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披荊斬棘(二更)

青木似是還從未見柏遠這麽老實挨罰過。

子時已過,還端端正正跪在偏廳中,輪值的侍衛都只能裝站着睡着了,好讓他溜縫,結果他今日卻分外出息了。

青木入了廳中。

從身後輕輕伸手,拍了拍柏遠的肩膀,“四爺。”

且等鄰近,才見柏遠之所以跪得端端正正,實則是在身前置了一個花木架子,他整個人其實是靠在花木架子上的,從背影看,便等同于跪得端端正正。

嗯,符合四爺日常。

即便身前有花木架子撐着,柏遠也跪得有些困意,看見是他,伸手揉了揉眼睛,順手撐了一個懶腰,“青木?”

青木是三哥身邊的人,早前在京中他闖得禍不少都是青木出面的,他對青木自然熟絡。

青木道,“四爺,回去睡吧,侯爺沒有要罰您的意思了。”

柏遠瞪眼看他。

坑他吧,早前三哥還折回查了次崗,他可不敢再造次了,萬一被逮個正着,說不定真能打斷他的腿。

青木低眉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身後那個站着睡覺的侍衛,輕聲道,“四爺,你看,他已經站着裝睡很久了,四爺您體恤。”

柏遠果真體恤。

只是跪得時間太長,乍一起身,腿上似是忽得被諸多螞蟻噬咬一般,麻麻得站不住,是青木扶得他一路到了院落中。

入了苑中,柏遠還是不放心,又叮囑道,“青木,若是明日三哥問起,你可要幫我作證。”

青木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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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柏遠入了房中,亮燈,再熄燈,青木才躍身上了樹頂處,如往常一般,仰首躺着樹幹處望月,口中叼了根稻草,幽幽取下那枚面具來。

青木想起許多年前,柏遠尚年幼的時候,就喜歡跟在侯爺身後,侯爺去馬場他也跟着,有次馬場的馬匹受驚,四下亂串,柏遠當時吓呆,楞在原處,險些被一匹馬給撞了。他隔得遠,當時侯爺吓壞了,抱起柏遠滾到一處,柏遠是沒事,侯爺被馬蹄踢了一腳,卧床了三兩月。

他當時正好看清侯爺的神色,見柏遠被吓得呆住,侯爺整個人都是慌張的,如懵了一般。

後來柏遠來看侯爺的時候,侯爺躺在床上愛答不理。

侯爺其實并非不喜歡柏遠這個弟弟。

侯爺對這個弟弟,其實愛憎參半……

******

翌日醒來,蘇錦身側是空的。

錦被裏還留有餘溫,應是才起身不久。

恰好玉琢撩起簾栊入了內屋,手中端了洗漱用的水盆,卻正好見蘇錦合衣起身。

“夫人。”玉琢福了福身,輕喚一聲,又上前将水盆置于屋中木架上。

夫人每日醒的時間大抵固定,白巧和玉琢也好伺候,尤其是玉琢早前伺候柏炎時,何時歇,何時起都琢磨不透,反倒是蘇錦來了之後,連帶着柏炎這裏也好伺候了。

當下,玉琢将旁的東西也大抵收拾妥當。

蘇錦也俯身穿了鞋,起身,一面上前,一面問道,“侯爺出門了?”

柏炎昨日沐浴回來,她已經睡了。

早前并未和她提起過今日有事,大抵這個時候,柏炎都會比她更賴床些,不僅自己賴床,也不讓她起。

今日柏炎不在苑中,她尚好奇。

玉琢福了福身,笑着應道,“夫人,今晨朝中來了人,侯爺方才去馥蘭苑了。”

馥蘭苑內設有書齋。

早前豐巳程同她說起過,大凡朝中和軍中有事時,柏炎都是在馥蘭苑中見人和處理事務的,當下去了馥蘭苑也并不奇怪。

只是,忽然聽說朝中來了人,蘇錦指尖還是不由自主滞了滞。

也不知,柏炎……可是又要離開了?

忽如其來的失落感莫名漫上心頭,似是從遠洲一路以來,她總共與他一處的時間都不多。

她早前亦知曉,偌大一個平陽侯府,柏炎不應當會有這麽多時日陪在她身邊。但在柳家的三年,她似是也并不覺得分隔兩處,時日會多漫長。

但真正與柏炎聚少離多,又頻頻分開之後,她心底似是才落入深不見底的思念中……

她長睫微微顫了顫,掩了眸間情緒。

他是平陽侯,她亦不能貪圖太多。

別離才是常有的時候。

溫熱的毛巾貼上面上,似是每一處肌膚都在溫和的水汽中舒展開來,她想,她應當珍惜的是,是同他在一處的時候。

******

馥蘭苑中。

小厮正端了茶盞入內,放下茶盞後,又阖門退出了書齋。

青木守在馥蘭苑中的一顆樹上,懶洋洋打着盹兒。

書房內,柏炎在案幾前落座,柏子澗和另一個身着朝服,長相斯文清秀的男子站在案幾對側。

早前應是說起了旁事,書房中一時陷入了寂靜當中,直至先前小厮奉茶入內。

柏子澗與那人對視一眼,都未吱聲。

片刻,才聽柏炎沉聲開口,“這麽說,範家逼反了?”

