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九州地區四季分明,樹林環繞的沒有工業痕跡的地方夏日,正值梅雨時節,空氣濕潤,千萬大小生物在原野和農田中呼吸,小路兩旁田埂上的青青淺草随之延伸,視野逐漸開闊,薄雲浮泛的淡藍天空下是一座半睡半醒的小鎮,房屋或緊密或分散的排列。
富酬停在一戶人家門前打算問路,他是想回冬木市,而且真的染了頭發,但落點随機,他不知道自己來到融合的哪個世界的哪個日本了。
院門半敞着,富酬象征性的敲了敲大門,想問這兒是哪,收拾院子的年輕房主擡頭看過來,與頭發同色的瞳仁的十分特別,像是稀釋的柔和的金色,溫軟和善,自然帶着一點笑意。
富酬留意了門牌:“秋月先生。”
“我姓夏目,夏目貴志。”夏目解釋,“這的确是我家老宅,不過在我父母去世後曾經轉手別人,我剛贖回它。”
“那真好。”有要得回來的過去。
“秋月孝三先生打通了院牆,裝上了籬笆,”夏目拿起水壺為籬笆上攀爬的被曬的發蔫的牽牛花澆水,“為了贖回這座院子經濟變得拮據了,不然不會在網上招房客。”
“我可以嗎?”
“诶?”
“房客。”
“剛要回來的房子,還沒修繕好,有很多不方便,沒關系嗎?”
“我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這裏空氣和陽光都很好。”
是哪都無所謂,再沒有他非去不可之地。
“對了,還沒問先生你的名字。”
“富酬。”
“富先生不介意的話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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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做飯嗎?”
“會是會,但我還有工作,未必能保證三餐飯菜供應。”
“有能吃的就可以,因為我不想出門,房費我按三倍付。”
“太誇張了。”
“我這人難以伺候,未來十倍房租你都未必願意留我。”
“不會,你說話挺親切的。”
“是你養的嗎?”富酬望向廊下酣睡的一只黃白灰花紋生物,“那只巨大的豚鼠。”
“他是貓。”
“……”
之後他們再少有對話。
一道籬笆之隔住着獨自帶着一個小女孩的秋月夫人,房子是她賣給夏目的。
秋月夫人本姓原田,文靜寡言,廚藝非常好,總待在屋子裏,她女兒愛莉五歲,乖巧聽話而活潑好動,母親應對不了她源源不斷天馬行空的話,陪她玩也玩不來,她便自言自語,自己玩的有聲有色。
兩座宅子的院子戶型相同面積也差不多,春夏之交花草繁盛,她在院子裏有探索不盡的無窮樂趣,後來更有了新來的鄰居房客。
夏目曾試圖和新房客多溝通溝通,但那人和鄰居家小孩的共同話題比較多。
每天出太陽或出太陽之前,富酬把椅子搬到籬笆旁等日出曬太陽,下雨時則在廊下看房檐青灰的瓦片滴水,看雲霧茫茫的遠空,看累了便小憩一會兒,愛睡覺的共通之處倒讓貓咪老師常和他共享一塊好陽光的最佳睡眠地點。
梅雨季節剛過,正式進入夏天的蒸籠,天氣越來越熱,貓咪老師要被曬化了,幾乎想睡在冰箱裏,而新房客只是把椅子挪到了院內那棵葉子寬闊油亮的山毛榉下,好像連熱都嫌麻煩一樣。
後來夏目事物纏身,對他少有注意,偶爾照料院中花草時聽見他和鄰居女孩談些漫無邊際的話。
“愛莉,你爸爸為什麽不出現。”
富酬問在籬笆跟用塑料小鏟子摳土的小孩。
“他太弱了。”
愛莉頭也不擡的回答。
“他生病了?”
“他沒生病,他會潛水,會隐身,一般人不能看到他也不能找到他。”
夏目跟富酬說過,她爸爸失足摔進江裏,屍體至今沒能打撈上來。
“他人怎麽樣?”
愛莉扔下小鏟子,故作深沉的搖了搖頭:“我不讓你做我小弟了。”
“為什麽?老大,你不能這麽對我。”
“做小弟就要有做小弟的本分,你不問我不想回答的問題,我就,”她用沾滿濕泥的小手一抹鼻子,“我就還能當你大哥。”
“好,我不問了。”
富酬站起來,從籬笆這邊把他大哥薅起來,然後拿出她媽媽裝在她兜裏的手絹,給她擦鼻頭。
愛莉仰起小臉蛋,順富酬的手往前撲在爬滿牽牛藤蔓的籬笆上。
“你想做我爸爸嗎?”
