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喜歡嗎

安娜眼裏只有那些燒成灰的珠寶, 腦子裏不停重複的是對惡魔的厲聲批判——他就是個神經病啊！

好好的珠寶，都是大自然經過那麽多年孕育出來的啊，他輕輕一動手，它們就全都白長這麽好看了。

安娜深吸了口氣, 努力安慰自己。

惡魔的東西, 說不定上面滿是詛咒, 燒掉那就燒掉吧……啊，可還是好心痛！

對上惡魔似乎滿含惡意戲谑的視線，安娜極力控制着自己臉上的肌肉以至于表情顯得十分僵硬，她指了指桌子說：“午餐還是在那裏用嗎？”

這次羅特伽爾放的火和燒死鮑比那次不同。燒死鮑比那次，當他放火不再控制後, 那些火就只是普通的火, 蔓延到哪裏都不可控。但這回, 在焚燒珠寶的整個過程中, 他都控制着火元素，因此桌子還好好的，珠寶已經沒了, 只留下一片灰燼。

“為什麽不？”羅特伽爾反問了一句，一陣風便憑空而起, 極微型龍卷風将桌上的灰燼裹挾起, 撞開關着的窗戶, 将它們卷到窗外。

安娜想着惡魔這人形吸塵器效率還挺高，沉默地走過去将食盒裏的食物拿出來放在桌上，她還悄悄摸了一把桌面, 真的一點兒灰都沒有了。

羅特伽爾在桌旁坐下，心情極好地看着安娜，目光随着她的動作而移動，半晌問她：“後悔沒要？”

安娜将最後一樣食物拿出來放好，将食盒整理好放在地上，回答也是毫不含糊：“不後悔。”

雖然她确實心痛，但她也确實不後悔，畢竟她哪知道惡魔這神經病燒書就算了，還能燒珠寶？

羅特伽爾聽到她的回答卻不覺得掃興，她嘴上說着不後悔，但這話他可不信，不後悔她剛才怎麽那副表情？

他慢條斯理地切下一塊牛排肉叉起，看向安娜，仿佛蠱惑似的說：“想要，我随時可以讓人買回來更多。”

“不用了，尤利塞斯大人，我真不後悔。”安娜木然地說，她還沉浸在剛才那震撼一幕的心痛之中，甚至都懶得搭理這惡魔。

羅特伽爾瞥了安娜一眼，也沒再多說什麽。

雖然她的表情取悅了他，但今天他本想達到的目的并沒有達成，他不禁開始考慮，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當然，出問題的肯定不是他。

那麽或許是那些珠寶并不合安娜的喜好？

等安娜收拾好離開，羅特伽爾還沒有得出一個确切的答案，但他并不着急。

既然現在看來安娜對聖子的興趣還沒那麽大，不如他就再多試試“浪漫”的方法。

安娜提着食盒剛走入花園，就看到了那醒目的人影。

看清楚那一頭銀色長發後，她心頭一緊，趕緊低頭當沒看到，準備飛快地溜過去。

她好不容易才利用帕裏什給惡魔做出個她對聖子沒興趣的假象，可不願意就此功虧一篑。

她覺得那惡魔根本不講道理，說不定她只是跟聖子一起出現在花園中，被他看到了就認為她想對聖子怎樣。惡魔要是附身到聖子身上，那可真是害聖子也害了她自己。

安娜低着頭走得飛快，哪知風水輪流轉，曾經是她千方百計想要接近那個還沒被惡魔附身的尤利塞斯而不得，現在卻是她想避開聖潔的聖子而不得。

那高挑的身影雖還在數米之外，溫和疏離的聲音卻已到了安娜耳中：“請稍等。”

可以當沒聽到嗎？

并不想做出什麽可疑的舉動令聖子生疑，安娜腳步一頓，擡頭看向那似乎充滿了高光的美麗身影，連忙又低頭說：“尊貴的聖子大人，請問您有什麽吩咐？”

