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借用身體

羅特伽爾隐在窗邊, 從外面發現不了他的身影，他一直站在那兒，看着下方的人毫無所覺地摸過來。

他過去來過人界，知道聖子必須經過試煉才能有資格成為教皇的後繼者, 也知道這是聖子一個人的試煉, 每個聖子離開聖殿時，不許帶任何人。

教廷中或許有對所謂光明女神十分虔誠的狂信徒，但也有為了利益排除異己者。聖子在試煉過程中的折損率, 可以達到一半以上，他們多數不是死于魔獸之口, 而是死于“自己人”之手。

羅特伽爾沒見過這個聖子，他從尤利塞斯的記憶中也找不到跟對方的交集，而他有自信附身不會被任何人包括教皇看出來，即便真有個萬一, 聖子發現了端倪, 在這個試煉過程中, 聖子也絕不會自找麻煩。

因此, 眼下的情形就很有趣了。

想必是聖子發現了“自己人”的痕跡，故意将對方引到他的住處, 借他的手來削弱“自己人”的力量。

羅特伽爾并不介意順手多殺幾個人, 但他非常讨厭被人強迫殺人。

那個聖子竟然敢對他玩把戲，他總要讓對方親自體會到，這是多麽愚蠢的事。

羅特伽爾知道，如果他現在立即出聲跟這些老鼠們說他們找錯了地方, 那麽他們恐怕會迅速退走，再找機會。

他可等不了那麽久。

那個叫維克多的聖子自己招惹的麻煩，別想讓他來處理。

羅特伽爾戴上帽兜，将屬于尤利塞斯的那一頭淡金色長發藏好，在那些老鼠們還沒有靠近時，忽然跳下了二樓窗戶。

尤利塞斯的親和元素中，包括風元素，作為一個年紀輕輕就成為四星法師的天才，尤利塞斯對他自身親和元素的使用上都非常熟練，這就便宜了附身後只能使用被附身者本身能力的羅特伽爾，他飛落時熟練地微調着風元素的力量，落地時又輕又穩。

然後他邁步往維克多住的地方走去。

在羅特伽爾突然從窗口跳出來時，正準備圍過來數人吓了一跳，領頭者連忙阻止同伴的動作，見那包裹在法袍中的人迅速朝某個方向走去，領頭者只思考了一瞬，就示意同伴們跟上。

羅特伽爾很快來到聖子居住的小樓前，他當然不會敲門，而是一腳踹門而入。

尤利塞斯住的地方好歹還有他的家仆，但這裏，卻只有聖子一個人居住，而在羅特伽爾踹門入內之後，他看到那個聖子就站在裏頭，似乎早已等待多時。

“請容許我送上我的歉意。”維克多輕輕颔首，他的銀色長發柔順地垂落在身後，如同緞子般光澤動人。

在“尤利塞斯”來之後，他已經知道自己禍水東引的計劃是失敗了，但他并不慌張，依然泰然自若地看着對方說：“之前是我失禮了。但想必現在說還來得及，我希望能與閣下成為朋友，我相信将來閣下若想繼承您父親的爵位，用得着我的幫助。”

羅特伽爾冷笑，尤利塞斯怎麽想他不知道，但他當然不屑于跟人類當什麽朋友。

維克多幾乎篤定尤利塞斯這個公爵次子不會拒絕他伸出的橄榄枝，只要他們兩個四星法師聯手，要除掉那些偷襲者不是難事。

他完成試煉後會是個極有價值的朋友，他相信這位年輕的四星法師不會不明白。

他一個人時面對那些人的圍攻會有些捉襟見肘，甚至有危險。他最初誘導那些人去尤利塞斯居住的小樓，也不是全然要置尤利塞斯于死地，他只是希望尤利塞斯可以吸引襲擊者的注意力，他才好趁機出手除掉他們。