“那得問你媽媽。”
“她會說保守秘密。”
聽到這,夏目覺得可能再有幾個月,新房客就去隔壁住了,但秋月夫人現在真的有這個心情嗎?她正身陷官司。
隔天夏目比原計劃早回來,聽到租客房間傳來凳子倒地的聲音。
第一個念頭是,他在上吊。
夏目沖進他房間,看見的場景和預想中的別無二致。他上前抱住富酬的腿,試圖讓他有餘裕呼吸。
“你怎麽這麽早回來?”
“約的律師臨時有事取消了預約。”盡管他很輕,夏目也舉得非常困難,“我們能換個姿勢談嗎?”
“随你。”
這是随我的問題?夏目盡力冷靜:“我拿給你剪子,你能自己剪斷繩子嗎?”
夏目當他默認了,剛要放開一下去拿剪子,他扯了下繩結,繩子松了。
“還有人繩子打活結上吊?”
“閑來無聊測試一下。”
“測試……繩子的強度?”
“測試我命運的強度。”富酬咳了幾聲,躺在地板上,“我可以自殺百分之百被救。”
聽起來不是第一次這麽幹了。夏目嘆了口氣:“願意的話可以跟我說說。”
“不了,毀你心情。”
“呃,”夏目提議,“我剛買了七遷屋的饅頭,要不要出來和我們吃點,還有西瓜,然後坐一會兒……”
“同情我?”
“沒有。”夏目的确覺得他做出這種舉動是出于孤獨,想引人注目,“是我有些地方不順心,想找人傾訴。”
“我不想聽。”
“……”
“我果然很難伺候吧。”
“嗯。”
兩人相對無言,微塵在晌午光中漂浮,蟬聲和植物香氣從窗縫牆隙透進室內。
“真的有西瓜?”
“有。”
貓咪老師的胃口讓富酬嘆為觀止,豚鼠是雜食動物沒錯,但能長得這麽肥碩是靠它自己努力。
然而西瓜只是個借口,富酬讨厭紅色。
“不過很快就看不到了,那時就不用再讨厭任何東西了。”
“移民到哪裏都會有金發。”
“我視神經出了問題。”
“啊……對不起。”
“是我錯,年輕時太任性的後果。”
“你現在看着也很年輕。”
“時間唯在健康方面不對我施以援手。”
“能治好吧。”
“我透支身體唯一得來的就是這些慢性病,珍惜成果還來不及呢。”
“……”夏目一時停止吃瓜。
“我在開玩笑。”
“我知道,但我笑不出來。”
“你善良過頭,缺失殘忍的幽默感,而我的幽默幾乎都這類的。”富酬倚着門廊柱,指尖爬上一只螞蟻,“咱倆不适合結婚呢。”
“根本不會有那種發展。”夏目吐槽。
“慢性病不致死,無法根治,就是有點難挨,”前段時間陰濕的梅雨季節差點要了富酬老命,忙着疼都忘了無聊,他把螞蟻放到地上,“時間久了會習慣。”
“你至少得治眼睛啊。”
“已經在練習盲文了。”
“這樣是不會幸福的。”
夏目見隔壁的以食物香氣為生的小妖怪背着小包袱去找下一戶人家,想來受官司攪擾,秋月夫人沒功夫研究美食了。
“幸福是流動的,輕柔的,令人不易察覺,而又源頭不安定,不持久,終會幹涸,所以要好好珍惜。”
“你說你約了律師。”最近富酬身體和精神狀況還好,“我以前從事法律工作,姑且算經驗豐富,在官司上有問題可以問我。”
夏目想了片刻,似乎在反應跳躍性的話題,組織語言。
“你是來修養的,我剛才還勸你去治療,這麽打擾你有點過意不去。”
“少廢話。”
“倒不是我的官司,我只是被波及,也不确定會不會失去這棟房子。”夏目不客套了,“房子是原田賣給我的,我和她簽了合同。而她的房産是她死去的丈夫留下的,現在她丈夫家裏人出現要跟她打官司,讓包括房産在內等一切債券、商鋪、保險金和遺産繼承失效。”
“遺産糾紛跟你關系不大,你只需要等到官司完了,秋月親戚勝訴,你跟他們就房産合同談,就算打官司,大概率會判定合同有效。”
“那個,”夏目猶豫着補充,“起訴方嚴格來說不是秋月親戚。”
“那是直系血親?”
“差不多……是秋月先生另一個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