聖子臉上帶着極淺的笑容，似冷淡又似悲憫。

“府上那位四星法師，你知道他住哪裏嗎？”

安娜一愣。

诶？居然是沖着惡魔去的？聖子這是準備去打惡魔了？

雖然惡魔好像一點兒都不怕聖子，但萬一是惡魔錯估了他自己的實力呢？畢竟眼前這個聖子，看起來真的很厲害的樣子。

安娜心裏想法一晃而過，惡魔住的地方不是秘密，聖子找誰都能問出來，她當然不會隐瞞什麽。

“就在那邊的小樓中。”安娜指了指她的來路，恭恭敬敬地回答着。

聖子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遠方，卻只是伫立着，并未直接前往。

安娜見他沒再出聲，行了禮之後無聲地離開。

在麗貝卡的教導之下，她的禮儀絕對挑不出錯。

安娜回到廚房的時候還在想，這位聖子大人是不是在蓄力。他并沒有立即去找惡魔的麻煩，可見一點兒都不魯莽，她對他多了幾分信心。

真希望待會兒給惡魔送晚飯的時候，發現他已經不在尤利塞斯的身體裏了。

安娜默默祈禱着，卻想起了那次她去給帕裏什送飯，看到惡魔不在了時欣喜若狂，還以為尤利塞斯驅除了惡魔，然而轉頭卻見惡魔附身到了尤利塞斯身上，那種滋味別說多難受了……這次不至于吧？

安娜憂心忡忡，直到送晚飯時發現惡魔還好好地待在尤利塞斯身上，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放心還是該失望。

她也不敢試探聖子來過沒有，怕這惡魔以為她喜歡上了聖子，從而提前對聖子下手。

這次，安娜見桌上沒東西，放了心，慢慢将食物拿出來放在桌上，剛要退到一旁，就聽惡魔說：“你看看，喜歡嗎？”

安娜順着惡魔的視線看過去，原來在房間的一旁有一個衣架，上面挂了十幾件各有特色的長裙，鮮豔的色彩交織在一起，就像中午的珠寶一樣熠熠生輝，分外好看。

想到這裏，安娜的臉色就變了。

她已經看到了這些衣服被燒成灰的結局。

“很喜歡。”安娜滿臉痛心地回答。

羅特伽爾一點都不意外安娜的回答，就算是他都認為這些衣裙不錯，他想起午餐時的事，挑眉：“還是不要？”

安娜聽他的聲音裏帶着惡意的笑，他這話似乎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她不要的話，他會像中午一樣把它們都燒了。

反正燒的又不是她的錢……

安娜繃着臉回答：“不要。”

“你再仔細看看。”羅特伽爾說。

安娜一愣，聽惡魔的再看了一眼那些裙子，這一細看她發現了，這些裙子的裝飾物……有金幣！

那些錢幣，有貼在衣領處的，有貼在裙擺處，還有排成一排貼在腰間就像是一條錢幣鑄成的腰帶。

安娜此刻簡直是心如死灰。

書籍、珠寶、裙子，這些還要轉一手才能成為金幣，可現在，亮閃閃的金幣就在她面前，這麽多條裙子的裝飾物，少說也有七八個金幣，數十個銀幣和數百個銅幣。

她要瘋了。

安娜悲憤地看向惡魔，她覺得他可真是個惡魔啊，竟然能想到這種辦法來“折磨”她！

羅特伽爾确實有在認真思索改進他的“浪漫方法”，帕裏什的東西她都收了，為什麽他的她不要？

他猜是太貴重了，又太直接。

帕裏什把錢幣當裝飾物放在花上，她欣然接受，那現在他把錢幣當裝飾物放在裙子上，她也該同樣接受才是。

但是看到安娜的表情，他又覺得不太對，跟他想的不一樣。

“尤利塞斯大人，我不要的話，您是不是又要燒了它們？”安娜的聲音都有些抖。

羅特伽爾理所當然地說：“沒用的東西留着做什麽？”