他不能受傷，不然後續很難躲過其他的襲擊者。

正因為維克多篤定對方輕易便會答應他的提議，因此當羅特伽爾在風元素的加持下倏忽間到他面前時，他甚至沒反應過來。

羅特伽爾冷笑，抓住維克多的胳膊，将他丢了出去。

維克多在半空中便反應了過來，迅速調整好身體姿勢，穩穩落地。即便他滿心疑惑，此時卻不是詢問的好機會，因為當他落在外頭時，就被襲擊者們包圍了。

看到維克多那一頭标志性的銀色長發，襲擊者們迅速圍了上來，雖然他們很好奇他怎麽像是被人從裏頭丢出來，但此時殺掉他才是正事！

維克多皺了皺眉，伸手摸上脖子挂着的倒Y形狀挂墜，它比一般挂墜大上不少，他一只手剛好緊握，上頭密密麻麻嵌滿了空晶，正是他的“法杖”。

每個法師根據自己的喜好，會有各種不同形狀的法杖，這倒Y形是代表了光明女神的符號，作為聖子，這樣的法杖非常符合他的身份。

維克多是這一期出來試煉的聖子中最有天賦的，年初剛成為四星牧師，因此他也是最被針對的，這一路上也不知道遭到了多少次襲擊，都被他躲過。

但這次的襲擊花了血本，裏頭竟然有一個四星牧師，其餘的都是三星牧師。

維克多握緊了法杖，面上倒是看不出什麽緊張，他嘴角帶着極為淺淡的弧度，好像他的唇天生就是這樣似的。

“你們真要在伯爵府這樣嗎？”維克多淡淡地說，“尤利塞斯·拉塞爾，那位四星法師就在這裏。”

維克多此言一出，襲擊者都愣了愣，按照他們的理解，維克多是在告訴他們，還有一位四星法師站在他那邊，他們要是不想死在這裏，就趕緊滾。

說實話，他這樣說，他們确實生出了退意。

可下一秒事情的發展卻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從房門裏飛出一道疾風，直指維克多，後者似乎早有準備，輕輕擡手，白色光芒閃過，疾風在與之相撞後消失。

羅特伽爾站在門內的陰影中，只有淡漠乃至冷酷的聲音從裏頭傳出來：“你們可以弄死他。”

羅特伽爾的話令人驚疑不定，領頭者猶豫片刻，見門內的那位四星法師果然一副袖手旁觀的模樣，頓時定了神，做了個手勢，他的同夥們便一齊向維克多襲擊而去。

維克多也沒想着“尤利塞斯”會好心讓他借用名頭蒙混過去，試了試失敗後立即做好了迎擊的準備。

聖殿聖子要求是純光親和體，但其餘牧師沒有這個要求，有些牧師甚至最擅長使用的并非光系法術，因此一時間，除了光系法術特有的白光，別的顏色也同樣點綴其中。

這兒雖地處偏僻，但如此激烈的打鬥，很快就會引來關注，因此襲擊者想快些結束，使出的法術又狠又刁鑽。

羅特伽爾就站在那兒看着，但他并非什麽都不做。

比如說，當維克多處于上風時，他會冷不丁地丢出一道疾風，打斷維克多的優勢。

再比如說，當襲擊者中有人受傷落在不遠，他會去補刀，割斷對方的脖子。

簡而言之，他要把這些人都留下。

随着襲擊者的人數越來越少，維克多身上受的傷也越來越重。

他原本潔白的教士服已經有破損和血跡，過度使用精神力讓他腦袋發脹疼痛，可即便明知那個公爵次子在一旁虎視眈眈，他也不能節省使用精神力，一旦他不盡全力，立即就會被襲擊者重傷。

眼看着襲擊者從八人減到了四人，而打頭的四星牧師已被他打傷，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

再不趁現在走，待會兒那個公爵次子不知道會做什麽。

即使心中滿是疑惑，維克多也不準備現在去問清楚，看準一個機會，他借着擋下對方攻擊的時機，故意往後一躍，脫離了戰團。

然而他剛一轉身想走，面前迎接他的，卻是一條火龍。

“想走？”

羅特伽爾陰冷的聲音從維克多身後傳來，當維克多轉過身去時，卻看到羅特伽爾剛把最後一個活着的牧師的腦袋擰斷。

維克多曾想利用“尤利塞斯”牽制那些襲擊者，然而結果卻是，他和他們打了個兩敗俱傷，卻被“尤利塞斯”撿了便宜。

“尤利塞斯”的兇殘超過了維克多的想象，他雖衣袍破碎，卻站得筆直，目光平和地望着那個向他走來的男人：“為什麽？”

羅特伽爾嗤笑了一聲，忽而抓住維克多的肩膀，将他丢回了小樓之中。

随後，他手指輕揮，火龍“炸開”，撲到倒地的那些屍體上，燒掉了他們的衣服毛發，火元素失去控制，成為單純的火，繼續在那些屍體上噼噼啪啪地燃燒着。

随後，他一步步走進小樓。

維克多因精神力使用過度而頭腦昏沉，在剛才的戰鬥中，身上也添了不少傷，最重的是肩膀，那是他沒來得避開羅特伽爾偷襲的疾風而被切割開的傷口。

剛才被羅特伽爾丢進來，他沒能站穩，好一會兒才重新站起來，靜靜地看着羅特伽爾走進來。

“為什麽？”維克多再問。

他沒等到回答，下一秒，“尤利塞斯”倒在地上，一道黑影從他體內溢出，當那黑影成形後，驀地展開的肉翼幾乎占滿了整個客廳。

維克多再也維持不住淡定的表情，不管尤利塞斯出于什麽目的這麽做，他都不會覺得驚訝，可那竟然不是尤利塞斯做的！

“你是……魔界的惡魔？”維克多驚訝地問。

惡魔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記載中了，上一次有據可查的惡魔在人界現身，已經是一百多年前，那個惡魔屠了一城，而當周邊最近的五星法師趕到時，那惡魔早消失了。

