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療養院裏大多數人大多時候都挺正常,有的人更是格外正常。
本該去海邊的日子大家因失望格外無聊,客廳在放電視劇,這部劇電視臺反複播大江反複看,盡管如此,每每看到這個情節他都依然會潸然淚下。
生離死別之際,躺在病床上的男主摸着泣不成聲的女主的頭,說:“人多絕望……一生注定徘徊在欲望與痛苦之間,最終腐臭,可怕的是不懂如何去愛,謝謝你,是你……”
“他剛明白愛就要死了。”大江邊擤鼻子邊感嘆,“東谷對佳子的愛簡直像約伯對上帝的愛。”
“也許愛更适合短暫的生命。”旁邊富酬本來半閉着眼睛觸摸一本盲文書,聞言擡頭問,“這劇在別的世界也有嗎?”
“不知道。”大江又說,“也可惜愛在如今似乎成了一個笑話,愛情尤甚。”
“愛情不是笑話是什麽?”
大江不假思索回答:“是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部分啊。”
富酬看着他,百思不得其解。
一集結束,屏幕開始滾動演職人員表。
“為什麽會有神學顧問?”
“女主是修女。”大江對這部劇知之甚詳,“第一集 女主受洗和最後一集女主淋雨都有宗教暗示,洗禮的水象征誕生、死亡和複活,結局時畫面定格于女主在雨幕中伸展雙臂,象征着她獲得了淨化和贖救。”
“你挺了解宗教的,”富酬和他閑聊,“信神嗎?”
“家裏老人信,我不信。”
“這個故事到底是用愛情談宗教,還是用宗教談愛情?”
“雖然不想承認,男主的細節設置宗教色彩太強烈了,但他由面到點的愛上一個人,對宗教主題未免顯得狹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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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在每一個人裏面,沒有寬窄之說。”
“聽起來你信?”大江漫不經心的說,“其實宗教跟電視劇一樣,只是人無聊的消遣。”
電視放起了金融節目,提到最近的經濟問題,富酬下意識的留心了些,發現股市下行、房地産泡沫等諸多隐患很大程度上是十多年前金融危機的遺留,也就是說,這次經濟危機裏可能有富酬一份功勞。
大江也在看,忍不住罵出了聲:“那幫疊泡沫做空頭投機的孫子……”
他話說一半,衛生間傳來砰的一聲,燈泡再一次從天花板掉下來摔碎了,發出的聲響簡直像槍擊。然而必須用那種燈泡,因為擰松燈泡的創傷應激障礙的病人隔幾天聽不到這個聲音會發病。
突然插播了一則新聞,世界井航運全部封閉,有幾個人們在街道上聚衆示威的畫面,畫面邊緣武裝部隊閃過,大江一臉預料之中的諷刺表情。
其實這個時期媒體沒什麽公信力,現狀一片混亂,消息難辨是非,最近幾個立場堅定的大臺新聞報道的風向也暧昧了起來。
不管外界再怎麽天下大亂,離這座人工島邊緣的療養院都十分遙遠,富酬到時間去心理疏導室,就把這一切抛之腦後了。
“這就是軍權專政的後果,”心理醫師說,“那群只會沖鋒的大老粗懂個屁的治國!”
到結束富酬都在勸他息怒,故這次心理疏導和往常一樣沒達到理想的效果。
所幸富酬在積極的自救,認真分析自己的心理問題,幻象出現得很少了,這跟身體狀況轉好也有關系。
他回去時經過保潔阿姨存放清掃用品的雜物間,雜物間所在的走廊有個拐角通向焊了鐵欄杆的窗子。就是窗那裏傳來低聲對話,空曠走廊造成的回聲放大了那一男一女的聲音。
“你也看見了,我停職在這裏治病,實在無能為力。”
“檢察官先生,我不是存心為難您,能不能讓我見我兒子一面,就一面,他被抓走他們不讓我見他,我也不知道他在裏面好不好……”
……
男的是大江,女的是保潔阿姨,事件聽起來像是她兒子作為示威人群一員被拘留了。
大江頭痛的送走她,回頭看見轉角的富酬,正要開口。
“抑郁症好得嗎?”
