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四三章
庭長宣告合議庭職責和當事人權利之後,檢方開始舉證,證人、鑒定人出庭。
“……被告等人觸犯了集會、游'行、示威和公共治安管理,及其國家安全相關法律法條,其中個別當事人造成了人身傷害和市民的財産損失,影響較大,性質惡劣,意圖颠覆當局,理應從重量刑,剝奪政治權利,判處無期徒刑。”控方檢察官将幾打文件交給書記官,“這是當事人證詞,請傳達合議庭。”
陪審團可以查看一切相關資料,但是在庭上他們不能發言,如有意見,最多寫紙條給法官。
在說明涉案主犯一人從犯十五人的供詞程序始末時,作證的是一位警長,資料顯示其已有五十,開庭前富酬在法院前見過他,當時這位警長騎着輛鏈軸吱嘎吱嘎響的自行車,毫無戾氣,普通本分。
等他陳述完畢,富酬舉手示意。
“異議。”
他的首次出聲并不咄咄逼人。整個由陪審員、審判員、當事人、記者和市民矚目下的庭審幾乎處于一種祥和的氣氛中。
被允許提問後,富酬拿過檢方提供的證詞︰“這裏面是否包含所有當事人的供詞?”
“是的。”
“這份供詞是否唯一?”
“呃……”
“也就是說,除此以外是否有作廢供詞?”
“這些都不是一次錄成的,有時幾個人說的對不上,所以——”
“得來這份供詞的方式完全合乎法律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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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事人關押受詢期間,警方是否曾采取任何不人道的手段獲得供詞?”
非法途經獲取的證據無效。
“沒有,絕對沒有動他們一根頭發。”
“那麽除暴力以外其他形式的逼迫呢?”
“我不明白你問的啥,這被抓進來的人不逼哪問得出來東西啊。”
“那麽你們一開始的預設立場,就是當事人有罪?”
“供詞上他們自己承認了,都寫着呢。”
富酬點點頭,讓身邊大江找來的助理律師從桌底拖出一摞半米高的髒污紙張。
“複印件想必諸位看到了,有些字跡不清和缺失,請見諒,”等發到所有人手上一會後,在庭上一片翻閱聲中,他說,“這些是我從看押當事人的片區的垃圾車上找到的,當時這兩大袋供詞還是碎紙,我請了上百個人還原拼貼成的。”
用錢砸的人力和效率。旁聽席的大江和富酬是室友,居然對此一無所知,他只看到富酬成天的忙。
“平均每個人有幾十份供詞,前後邏輯不通,題不對文的占半數以上,我這裏的原件上甚至沾染了糞便和嘔吐物……請問審訊期間發生了什麽?”
老警長懶洋洋的昂起頭︰“你從垃圾堆翻出的玩意兒,沾了什麽都可能。”
“經過鑒定是人的,糞便和嘔吐物成分和警局提供給當事人的飯菜一致。”
“不可能,根本沒給他們吃……”
“反對!”控方檢察官忽然出聲,“辯護方詢問過于誘導性。”
“無效。”
“證人,我再問你一遍。”富酬繼續說,“你們是否一開始就預設當事人有罪,并采取不人道的方式獲得供詞?”
老警長偏了下頭,宏聲道︰“沒有!”
富酬覺得這位警長沒被收買。
他是打從心底認同體制,視不留傷痕的非法審訊為天經地義,盡管在平常,他可能連踩到狗尾巴都會道個歉,但輪到做了數十年的工作,他就能不把被審訊的人視為生物。
他始終沒回答是否預設有罪的問題,不是有意回避,而是沒想過無罪的情況。
執法機關本該以無罪為前提進行調查,司法機關本應以謹慎量刑為前提檢舉案件,反觀這裏,一個屈審成招,一個要從重量刑。
“審訊就是會給人壓力,這幫年輕人心理承受能力太差。”老警長氣憤的說,“還在外面打砸搶燒,他們是自己知道自己有罪,我的一個後輩胳膊打了兩個月的石膏!”