維克多過去從來沒有親眼見過惡魔，他不知道眼前這個與記載中屠城的惡魔是不是同一個，但他非常清楚，這個惡魔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羅特伽爾沒有回答維克多的問題，他一步步走近，血紅色的雙眸在昏暗中閃動着不詳的光芒。

“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未知的危險令維克多極為不安，他後退小半步，忽然想到，或許這世界上還有比死還可怕的結局。

羅特伽爾滿是惡意的血紅雙眸盯着他，嘴角一勾扯起猙獰笑意：“借你身體一用。”

維克多起先并不明白羅特伽爾什麽意思，直到羅特伽爾再度化作黑影，向他侵襲而來。

在失去意識之前，維克多陷入了極大的恐懼。

第二天，安娜剛到伯爵府就發現氣氛不太對。

她偷偷摸到正在八卦的衆人身後，聽了會兒終于聽出了一個大概。

昨夜，有宵小闖進伯爵府，襲擊了聖潔的聖子大人，同時驚動了尤利塞斯大人，在一番驚天動地的戰鬥之後，襲擊者全都被殺死了，而聖子大人受了重傷。當伯爵府的人趕到時，那些襲擊者都已經成了一地的焦屍。

安娜聽得眉心直跳，真相該不會是惡魔和聖子打了一架吧？

昨天聖子問她惡魔的住處，果然就是發現了惡魔的存在吧？

聖子受了重傷……果然是惡魔比較厲害啊？

安娜對自己發出了靈魂拷問，但很快她就鎮定下來。

昨天的事到底還是給了她很大的自信。迪比安說，她天賦很強，雖然她開始學法術的時間大大晚于一般法師，但她肯定很快就能追趕上天賦普通者。

成為五星法師不是夢，她一定可以的！

安娜已經窮盡她所想到的一切方法，但統統以失敗告終，唯有自己成為五星法師這條路，她還有機會試一試。

“安娜。”

聽到有人叫自己，安娜趕緊回頭，卻見很少見到的伯爵府副管家瑪麗夫人正站在她身後。

安娜趕緊行禮問好。

瑪麗夫人言簡意赅地說：“聖子大人受傷，需要人照料，你被借調過去了。要照顧好聖子大人，不要給廚房抹黑。”

她說完後卻見安娜表情古怪，皺了皺眉問道：“怎麽？”

安娜連忙說：“我才剛來還不到一個月，恐怕照料不好聖子大人，瑪麗夫人，請換別人去吧。”

瑪麗夫人冷着臉，說出來的話讓安娜心中最後的希望破滅：“不行，是聖子大人親自指名你去的。”

安娜臉色瞬間垮下來了，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事情最終一定會變成這樣！

她都已經對帕裏什那樣虛與委蛇了，明明連多看聖子一眼都不敢，為什麽那個惡魔還要對聖子下手啊！

瑪麗夫人見安娜的表情不太好看，原本以為安娜暗地裏做了什麽的她此刻臉色也緩和下來，只是語氣依舊一板一眼：“你知道聖子大人為什麽指名你嗎？”

“我不知道啊……”安娜搖搖頭，她當然知道但她又不能說，“或許是昨天，聖子大人找我問路，我回答了他。我見過聖子大人兩次，還有一次是領主大人與聖子大人一起經過花園，那次我和阿比蓋爾三人在一起，聖子大人應該都沒有看到我。”

瑪麗夫人點點頭道：“可能就是問路讓聖子大人記住了你。不要擔心，我聽麗貝卡說，你學得很好，我相信你可以照料好聖子大人。不要丢伯爵府的臉，知道嗎？”