安娜又抖了抖，“沒用的東西”是在說衣服，又好像是在說她，她感覺惡魔耐心用盡也得不到她的靈魂之時，她對他來說就是沒用的東西，也會被他燒了吧。

再看那些衣服時，安娜就多了一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悲傷。

或許是以毒攻毒，悲傷來了，心痛就走了。

安娜低頭說：“我不能收下這些，請您随意處置。”

羅特伽爾沉默良久，這樣也不收？因為不是帕裏什送的？

他已經不能再附身帕裏什，她要是真對帕裏什動心，他只好殺了帕裏什。

就像中午一樣，安娜不收的東西在羅特伽爾眼中就只剩下礙眼這一個屬性，他擡手輕揮，那些裙子便熊熊燃燒起來。

安娜即便沒看過去，火焰卻依然在她的瞳孔中隐約跳躍，她想想自己存下來的三枚金幣，感覺到了一絲絲的安慰。

反正惡魔燒的不是她的東西，當看不到就行了。

以熊熊火焰為背景，羅特伽爾慢條斯理地用完了他的晚餐。

安娜收拾好東西離開時，他突然問：“你只喜歡花？”

畢竟，安娜只收下了花而已。

羅特伽爾不知道安娜主要是收錢，花是附帶的，那些錢幣在他眼中只是花的“裝飾物”而已。

“我喜歡花。”

安娜像是在回答羅特伽爾的問題，實際上卻是糾正他。她喜歡花，但更喜歡金幣。

如果惡魔認為她喜歡花而只送她花的話，她還是相對能接受花被燒掉的畫面的——只要上面別放金幣。

羅特伽爾點點頭，示意安娜可以走了。

安娜提着食盒離開，忽然意識到，如果不去看那英俊外表下藏着的邪惡內在，不去想那惡魔的真正目的，他現在的樣子就像是一個直男在笨拙地讨她的歡心。

但他現在做的事，卻像是在給從不化妝的送全套口紅一樣，完全使錯了方向。

當然，他不知道的是，因為他這個人就不對，就算使對了方向，她也不會搭理他。

安娜結束了一天的心痛回家，路上看看街景吹吹風，心情就緩過來了。

此時是七月，不過因為英歌利所處的地理位置和氣候的關系，常年溫度變化很小，月份的意義就沒那麽大了。

想到再過幾天，自己在伯爵府工作就滿一個月，可以領取工資了，安娜的心情就更好了。她工資的那十個銀幣，是可以光明正大讓她的家人知道的，到時候，她可以送他們一些禮物，再一家人一起吃點好的，慶祝一下。

安娜照舊繞路酒館，給迪比安帶去了吃的。

迪比安暫居的這處廢墟雖然環境不行，卻很安全，平常沒人會過來。安娜先等迪比安吃過東西，然後才開始跟着他複習學習。

迪比安邊感慨着邊教了安娜近百個單詞，之後他稍微講了兩件他學習法術的趣事就讓安娜繼續練習冥想。

她還沒有感受到自然元素，很多東西必須結合實踐，現在提前跟她說了也沒用。

安娜擺出冥想的姿勢，閉眼感受着周圍。

她嘗試冥想已經兩天了，雖然還是什麽都感覺不到，但她并不着急，別人都要兩個月才能感受到呢，她就算天賦再高，兩天怎麽可能？

安娜安慰好自己，突然發覺有什麽藍紫色的光芒糾纏着在她右側，她剛想去看，左邊又多了白色光，然後好像轟的一聲炸響般，她閉上眼睛後原本灰黑色的世界裏，突然充滿了各色光芒。

安娜驀地睜開雙眼，表情驚疑不定。

迪比安本正看着安娜的臉有些走神，見她突然睜眼，頓時眼神躲閃，耳朵也不自覺地紅了，好在天色遮掩，這才讓他不至于更尴尬。

随後他注意到安娜表情不對，不禁擔憂地問：“安娜，怎麽了？”

