

閃身進入,燈是亮的,目标應該在內,更應小心。

他輕手關門,亮光在廚房和主卧,客廳昏暗四周,沒有動靜。

從這個角度能看到燈光明亮的廚房,電冰箱的門還沒關緊,在這盛夏空調正竭力運轉,流理臺中水龍頭沒擰緊,臺邊正熱着什麽的電磁爐上放了一把叉子和勺子,素色的窗簾垂在其旁,他謹慎的仔細嗅了嗅,空氣中沒有煤氣的味道才放下心。

比起廚房,客廳則沒那麽有生活氣息,唯茶幾上有一杯水。

水杯邊有電視遙控器、一把水果刀和星星點點水跡。

走近才發現,刀把與刀身相接處有血漬,有着纏枝蛇紋的手蘸了些桌面的水跡,放到鼻下嗅聞,只是普通的白開水。

稍俯身換個角度,借廚房的光他發現那些水跡是一行即将幹涸的字,內容是:打開電視。

他立時一手扶上腰間的槍……難道富酬料到有人來殺他?

這時隐蔽也沒意義了,他另一手将信将疑的拿起遙控器,開了正對茶幾上面放了個鬧鐘的電視。

屏幕由黑轉亮,神宮寺的面容從正中顯現,一邊不甚清晰但也識別得出面孔的男人,正是他的雇主,成田議員。

視頻全程無聲,只見成田先生出了門,神宮寺背對門不斷打電話,又一個男人在門口與成田先生互相點頭示意,也就是正看着的他自己,和成田先生錯身輕手輕腳入內,戴着透明手套的手捋開手中的麻繩,勒上神宮寺的脖子,等她不動斷氣,他将繩子挂上燈管,屍體懸上繩套中,穿着鞋套的腳踢倒神宮寺腳下的椅子。

沒等男人有反應,随後的新聞滾動而出。

他沒注意剛剛的視頻是新聞的一部分。

随後碩大的新聞标題“律師富酬正義袒露成田議員黑幕。”“成田議員面臨下臺”“厚生省大動蕩,榎田議員或成最大贏家”……未等他看清,電視上的鬧鐘響了。

鬧鐘連接着被電視擋住的水囊,水囊下的電視後方沾着大頭針,震動讓水囊破裂,電視進水,圖像上下左右圓滑扭曲。

電視連到廚房的電線插座處電火花閃爍,廚房天花板熱敏的火災報警器灑水,緊靠着牆壁未關嚴的冰箱和空調電氣開關進水,正熱着東西的電磁爐磁場內的磁力與其上的鐵勺叉反應,高速發熱,臨近的窗簾達到了可燃點——

淩晨即時快訊:“午夜市中心一獨棟別墅突發電器爆炸事故,死亡一人。”

二審再度開庭。

“人渣被害,良民蒙冤,幫兇頂罪,元兇逍遙,這就是我公布真相前的這件事,變為此時此刻前的狀态,皆是利祿,盡是變數。”

法庭之上,富酬的手平伸向七濑,恍惚同一審的一幕重合,不同的是他手背多出了幾道鮮紅抓痕。

“在此我主張,七濑是被誣陷殺人的受害者。被捕的前厚生省官員成田,利用她的精神分裂給她施加心理暗示,讓她以為自己殺了比良坂龍二,實則是成田指使人實施滅口。

“證據是,成田與人合謀僞造神宮寺成美自殺現場頂罪,卻不想被我意外錄下了罪證,因此成田故技重施,我遭到了成田的暗殺,卻因禍得福,在意外身死的殺手身上找到了比良坂一案一直未找到的兇器。

“說到底,七濑其實是這場陰謀中最大的犧牲者。”

原告方不那麽積極反駁,被告方有理有據。

病棟事件和目擊護士殺人案的證人兒玉供認并未看到七濑将水果刀捅進死者胸口,只看到是她拿着刀。

兒玉很早就是富酬的人,右京明悟,不然兇器怎會失蹤,一經找到就是和所謂真正的兇手在富酬房子裏?

該是案發第一目擊者兒玉趁七濑剛殺了人精神恍惚拿走了兇器,交給富酬讓他嫁禍成田的人。

這麽說來,富酬打從神宮寺的病棟計劃開啓就策反了兒玉?

或者在兒玉被納入計劃經受比良坂虐待後富酬結識她,了解實情,這樣更合理,然後富酬等一個時機。

那個時機就是七濑作案。

右京奮力揭露富酬早已知曉的真相,事情結束方知自己實則是被利用了,甚至可以推測,成田的殺手也是富酬設計殺的……可惜他明白的太晚。

最終結果毫無意外,富酬勝訴。

判決無罪,當庭釋放七濑戀。

旁觀席靜的落針可聞,其中來圍觀終審的雅臣侑介風鬥和昂齊齊沉默,幾乎是同一個想法。

富酬這男人,真的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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