“是，我知道了。”安娜應下。

事到如今，她哪還有選擇的權利。

安娜不能暴露自己知道惡魔存在的事，因此，在去照顧曾經的聖子現在的惡魔之前，她還要去找尤利塞斯說明，她不能再給他送餐了，也不能再跟着他學習了。

而這次是真正的尤利塞斯。

因為她知道內情，因此一想到她找他去說那些事，而他根本什麽都不知道甚至會以為她瘋了，她就覺得自己真的要瘋了。

至于帕裏什那邊，随便跟他的貼身男仆沃多說一聲就夠了。

安娜等瑪麗夫人走後就趕緊去找尤利塞斯，哪知她才剛走到花園，就看到了他。他身上，果然沒有那個惡魔了。

她發現尤利塞斯好像挺喜歡在花園裏待着的，而惡魔附身到尤利塞斯身上之後，不會像尤利塞斯一樣安安靜靜地待着。

不知道為什麽，即使惡魔不說話的時候，看着惡魔時安娜也覺得他吵，大概看着他就好像聽到了被他收割的可憐靈魂的慘嚎吧。

“尤利塞斯大人。”

安娜走近他，輕聲叫道。

尤利塞斯回過頭來，看到安娜，他眉頭輕輕一皺，在他的記憶中，他不久前才拒絕了這個侍女想要當他學生的請求。

但是……

想到昨夜的事，尤利塞斯眉目沉下。

他失去了很多天的記憶，從弗吉的話裏，他聽出他昨天似乎與聖子一起禦敵了，但……他什麽都不記得。

“很抱歉，從今天起，聖子大人那邊需要我去照料。今後的一日三餐我無法再準備，但請放心，會有比我更合适的侍女負責此事。”安娜硬着頭皮，當做不知道眼前的尤利塞斯失憶了，繼續說，“還有，跟您識字一事，也不得不暫停了。非常感謝您這幾天的教導，我真的學到了很多。”

頓了頓，非常想趕緊從這個尴尬的氛圍裏逃出去的安娜立馬接着說道：“如果沒什麽吩咐，我就先走了。”

安娜說完，只停頓了一秒，轉頭就走。

“等等。”

安娜咽了咽口水，回過身來故作疑惑地看着尤利塞斯：“請問您還有什麽吩咐？”

考驗她演技的時刻到了！

尤利塞斯盯着安娜，表情淡漠：“我為什麽會同意教你識字？”

他了解自己，即使失憶，他也不可能會教一個平民識字。

安娜故作驚訝地看着尤利塞斯，疑惑道：“尤利塞斯大人，我不明白您是什麽意思……我知道我天賦不行，您教得很辛苦，但是……當初是您主動說要教我的，您問我您為什麽要教我，我實在說不出原因。”

尤利塞斯怎麽都想不起那段記憶，他沉默片刻，開口：“你走吧。”

“是，大人。”安娜心中松了口氣，連忙行禮後離開。

等走出花園，安娜悄悄回頭望去，尤利塞斯依然站在那裏，一副煩惱着什麽的模樣。

她心中一嘆。

真是個小可憐，被惡魔霸占了身體卻什麽都不知道……惡魔還亂花他的金幣，燒了那麽多，也不知道給他剩了多少下來。

……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她又該心痛了。

安娜先回了廚房，請麗貝卡安排好給帕裏什和尤利塞斯送餐的人，然後收拾好去往聖子住的小樓。

安娜走到小樓前忍不住停下腳步仔細地去看，果然看到地上零零散散還殘留着一些一時弄不幹淨的污跡。

想到這地上曾經躺着幾具焦屍，她忍不住抖了抖，趕緊往裏走去。

“聖子大人？”

安娜邊走邊小聲叫着，她發現裏面也有戰鬥痕跡，也不知道昨夜的戰況有多慘烈。

這小樓的格局跟帕裏什住的比較像，安娜想着不管真假，既然是重傷，惡魔應該是躺在卧室床上，便往二樓走去，很快找到了主卧。

她在門口停下，敲了敲門說：“聖子大人，我是來照顧您的侍女，安娜。”

門內傳來一個虛弱卻好聽的聲音：“進來吧。”

安娜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卧室中央是一張大床，朝着門口這邊的帷幔收了起來，受了重傷的聖子躺在床上，精致的面容略有些蒼白，雙眼輕輕閉着，纖長的睫毛安靜地蟄伏，那一頭未曾受損的銀色長發淩亂地鋪開，就像是孔雀求偶時開的屏。

似是聽到動靜，床上人偶般精致的男人睜開了雙眼，那淺藍色的眸子盛滿光輝，令那張本就美麗的臉增色不少，一瞬間從冰冷無生命的人偶，成為慈愛世人的天使。

天使輕輕彎唇，露出溫柔的笑容，聲音即使虛弱也十分好聽。

“安娜是嗎？我似乎對你一見鐘情了。”

被聖子的皮囊驚豔到卻因內裏惡魔的存在而恐懼，因而陷入矛盾情緒之中但理智尚健在的安娜：“……”

我求求你了，做個人吧！別糟蹋人家好好的聖子了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