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真後續
按照羅特伽爾預想中的發展,應當是安娜順勢說願意嫁給他來報答他,那他這些日子的耐心也不算白耗了。
可她說的都是什麽?
她不但過于狡詐,還忘恩負義。
“如果我不幫你,你就只能嫁給一個老鳏夫,婚後你會被他折磨至死。”羅特伽爾說這話時,語氣中充滿了火氣,而表現在外的,則是他指尖時隐時現的火光。
尤利塞斯擁有的幾種親和元素中,就屬火元素最為親和,他的火系法術也是用得最熟練的。而常年累月地頻繁使用火系法術,使得他的身體有些許微妙的變化,同為法師者很多時候可以看出另一位法師常用的元素法術。
像現在,羅特伽爾已完全控制了尤利塞斯的身體,當他生氣又未有意控制時,體內的火元素立即有了自發反應。
在這光線不足的房間中,羅特伽爾指尖的火光清晰而驚人。
安娜克制着自己的恐懼不後退,鼓起勇氣直視着那惡魔,強裝鎮定道:“即便如此,我也沒有請求過您。”
下一刻,以羅特伽爾的指尖火光為起點,火苗好像順着空氣中某種看不見的通道,瞬間旋轉擴大,在羅特伽爾身後形成了一條猙獰的火龍。
時間虛耗,無法看透這個人類女人的本質,以為會成功卻一次次面臨失敗……
羅特伽爾在五位深淵大公中的脾氣算不上最壞,但也跟“好脾氣”沾不上邊。
區區一個人類,竟然敢幾次三番耍弄他!
火龍的出現令房間中的溫度迅速上升,安娜額頭都滲出了汗水,是熱,也是恐懼。
她就知道,這個惡魔翻臉時非常恐怖!
羅特伽爾任由火龍在他身後翻滾,沒有點燃任何東西,他的雙眼微微眯起,像是惡犬盯着手無寸鐵的孩子。
“告訴我,你打算怎麽報答我?”
安娜透過尤利塞斯的臉看着藏在裏頭的惡魔,這惡魔看起來年紀輕輕,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可身上卻纏繞着令人忌憚的惡意。
她看到的好像不是一個惡魔,而是一座巍峨的山峰正在向她傾倒而來,她幾乎站不穩。
在這樣的壓力下,她的腦海中甚至閃過答應他算了的念頭。
好在這樣消極的念頭來得快去得更快,自從遇到惡魔以來所有的事在安娜腦海中飛快閃過,她想起她幾次拒絕這個惡魔,他有時候會很生氣,但并不會像現在這樣幾乎可以說是按着她腦袋逼她答應。
他現在是憤怒到不顧規則了嗎?
安娜不能讓惡魔知道她一直知道他的存在,只能從側面提醒他規則的存在,讓他有所顧忌。
他這明顯屬于激情犯罪,事後肯定會後悔,她就幫他踩踩剎車,想必他事後還會感激她呢!
這麽安慰着自己,安娜瞪着惡魔,一半是僞裝一半是真情流露地憤怒喊道:“您要像鮑比一樣逼我嗎?”
安娜只是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可不曾想,她問出了這話之後,那惡魔忽然眉頭一皺,下一刻他收起了殺意,身後的火龍也瞬間消弭于無形。
安娜愣住了。
居然真的成功了?她只是随便試試而已啊!
羅特伽爾确實是被安娜的話拉回了理智。
他想起了跟巴蘭的賭約,不能脅迫對方答應,他之前一直做到了這一點,但剛才,他差點失約了。
他上次這樣憤怒到幾乎失去理智,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那一次,惹怒他的人,死後還被他鞭屍,直至一點渣都沒剩下。
而這次,他本不該如此,但幾百年沒這麽憋屈過了,他能在殺了安娜之前恢複理智,是她的幸運,更是她的不幸。
“算你命大。”
羅特伽爾冷笑着坐回了桌子旁,剛才的火龍控制得極為精準,并沒有弄壞房間裏的任何東西。
除了把安娜一顆心吓得到現在還在飛快地跳動之外。
安娜很想立即逃離這個有惡魔在的房間,但她知道自己現在最好不要這樣做。
看,她面對武力值比她強那麽多的惡魔,也不是沒有一點自救能力。
她沉默地退到一旁,雙手在身前交握,将雙手的顫抖幅度控制在最小。
羅特伽爾沒聽到安娜的反應,看了她一眼。
她安安靜靜地站在角落,看似平靜,那微微顫抖的雙手卻洩露了她此刻的後怕。
他冷笑一聲,再狡詐,不還是個人類?這樣的小驚吓都受不了,真不知她哪來的膽子跟他鬥。
不久之後,當他卸下僞裝,以真身告訴她真相時,她那驚恐的表情一定非常有趣。
羅特伽爾忽然從袍子內襯袋子裏拿出一個小布袋,随手往安娜那邊丢去。
安娜吓了一跳,眼看着東西要落她手上,她慌忙後退一步穩穩避開,只見那布袋子砰的一聲落在地上,系袋口的繩子散開,露出令人眼前一亮的金幣。
羅特伽爾:“……你躲什麽?”