那名清秀男子名喚邱遮。

亦是柏炎心腹。

邱遮聲音清淡,面若冰霜,語氣中似是不帶半分情緒,“範家在京中一百餘口皆盡下獄,男子斬首,女眷充作官。妓,這其中還有範侯的夫人……”

柏子澗怔住。

柏炎的臉色越漸難看。

邱遮繼續道,“沒過幾日,範侯夫人就含羞而亡,範家在京中滅門,範侯便在西邊反了……”

言及此處,邱遮也噤聲。

稍許,柏炎緩緩伸手,覆上茶杯,又忽得怒砸了手中茶盞。

苑中,青木皺緊了眉頭。

有些擔心看向書齋之中。

“範侯人呢?”柏炎聲音微微有些發緊。

邱遮拱手應道,“範侯自西邊反了,朝中……本是想要侯爺帶兵去平,後來因為西南邊關先生了亂,侯爺就近去了西南邊平亂,最後是許家帶兵去了佑山關卡平亂,範侯在佑山被斬了首級……”

跟在柏炎身邊久了,邱遮知曉點到為止。

柏炎眸間黯沉,垂眸空望着案幾。

所以母親早前讓他去西南,是為了讓他躲過在佑山與範允兵戎相見……

讓他躲過親手殺死範允。

邱遮複又上前,自袖中掏出一枚已是皺巴巴的信箋,“早前範侯給侯爺的信,老夫人給扣了下來,此番事過,讓下官送來雲山郡府邸給侯爺……”

他雙手遞上,柏炎接過。

良久,柏炎才緩緩展開,“惜自珍重,早做圖謀。”

柏炎揉緊至掌心深處。

邱遮輕聲開口,“侯爺,範家還有未亡人……”

柏炎擡眸看他。

邱遮低眉道,“範侯的幼子,被乳娘拿自己的孩子換了,範侯早前交待過,生死攸關可找侯爺,乳娘托人将孩子送到了侯府,老夫人已将孩子托付給了燕韓錢家,也就是白老夫人的後人處,老夫人說,錢家最安全,她已替侯爺拿了主意,侯爺知曉即可,不必聲張。”

柏炎斂眸,雙手額間,輕聲道,“我知道,都出去吧,我自己待會兒。”

柏子澗和邱遮拱手,先後出了書齋。

柏炎垂眸不語。

——西郊馬場,範允一面遛馬,一面嘆道,“柏炎,這京中怕是容不下我們範家了,等此番從邊關回來,便要為日後做打算了。若是我在西邊有差池,等不到回京,能否盡一臂之力,幫我範家留後……”

——謹州別苑,老師幽幽開口,“時局逼人,人亦會時局逼得走投無路,當進則進,不進則退,要趁勢而為,也要留有餘手……”

——“老夫人已将孩子托付給了燕韓錢家……老夫人說,錢家最安全,她已替侯爺拿了主意,侯爺知曉即可,不必聲張。”

柏炎斂眸。

……

馥蘭苑中,柏子澗正同邱遮一道說話。兩人都是柏炎心腹,只是一人文,一人武。

柏子澗時常跟在柏炎身邊,邱遮卻是在朝中斡旋。

柏子澗問起他此行待多久,邱遮應道,“明後兩日就走,渝州發了水,工部在徹查大壩潰爛之事,相繼有官員自缢,朝中都看着,路上不敢久擱。”

柏子澗略微攏眉,渝州是晉王的地方。

柏子澗正欲開口,苑外腳步聲響起。

柏子澗和邱遮轉眸。

玉琢跟在蘇錦身後,手中捧着托盤,托盤上放了盛好的湯碗。

“夫人!”柏子澗恭敬拱手。

邱遮并未見過蘇錦,但此處是雲山郡府邸,侯爺在此處,柏子澗又如此,邱遮能猜到緣由,便也跟着拱手,面上波瀾不驚,“邱遮見過夫人。”

蘇錦亦笑笑,算作見禮。而後,朝柏子澗問道,“侯爺還在?”

柏子澗應道,“回夫人的話,侯爺還在書齋中。”

蘇錦颔首,問道,“眼下方便?”

柏子澗點頭,“應當方便。”

蘇錦笑笑,便朝玉琢道,“給我吧。”

玉琢照做。

見蘇錦端了白玉碗前去,邱遮的目光投向這道背影,朝柏子澗道,“早前未曾見過夫人……”

柏子澗言簡意赅,“平城蘇家。”

邱遮慣來沒有波瀾的面上,目光怔了怔。

……

“你怎麽來了?”柏炎方才收起眸間黯沉,嘴角挂着笑意,語氣中卻有幾分疲憊。

蘇錦看在眼底,遂端了白玉碗上前,在他跟前的案幾處放下,“看你在書齋中一呆了便這麽久,熬了些綠豆湯來解暑,可要嘗嘗?”

柏炎擡眸看她。

她俯身,指尖溫和拂過他額間,“累了便歇會兒,眉頭都皺了許久了。”

他伸手攬她坐于他膝上,伸手挑起她下颚,沉聲道,“阿錦,若時逢亂世,或問鼎朝堂,或馬革裹屍,你可願陪我一路披荊斬棘?”

她眸間微顫,伸手攬上他後頸,“只要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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