控方檢察官适時提出讓那位受傷的警員作證主犯的人身傷害罪。
受傷警員陳述完畢,檢方提供并播放了“暴動”發生時現場的一段監控錄像,顯示的畫面有些模糊,場面異常混亂,車輛擁堵在狹長的馬路上,武裝的防暴警察斜挎着荷彈的槍,像一把把黑色的匕首,阻隔切割開人群血肉組成的厚牆,時而沒入其中。整個的人群推擠出層層浪潮,移動而過留下的空地遺留着破爛了的橫幅标牌和倒地的人。
“檢方截選的片段未免過于模糊,以當時的混亂狀況,即使是證人也不能說自己十分清楚周身的情況,人的視野是有限的。”
富酬沒說的是,這簡直是碰瓷一樣的證言,警方的舉證态度不認真得近乎得過且過,檢方的女檢察官倒是頗有頭腦和機敏。
“證人就在這,我們的人民警察左前壁骨折,背部於傷,”控方檢察官舉着警員傷處的照片,那拍攝了凄慘形容的照片角度微妙地偏向心軟的陪審員們,“請尊重事實。”
“正如證人自述,格檔攻擊時受力倒地,以及你所說,背部於傷,正說明證人因後方的力呈俯卧摔倒,手杵地面,以致受傷,是往年煙火大會都有發生的人群踩踏和受傷事件,不能指認為我方當事人的惡意所致。”
富酬也呈交了一段視頻。
“監控因角度、清晰度和現場人潮的原因,沒能拍到街道車輛的車牌,我找遍了附近店鋪的監控,很遺憾,因不明原因竟然全部過期、或者壞損。于是我找了以現場為中心,這片區域全部的街道監控,通過分析車輛軌跡,找到了當時停于現場的車輛,這段視頻是從其行車記錄儀上獲取的。應該比控方提供的更近,更清晰,更全面。”
富酬的視頻有始有末,如果足夠客觀的去看,很清楚過錯不全在某一方。
……
上午開始,中午暫且休庭,下午繼續,傍晚結束,階段性的說,憑借刁鑽的取證手段,富酬獲得了比預期中好的結果。
法理的天平傾向他這邊,大江表現得比誰都興奮,一定要在宵禁之前和他去喝一杯慶祝。
富酬得大江很多幫助,推脫不及,只好答應。
大江拍拍富酬肩膀,先走一步,留他整理那堆致勝的破爛。
富酬邊整理,邊解開手機靜音,發現在死亡威脅下面來了條新郵件,在此之前還有一通來自當地警局的未接電話。
郵件亦标明其為警察,要求收到回電話。
富酬打過去,接通是個年輕男人聲音。
“你好,我是警員後藤英德。”
太陽正在下落,法庭逐漸清空,富酬忙着歸攏卷宗,不耐煩的等他說事。
同時他疑心,自己現在用的身份是新的,可能是誰翻出了他的舊名舊案。
“名為朝日奈右京的男性,你認識嗎?”
富酬停下手裏的事,仔細回想這個名字。
“認識。”
“和他什麽關系?”
富酬只想起來有這麽個人,名字對不上臉。
“他來這個世界了嗎?”
“尚且不确定是哪個世界的住民,聯系不到他的其他親友,這裏有些問題,您方便來一趟嗎?”
“哪?”
“西新宿警局六樓停屍間。”
……
看到存屍櫃中的人,富酬記起來了。
“勘察現場結果是他殺。”雖然富酬不問,後藤警員主動告知情況,“朝日奈先生手機有條未發出的短信,收信人名字是你的。”
“兇手是誰?”
“還沒找到。”
富酬又張了張嘴,想問什麽,腦海裏的千頭萬緒一時又交錯成一塊空白。
“這位叔叔随身攜帶的一本初版書不見了。”
一個孩子的聲音自下而上穿過幹冷的空氣。
“柯南,你怎麽在這兒,沒和你毛利姐姐一起?”
叫做柯南的孩子接着道︰“版權所有者不再加印,而且曾經有內容删減的争端,所以完整的初版書市價不匪,有可能是為此殺人越貨。”
那本書……富酬沒料到自己當初不再版的決定會造成這種後果。
“好了,停屍房不是好玩的地方。”
“知道了,後藤叔叔再見。”
富酬問後藤︰“毛利蘭?”
按理案件審理期間陪審員不能亂走,但禁止私下接觸的規定形同虛設,估計也不差這條規定了。
“她是報案人,死者生前的房東。”
上庭前富酬收到了死亡威脅,屍體被陪審員發現,三方線頭揪成一團亂麻……他如今的交際竟貧瘠到讓恐吓者不得不去殺和他同世界的人作為威脅。
但是右京為什麽在這個世界?誰又是怎麽發現他們在另一個世界認識?
“他在這個世界待了多久?”
“根據毛利小姐說是初春那陣,迄今八十多天。”
兩個半月前,正是富酬到這的時間。
“我早該想到……”
右京自稱東谷。
無論如何富酬都脫不了幹系,各種原因都不給他一點甩脫責任狡辯的餘裕,無孔不入,和這個人的個性微妙的相合。
還有這張散發冷藏的霜氣、本應令人感到可怖的臉,表情是那麽溫柔安詳,甚至純真無邪,仿佛與死亡相遇的時刻他成了孩子。
凡此種種,都讓富酬再次深刻的覺得自己有罪。他死了,自己仍活着。
“可以碰嗎?”
沒在問別人,而是問躺在那裏的人。
回應是他無盡的默許,富酬用自己的嘴唇貼了貼他的。
柔軟有溫度的變得僵冷、有氣味,死亡只是這麽回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