安娜看着地上那袋子金幣,嘴巴張了張,又閉上了。
讓她怎麽說?她從前看過一本穿越古代的,裏面的女主就是利用那些武林人士看到飛過來的東西都想接的壞習慣,丢了顆霹靂彈過去……
而她穿越的,可是個充滿超自然力量的世界啊,不接來歷不明的東西,難道有什麽問題嗎?
現在看到布袋裏是金幣,安娜也沒想去撿。
這可是惡魔經手的東西,誰知道有沒有詛咒或者別的什麽?
或許,她收下這袋金幣,就相當于把她的靈魂賣了呢?
露在布袋外頭的都有至少十個金幣,被布袋子遮擋的還有多少?這麽多錢,買什麽不夠啊?她怎麽敢拿?
安娜無視了惡魔的問題,看着他茫然問道:“不知道尤利塞斯大人是什麽意思?”
羅特伽爾快笑了:“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蠢?”
安娜低頭裝死,他最好認為她蠢。
羅特伽爾見安娜不吭聲,倒是想把她趕走,但想起他跟巴蘭的賭約是因她一句話而令他守住了底線,他又帶着惡意而愉快地笑起來。
她一句話,使得他和巴蘭的賭約得以繼續下去,也使得她自己的未來照舊走向了深淵。否則,他今天若是失控殺死了她,她只會痛苦一瞬間而已。
這袋金幣,換的是她未來數十年的折磨,她以後要是知道了……
安娜雖然不知道惡魔在想什麽,但她總覺得他好像在得意什麽事情。
但是得意什麽啊?她又沒收他的金幣,更沒答應他的求婚,他收割不了她的靈魂,瞎樂啥玩意兒呢?
羅特伽爾換了個冷淡的語氣說:“這是給你的補償。”
安娜站着不動,口中道:“多謝尤利塞斯大人,您并不需要給我補償,我也不敢收下。如果您真覺得過意不去,不如您以後不再提鮑比的事,而我也會忘記今天的事。”
羅特伽爾對人界的貨幣并非沒有了解,他知道地上那袋子裏的金幣足夠普通人揮霍上一輩子還能留給後代大筆遺産。
為什麽她不要?
他發覺她并不是口是心非,因為她沒多看那堆錢幣一眼,好像它們是什麽恐怖的魔獸似的。
羅特伽爾發現之前發洩掉的煩躁又出現了。
因為他不明白,她怎麽會不要金幣。
明明她之前為了接近帕裏什和尤利塞斯費盡了心機,要是有那麽多金幣的話,很多事她可以做得更好,她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為什麽不要?”羅特伽爾指了指地上的布袋,冷着臉問了出來。
不要就不要,哪裏需要那麽多理由!
“我不該得這樣的補償。”安娜随便敷衍了一句。
“我賞賜你的,你就可以要。”羅特伽爾堅持道。
安娜也很堅持:“但我真的不能要,大人。”
開玩笑,他這麽堅持要給她這些金幣,她就更不敢收下了啊。
羅特伽爾看着安娜。
安娜看着地面。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續了足有一分鐘,羅特伽爾才放棄了跟安娜繼續僵持。
他難得為“感謝”她的提醒挽救了他跟巴蘭的賭約而送她金幣,不要就算了。
他開始吃飯。
安娜眼角餘光瞥到惡魔的動作,登時松了口氣。
随後,她便安心地等待着,只是畢竟那一袋子的金幣就在地上躺着,她的視線總是控制不住地往那邊看去。
真的好想要啊……有了這些金幣,她可以立即去檢測她的元素親和力,若她有成為法師的可能,那她就馬上辭職,接下來好好學習法術。雖然她恐怕依然擺脫不了這個惡魔,但他又不怕法師,想來也不會阻止她學習,或許一開始她拿他沒辦法,但誰知道以後如何呢?