安娜看着迪比安，張了張嘴卻又覺得這事太驚人了，她擺擺手說：“你等一下。”

說完，她再次閉上雙眼，放緩了呼吸，逐漸将腦子裏的雜念去除，重新進入冥想狀态。

漸漸的，那絢爛的色彩再次出現在安娜本不該有的視野中，她看着這些色彩調皮地在她視野中亂竄，激動之情再也壓抑不住，猛地睜開眼睛對正緊張地盯着她的迪比安說：“我看到自然元素了！”

能感受到自然元素，就意味着，她是元素親和體！

安娜從前一直吊在胸口的那塊大石，終于消失了，她有了改變命運的底氣！

聽到安娜的話，迪比安面露驚詫，但随即他由衷高興地說：“安娜，恭喜你，你的天賦果然很強。你再冥想鞏固幾天，就可以先試着學一些簡單的小法術了。”

安娜此刻也高興得不得了，若非怕迪比安誤會，她真想給迪比安一個大大的擁抱，向他表示感謝。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要不是你，我也沒有機會做到。”安娜眼睛極亮，眉飛色舞地表達着自己的激動，“你有沒有什麽特別想吃的，明天我給你帶！”

迪比安從前跟着老師逃亡慣了，對食物的要求并不高，能填飽肚子就行，但這時候，他卻不想掃興，只笑着說：“明天給我帶只燒鵝和一紮淡啤酒吧。”

“好！”安娜點頭，深呼吸了下說，“我先鞏固下戰果，萬一之後突然感受不到就慘了。”

迪比安想說不會的，一旦感受到了自然元素，周圍的自然元素就會反哺她的精神力，随着她精神力的逐漸增強，自然元素對她來說存在感會越來越強，她想感受不到都難。

但見安娜已經閉上眼，再次興致勃勃地進入了冥想狀态，他便閉了嘴。

真好，看到安娜欣喜的模樣，他也受了感染，跟老師失散、精神力紊亂、處于被牧師發現追殺的陰影，這些似乎都不算什麽了。

安娜不好太晚回家，因此只能很快結束了自己的鞏固，跟迪比安道別後回家。

她到家時阿黛爾和小埃文都還沒睡，她就抓了把堅果，一人分一半。二人眼睛都亮了，開心地吃起來，他們平常的小零食非常少，這一把堅果他們一個月都吃不到一次。

安娜把剩下的都給了蓋伊，由蓋伊來分配。

這是她剛才去酒館給迪比安買吃的時順手買的，她之前從迪比安那兒拿的金幣攢着不方便用，但帕裏什今天給她的銀幣銅幣卻正好用上。

當然，她對蓋伊的說法是，這些堅果是廚房裏不要的，她就拿了回來。蓋伊對伯爵府的廚房不了解，并沒有懷疑。

這一天，安娜以冥想的狀态、“看着”那些五彩斑斓的光點入睡。

她睡得很安心，她知道醒來後這不會只是一場好夢。

伯爵府的深夜，在宴會結束後便陷入了寂靜。

安安靜靜的花園中，忽然多了數條黑影，他們全都用長袍遮住臉和身體，即便在月光下也看不到他們的模樣。

領頭者似乎辨認了會兒，選了個方向悄然潛行，而這條路的盡頭，赫然就是被羅特伽爾附身的尤利塞斯所居住的小樓。

羅特伽爾睜開了雙眼。

他慢慢穿上衣服，走到窗邊，看着下方那些如同老鼠般的身影。

随後，他的目光向不遠處看去，在陰影中，那裏也矗立着一棟小樓，裏面住着的是聖子。

羅特伽爾突然嗤笑一聲。

怪不得晚上那位聖子到他這邊“拜訪”，他沒搭理，對方也就走了，卻是留下了點東西。

他本來還沒想那麽快對聖子下手呢，既然如此，就別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