富酬觀察大江的狀态有段時間了,這人活得比誰都沒夠,根本裝的抑郁症。
“還行,跟考證差不多,做功課就能得。”大江有恃無恐的摳着手腕上的疤,說道,“我是為了自保進的精神病院,這叫政治避難。”
“我也當過檢察官,在另一個世界。”
“居然是同行?”大江驚奇而感興趣的說,“你是怎麽進來的?”
“還能因為什麽,國安案子。”
有關國家安全法,涉及政治的案子。
“同是天涯淪落人啊……”大江不顧輕重的摳着那道一半做戲一半真意的疤,“其實這也是詩意。品德在卑躬屈膝時留下的褶紋,靈魂因勢利而變節時留下的疤痕。”
不知為何,提起這件事本來十分正常的大江就變得有點瘋瘋癫癫。
“我那樁案子的被告就像那位女士一樣,完全是無辜的,無權無勢,十分令人同情。”富酬接着駕輕就熟的編造謊話。
“據我所知這樁案子的被告也只是一幫大學還沒畢業的孩子,但,政治就是政治,尤其這個形勢,風頭上需要殺一儆百,就對誰都不會慈悲。”大江笑着問,“聽過羅素的那段話麽?他說所有的政治都是笑臉惡魔,它教唆那些精力旺盛、頭腦靈活的人去折磨那些逆來順受的廣大民衆,以奪走他們兜中的錢財、手中的權力和腦中的思想。”
保潔阿姨通過大江的關系見到了兒子,次日富酬與她攀談,了解到那次事件被拘留者都受了私刑。
接手案子的檢察官是大江同事,仍在走審理程序,尚未開庭,大江從她那得到消息,安排的被告辯護律師跑了,下落不明,目前案子沒有律師接,也找不到合适的。
富酬向大江提出想要接手這件案子。
在他對此表現出熱心時大江就預料到了,可他沒忘他們都在瘋人院,愈發難以理解這種請求。
“安安穩穩的活着不好嗎?”
“就是因為我活着,神交給我生命,我得讓它值得。”
大江眼神怪異的看富酬,他對富酬的信仰的态度,像富酬對他愛情觀的态度一樣。
“你作為信徒,等神跡不就好了。”
“我相信神,但不信神跡。”
他這話讓大江稍微能理解了,因為他雖然信愛情,也不信愛情會真正發生。
“你信神,你們都信他,神未必信你們。”大江不住搖頭,“我實在告訴你,理想的人一般死得都早,這裏不是信仰的長久留存之地。你跟現實拉不下臉,現實反手掀你一層皮。”
“放心,我做良心事的時候會把良心放一邊。”
大江一時沒什麽好說的,嘆了口氣。
“問題是你争得過誰啊?也救不過來。”他問,“你知道你贏不了吧?”
富酬不說話。
“我記得你說過你早就不是律師了。”大江突然發現盲點,“甚至連證都沒有。”
“可以現考,律師資格不受精神病史限制,周末考試,月末下證。”
“……”
富酬還說自己做過檢察官,滴水不漏的謊言當然不能全靠胡謅,富酬的确做過,并且的确經手過一起國安案子,但被告是個極端革命者,根本不無辜,他強大,巨富,黨羽衆多,計劃缜密,與富酬有利益勾結。
即便如此,他依舊進了監獄。
作者有話要說:
《舊約.約伯記》裏,烏斯地有一個人名叫約伯,那人完全正直,敬畏神,遠離惡事。但是上帝為了考驗他,通過撒旦剝奪了他的全部財産和兒女,并讓他全身生滿毒瘡,他毫無怨言,在苦難中祝福上帝,詛咒自己的生日,說:“我赤身出于母胎,也必赤身歸回。賞賜的是耶和華收取的也是耶和華。耶和華的名是應當稱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