安娜強行收回了視線,做人不能太貪心。
等羅特伽爾放下刀叉,安娜便靜默地上前收拾東西,低眉順眼的模樣,令羅特伽爾無法将她跟剛才那個固執的人聯系起來。
安娜頂着惡魔毫不遮掩的視線,有條不紊地收拾好東西,随後行禮道別,穩步離開了小樓。
那一整個布袋子的金幣,還在地上閃閃發着光。
直到晚上下班回家,安娜都還沉浸在痛失金幣的悲傷之中。
要是送她金幣的不是惡魔就好了,她肯定毫不猶豫地收下來。
回到石榴巷,經過鮑比已成為廢墟的家時,安娜下意識緩了緩腳步,對于惡魔來說,殺一個人是如此輕易。
當然,鮑比是活該,她并不同情他。
“是不是你害死鮑比的!”尖利的女聲從一旁傳來。
安娜循聲望過去,黑影中走出神情複雜的莉莉。
“我要向路易神甫揭發你!”她激動卻壓抑着聲音道,帶着些許顫意,似乎藏着恐懼。
安娜白天才被惡魔吓過,莉莉這樣的小角色,她還不放在眼裏。
“揭發我?揭發我什麽?”安娜微笑着說,“我和我的家人都是善良的人,鮑比強迫我嫁給他,與仁慈的光明女神所教導的相悖,是女神降下天罰,令他在火海中痛苦死去,與我有什麽關系?”
她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麽,又笑:“也不能說沒有關系,畢竟我是虔誠的女神信徒,天天祈禱着女神可以降下恩賜,幫助我家渡過難關,誰知竟然應驗了呢?女神真是太仁慈了。”
“你……你胡說!女神對所有人一視同仁,怎麽可能降下神罰燒死鮑比?”莉莉辯解道,“明明是你想擺脫他,才惡毒地燒死了他!”
“女神教導我們要仁愛,鮑比的作為與女神所言相悖,女神懲罰他不是非常正常的事嗎?還是說,你是在指責女神的神罰有失公平?”安娜的語氣陡然變得嚴肅起來,“如果你是這個意思,那我會向路易神甫揭發你對女神的不敬!”
莉莉被安娜一頓搶白,氣得差點跳起來:“你胡說!我是女神的虔信徒,怎麽會指責女神?”
“即便你不敢指責女神,可你和你媽媽的作為,也完全違背了女神的教導。”安娜說,“你們明明知道鮑比打死了他的妻子,還要唆使鮑比來娶我,不就是想讓我死嗎?論惡毒,什麽都沒做的我,可比不上你和你媽媽。”
大概是沒想到安娜會知道鮑比想娶安娜一事是自己和媽媽唆使的,莉莉臉上一白,慌忙搖頭說:“你、你可不要胡說,我和媽媽可沒有做那種事!”
安娜呵呵一笑:“說起來,相比較于我,你們才可疑吧?說不定是鮑比發現了你們的險惡用心,不打算配合你們了,你們怕他把你們說出來,就起了殺心,把他活活燒死了。”
“不,我們沒有!你別胡說!”莉莉幾乎尖叫起來,好不容易才壓下恐懼和怒意,瞪着安娜說,“明明是你幹的!”
安娜嘆息着搖搖頭,如果這時候是莉莉的媽媽蕾妮在,恐怕根本不會在乎她說什麽,莉莉的段位太低了,她感覺自己把莉莉記在小本本上簡直是浪費她的精力。
不過,鮑比的破事都是莉莉和她媽媽唆使的,她要是不做什麽,實在難受。
安娜突然貼近莉莉,微微笑起來,這笑容不是以往的公式化,也并不甜美,不如說令人心底發寒。
“鮑比能買得起的那種淡啤酒,就算靠近燭火,又怎麽可能燒得起來?還記得鮑比的兒子大喊的死神嗎?”安娜看着莉莉的雙眼,輕笑出聲,“那不是死神,是一位擅長使用火系法術的四星法師。沒錯,就是在領主大人府上暫住的那位公爵次子。你猜猜,他為什麽要跑來石榴巷這種比貧民窟也好不了多少的地方,殺一個他完全不會看在眼裏的平民?”
安娜說着,還擡手輕輕拍了拍莉莉的臉,語氣微妙:“你猜,那位尊貴的法師下一個燒死的人,會是誰?”
莉莉眼裏只剩下驚恐,尖叫着一把拍掉安娜的手,像躲避瘟疫一樣瘋狂地後退逃走了。
安娜鼓了鼓面頰讓臉上的肌肉放松,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膽小鬼。
有膽子陷害她,竟然沒膽子面對後果。
她只是說說而已嘛。那個惡魔本想殺了鮑比強行提供服務要她付出“代價”,她沒讓他得逞,他怎麽可能再去殺其他人吃力不讨好?
莉莉沖回了自己家,砰的一聲關上房門,惹得她媽媽叱罵了一聲:“幹什麽!”
莉莉胸口起伏不定,臉上還有着驚恐之色,她飛快地沖到蕾妮跟前,緊緊抓上蕾妮的手臂,幾乎語無倫次:“法師……殺了鮑比,還要殺我們!”
蕾妮本想一把拍去莉莉的手,聞言頓了頓,反過來抓住莉莉的手臂,厲聲問:“你哪裏聽來的?”
“是、是安娜說的!”莉莉手臂吃痛,卻沒心情管,慌忙說,“是暫住伯爵府的那個四星法師燒死了鮑比!”
因為莉莉的安娜姑姑在伯爵府中工作,莉莉一家的消息非常靈通,伯爵府中有一位四星法師暫住的事,他們也都知道。同時,安娜時常見到那位四星法師的事,她們也隐約耳聞。
聽到莉莉的話,蕾妮想起了在看到鮑比屍體後她當時的恐懼。
她知道鮑比絕不是死于意外。鮑比喜歡喝淡啤酒,而稍微對啤酒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淡啤酒根本無法引發火災。
鮑比是被人故意燒死的。
“我就知道,安娜那個小賤人年紀輕輕,心卻非常狠毒!”蕾妮咬着牙說。
“媽媽,那我們怎麽辦啊!”莉莉紅着眼睛驚慌失措地問。
蕾妮只猶豫了片刻就說:“我們馬上搬走!”
鮑比是被四星法師燒死的,還是被安娜親自燒死的,對他們家來說都一樣,不能再留在石榴巷了,不然安娜那個惡毒的小賤人說不定會把他們一家也燒死!
當下,蕾妮叫醒了正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丈夫,也沒多說什麽,她的丈夫一向習慣了聽她的,二話不說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連夜先搬去他的妹妹安娜家暫住。
即便如此,蕾妮和莉莉心中還是惴惴不安,生怕安娜或那個四星法師會追來。
安娜第二天晚上回到自己家中,才知道莉莉一家連夜從石榴巷搬走的事。原本有跟莉莉家交好的人想問問他們搬到哪裏去,但莉莉一家人一個字都沒說。
安娜想,自己确實把莉莉吓得夠嗆,至于莉莉的媽媽蕾妮……不管蕾妮信不信她說的話,只怕都會搬走。
淡啤酒的酒精度太低了,遇上明火跟水澆上去有什麽區別?只是石榴巷的人們都不願意追根究底罷了,鮑比那種人,死了就死了,誰樂意多管閑事?于是,大家都隐約覺得事情有蹊跷,但沒人追問,這事也就過去了。
蕾妮若信了安娜的話,認為是法師做的,當然會吓得趕緊逃,若不信,她也該知道,鮑比的死跟安娜脫不了幹系。能狠毒到把鮑比活活燒死,那她和她的家人,不是很危險嗎?
因此,安娜認為莉莉一家人吓得搬走再正常不過。目前,只要莉莉一家不再在她身邊給她添亂就行了,跟惡魔的鬥智鬥勇,容不得第三方的幹擾。等以後她要是發達了或者有力量了,要是再遇上她們,她不介意給她們添點堵。
安娜并沒有再去想莉莉的事,這幾天,她又多了一樣工作,除了臨近中午的時候給帕裏什送早餐,之後還要給占據了尤利塞斯法師身體的惡魔送早餐、午餐、下午茶和晚餐。
明明她給帕裏什送早餐的時候那惡魔總在,但他卻不跟帕裏什一起吃,偏偏要等帕裏什吃完了,她回廚房後再給他單獨送去。
而安娜作為一個廚房侍女,除了暗暗說一聲神經病,只能老老實實去給他送飯。
那之後惡魔确實沒再提及鮑比的事,也沒有更多舉動,但她總覺得他一直在暗戳戳地打算搞什麽壞事。
因為還要給惡魔送晚餐,安娜回家的時間拖晚了不少,每次回家天都黑了。不過,因鮑比已死,莉莉搬走,石榴巷對安娜來說安全了許多。
這天晚上她踏着月光回家,路上靜悄悄的。因為這時代娛樂活動并不多,人們也不願意浪費油燈蠟燭,晚上多是睡覺或做一些不需要燈光的活動。當然,像酒館之類的地方,總是很熱鬧。
在鮑比死後,埃文也回到了酒館工作,之前要求埃文賠錢的傷者在鮑比死後,果然沒有再獅子大開口,最後只要了三個銀幣,而這是安娜家完全承擔得起的。
安娜剛走進石榴巷中,突然後頭伸出來一雙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拉扯到了鮑比死後成為廢墟的屋子裏。
沒等安娜反應過來,身後那人開口了,是個好聽的男聲,只是聽起來十分虛弱:“我不是什麽壞人,只是有事請你幫忙,我會給你錢的。如果你聽明白了,并且不會尖叫,就請點頭,我會松開你。”
安娜把剛才一瞬間充斥腦子的各類社會新聞都趕出腦海,連忙點點頭。
那人便真的慢慢松開了她。
安娜并沒有立即轉身逃跑,聽這個男人的說話內容,他不是個粗人,而且并沒有傷害她的意思。
當她轉過身來,看到那人的模樣時,不禁捂住了嘴。
這應當是個年輕的男人,面容英朗,褐色短發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與頭發同色的眼眸中帶着善意,只是他的整張面容,以及手掌等暴露在外的肌膚上,可以看到湧動的暗紋。
“抱歉,吓到你了吧?”男人笑了笑,牽起的嘴角帶起暗紋的沸騰,更吓人了,“請不要擔心,我也是人類,只是受傷了才會如此,我不會傷害你的。”
如果說安娜還沒看到這個男人之前還有可能逃跑,當在看到他的模樣之後,她認為自己必須留下。
這個男人身上的這些暗紋,怕是體內的自然元素造成的吧,也就是說,他是個法師!
安娜非常想成為法師,但她唯一能接觸到的法師被惡魔給附身了,而惡魔甚至連教她識字都不肯,面前這個,可是她夢寐以求的機會啊!
她連忙微笑道:“沒關系,我并沒有被吓到,尊貴的法師大人。”
男人一愣,非常意外地看着安娜,無奈地苦笑道:“我可不是什麽尊貴的法師。按照教廷的說法,我是堕落法師。”
安娜是第一次聽到堕落法師這個說法,有些好奇地問:“什麽是堕落法師?”
男人本來已經做好了安娜會尖叫着跑開的準備,聞言又是一愣。
她看起來還年輕,大概是真沒聽家裏的大人提過吧。
他身上的黑紋忽然一陣激烈地湧動,他急忙坐下,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再睜眼時,見那個女孩依然站在他的面前,并未離去。
他說:“教廷的牧師是聖光法師,而與光相對的,則是暗,使用暗系法術的,就是堕落法師。”
安娜對法術和法師的世界有着極強的好奇心,她見這位堕落法師很願意說的樣子,也不嫌地上髒,盤腿坐下說:“能再多跟我說說嗎?”
男人見安娜托着下巴一副要聽故事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她真不覺得他此刻的模樣吓人嗎?
只是他現在實在虛弱,只道:“以後我可以說給你聽。但是我已經三天沒吃過東西了,可以請你給我找些吃的嗎?我不會讓你白幫忙的。”
他說着從懷裏取出一個袋子打開,掏出一枚金幣遞過來。
安娜想了想,沒推辭,接過金幣壓抑着激動之情說:“現在太晚了,面包店都已經關門,我家裏只有黑麥面包和淡啤酒,你看可以嗎?”
男人感激地說:“能填飽肚子就可以了。”
安娜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塵。鮑比死後,這裏就沒人收拾,還保持着火災後的模樣,髒得不行。
只是離去前,她還是忍不住問道:“你不怕我報……我是說,你不怕我通知教堂的神甫嗎?”
男人露出雪白牙齒,笑容竟有幾分爽朗:“我已經觀察了你兩天,我覺得你不會。”
而她見到他時的表現,也證明了他的判斷并沒有錯。
當然,他時常有判斷錯的時候,他的老師總是讓他多長點心眼,但他還是認為,這世上總歸是好人多。
安娜似乎被這男人的笑容所感染,也忍不住笑了:“我叫安娜,我該如何稱呼你?”
男人說:“我叫迪比安·弗萊格,你叫我迪比安就行了,安娜。”
安娜點點頭,并未再多說什麽,轉身走出廢墟,往自家走去。
她緊緊握着掌心的金幣,激動得頭有些發昏。
她竟然遇到了一位沒架子出手又大方的法師,她感覺自己的法師夢就在前方了!
安娜收下對方的金幣是心安理得,因為這金幣不只是包括食物,還包括她知情不報所冒的風險。
因為她不是這個世界的土著,對于什麽光與暗的對抗并沒有多少興趣。那個名叫迪比安的法師人看起來很不錯,成為堕落法師或許有什麽隐情,但就算沒有對她來說也無所謂。
如果他對她有敵意,剛才被拖進廢墟那一瞬間她就死了。要說他是僞裝成好人的樣子好誘騙她給他送食物,那也沒關系,她能從他身上得到金幣和更多的超自然知識,算雙贏。
至少在他傷好之前,她應當不會有事。
甚至,這個暗系法師說不定有辦法對付惡魔。不是說只有魔法才能打敗魔法嗎?她覺得那惡魔挺陰暗的,或許暗系法術可以打敗惡魔。
安娜回家時跟媽媽蓋伊打了聲招呼,然後去自己卧室看了眼,阿黛爾和小埃文都睡着了,阿黛爾的手輕輕搭在小埃文的肚子上,兩人頗有幾分相像的小臉靠在一起,簡直能把人萌化了。
安娜輕手輕腳取了兩人份的黑麥面包和淡啤酒,拿藤籃裝了,又小心翼翼出了門。來到廢墟,她先是四下看了看,确認周圍沒人,便一閃身進去。
迪比安似乎已經到了極限,安娜進來後發現,他靠在角落裏,人已經昏迷了過去,臉上的暗紋湧動得有些嚣張,她都不敢靠近。
好一會兒迪比安才輕哼一聲醒過來,看到守在一旁的安娜,他解釋道:“我現在精神力非常虛弱,要控制體內失控的暗元素有些困難。”
安娜理解地說:“我懂。你先吃點東西吧,有力氣了才好繼續跟你體內的暗元素抗衡。”
好在迪比安還沒虛弱到要人喂食的地步,不然安娜會非常尴尬。
她坐在迪比安邊上,看着他吃飯,默默地觀察他。
雖然有些人非常擅長僞裝,但多數人通過平常的相處,依然可以看出關于本性的些許端倪。
比如那個惡魔,雖然不管是附身在帕裏什身上還是尤利塞斯身上,看着都有模有樣,但他破綻太多了,要是有個惡魔學院專門教惡魔附身的課,他應該被判不及格。
等到迪比安吃了大概四分之一後不吃了,安娜才開口:“藤籃我要拿回去,不然我媽媽可能會起疑。”
迪比安點點頭,安娜幫他把剩下的食物和淡啤酒收拾好,留下給他明天白天吃。裝淡啤酒的陶罐她家裏還有很多,蓋伊不會發現缺了一個。
蓋伊知道她回來了,安娜不好離開家太久,便克制着心中的激動,詢問道:“迪比安,你要在這裏養傷多久?”
迪比安想了想,苦笑着說:“我的精神力紊亂有些嚴重,大約需要兩個月。”
安娜眼睛一亮,兩個月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
她正色道:“在你養傷的兩個月裏,我會負責你的飲食,也會幫你遮掩,但作為交換,我希望你能幫助我成為一位法師。”
迪比安愣了愣,對上安娜那雙充滿了期待的雙眼,下意識地點頭。
在回過神來之後,他并沒有後悔。
安娜給他的感覺跟他曾經見過的絕大多數人都不一樣,暗自觀察的那兩天讓他初步判斷她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如今交談過,他已十分确信這一點。
“真的嗎?”安娜面露激動。
迪比安被安娜的情緒感染,笑道:“當然。正如你所說,這是個非常劃算的交易。”
安娜非常想現在就拉着迪比安給她補法師界的常識,但她知道現在時間不對,便忍着說:“那就這麽說定了,我先回去了,明天晚上我再來。”
安娜悄然回了家,躺在床上的她興奮得睡不着。
雖然在詢問之前她幾乎就肯定迪比安會同意,但當他真的應下時,她還是忍不住變得過于激動。
她跟他這算雙贏,她可以學習魔法,他則因為她還要學習魔法而确信她不會背叛他從而獲得安全感。
雖然前一夜沒睡好,第二天早上安娜還是精神奕奕地起床了。
經過廢墟時,她往裏瞥了眼,裏面靜悄悄黑乎乎的,看起來還有些吓人,足以阻止旁人沒事進去玩。
羅特伽爾發現,今天的安娜看起來似乎特別高興。
以往她來給他送飯時,總是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好像要将存在感降到最低,今天她雖然依然安靜地站着,但他總覺得,她好像很有些雀躍。
什麽事那麽高興?
羅特伽爾不希望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安娜就跟帕裏什有了什麽,因此每次安娜給帕裏什送早餐時,他總是忍着對帕裏什的厭惡,提前到帕裏什住處等着安娜,而當安娜離開後,他也會迫不及待地離開。
所以,他确信在他眼皮底下,安娜跟帕裏什之間并沒有進一步的發展。
“你找到人教你識字了?”
羅特伽爾冷不丁地出聲詢問。
安娜剎那間冷汗就冒出來了,他發現迪比安的存在了?
她想起羅特伽爾之前知道鮑比的事,那麽現在知道迪比安的存在似乎也很合理。
“還沒有。”安娜強做鎮定,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能自亂陣腳,她搖搖頭,随後又看着羅特伽爾道,“難道您改變主意,願意教我了嗎?”
安娜發誓,她這麽問,純粹是随口那麽一問,以掩飾她的緊張,以及轉移惡魔的注意力。
但她沒想到,當她問出口後,那惡魔卻說:“确實如此。”
安娜一愣,萬分驚訝地看着惡魔。
不是,她都找到合适的老師了,這惡魔幹嘛突然改變主意?
這算什麽啊,她想找人教她識字的時候一個都找不到,已經找到了居然還多送一個!
羅特伽爾眉眼微挑,以施舍的語氣給了安娜一個肯定答案後,想要得到的是安娜感恩戴德的回應。
而安娜的反應也如同他所料,在最初的驚訝之後,她的臉上冒出喜色,連忙低頭行禮,激動地說:“十分感謝您,尊貴的尤利塞斯大人,您真是個好人!”
然而,在羅特伽爾看不到的角度,安娜卻露出了極為無奈的表情。
她不這樣表演不行啊,不能暴露了迪比安的存在,還要哄好這惡魔,讓他在她跟着迪比安學習的時候不要給她搗亂。
她會認真跟迪比安學,惡魔這邊随便敷衍敷衍就好了,她就不信他一個疑似文盲的惡魔還能比一個真正的法師教得好。
羅特伽爾非常滿意安娜的反應。
在隐約察覺安娜似乎跟他先前以為的有些許不同,他就起了要弄清楚的心思,但僅僅觀察并不夠,他要更近地接觸她,才能看穿她的一切僞裝。
在他拒絕教她識字後已經過了那麽多天,想必她早就嘗夠了被人拒絕的滋味。因此,他現在可以松口教她識字了。
羅特伽爾說:“從明天開始,你上午來這裏。”
安娜連忙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樣,還刻意讓自己離開時的腳步顯得輕松些。
敷衍惡魔,也是個力氣活啊。
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