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鬥蛐蛐(一更)

往後的兩日,柏炎都一頭紮在馥蘭苑裏。

馥蘭苑中柏子澗和邱遮作陪,府邸中也多了不少駐軍中的人往來,大都蘇錦都沒有見過。

蘇錦想起早兩日柏炎在馥蘭苑中問她的一番話,心中不敢多去猜旁的事情。

都說如今天下看似太平,實則時局不穩。

柏炎又借故在西南邊關時受傷,推遲回京複命,留在雲山郡将養。

蘇錦照舊會一日裏擇兩回去馥蘭苑,要麽送糖水,要麽端點心,旁的事情也不多擾。起初時候,邱遮見她入內,還會刻意噤聲,她亦知回避。

蘇錦再來的時候,盡量挑合适的時候。柏炎瞥了眼邱遮,淡然道了聲,夫人不是旁人。

邱遮多看了蘇錦一眼,才繼續說起朝中之事。

蘇錦離開時,正好從邱遮口重聽到了柳致遠幾個字。

柏炎亦擡眸看她,她正好阖門出了書齋,只留了一道背影。

邱遮依舊面若冰山,“柳致遠原本在翰林院做編修,前不久大理寺內出了事端,東宮趁機将人安插了去,如今破格提升至大理寺丞,正好在處理幾樁棘手的案子。太子監國,大理寺就是太子手中的一柄利器,太子有意讓柳致遠做刀鋒,柳家在朝中沒有根基,聽話亦好擺布,不足兩月,拔掉了幾顆晉王在京中的釘子,東宮很‘賞識’。”

柏炎嘴角勾了勾,“投靠了東宮。”

邱遮繼續,“下官在朝中同柳致遠打過交道,此人确實聰明,但一心想在朝中站住腳,急功近利,又有東宮做後臺,得罪了不少人。近來不少言官都在朝中谏柳致遠,越是如此,東宮越是力挺,應是拿定主意要用柳致遠做替罪羊,所以如今才捧得越高。”

柏炎瞥了他一眼,轉問道,“晉王那邊呢?”

邱遮應道,“太子監國一事,朝中都以為晉王要惱,但晉王近來反倒在朝中同東宮相安無事,就連被拔掉幾個爪牙,都未做計較,朝中私下都在議論,不知可是出了範侯的事在先,晉王暫時不願同太子起沖突,眼下蟄伏了。”

柏炎眸間淡淡輕笑之意,“他是等着拖太子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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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遮沒有應聲,默認。

“你回京之後,自己多加小心,暫時不要同雲山郡有書信往來。”柏炎交待。

邱遮拱手。

柏炎看向柏子澗,“可有旁的事?”

柏子澗拱手,“區将軍那邊來了消息,說事情已辦妥,即日便會返程回雲山郡。”

柏炎颔首。

區廷慣來謹慎,他交待給區廷的少有需過問了。

柏子澗又道,“還有……侯爺早前讓查的,在西南邊關刺殺侯爺的事,有眉目了。”

柏炎忽得擡眸。

柏子澗似是不敢說。

柏炎看了眼邱遮,邱遮會意離了房中。

柏子澗輕聲道,“矛頭指向……老夫人……”

柏炎讪笑出聲,“看樣子,又是有人想挑撥我與母親之間生事,這人知曉我與母親之間關系微妙,但卻不怎麽了解母親,她不會用這樣的手段……”

柏子澗心底嘆了嘆。

“……也不屑用這樣的手段。”柏炎眸間沉了沉。

柏子澗沒有應聲。

柏炎眸間淡了淡,“回吧,今日在馥蘭苑中時日夠長了。”

柏子澗拱手。

邱遮黃昏前便離了府邸,柏子澗去送。

柏炎回到主苑時,卻不見蘇錦。

玉琢應道,夫人去秋水苑了。

秋水苑就在隔壁,眼下是柏遠在住,柏炎踱步往秋水苑去。

臨到苑外,見四下開始陸續掌燈。

府中掌燈的小厮見了他,都紛紛低頭問候,“侯爺。”

他亦抿唇颔首。

不知為何,夏日裏,小厮在苑外支着長杆,緩緩點燈放燈的模樣,似是讓他心中多了幾分寧靜與閑适。

臨近苑中時,聽到柏遠和蘇錦的聲音自苑中傳來,雖然多是柏遠在誇誇其談,蘇錦時有附和兩聲,卻依舊讓他覺得這寧靜與閑适的氛圍更多了幾許……

真等走近,只見柏遠在蘇錦面前眉飛色舞,說着鬥蛐蛐的事。

應是聽見腳步聲,轉眸見他來,忽得便噤聲了。

“三哥……”老鼠見了貓似的,規規矩矩起身問候。

蘇錦掩袖笑笑。

柏炎上前,沒吱聲。

柏遠緊張低頭。

蘇錦看了看柏炎,嘴角微微勾了勾,意思是,友好些。

柏炎看了看她,心底微微嘆了嘆,冷不丁開口朝柏遠問道,“膝蓋還疼嗎?”

誰知柏遠竟沒有反應。

柏炎亦頓住,臉上稍有些尴尬。

半晌,柏遠才怔了怔,忽得,反應過來柏炎方才是在問他,當下受寵若驚道,“三哥,你是在問我啊?”

此時已見柏炎臉色挂不住,眼中也稍有惱意,柏遠立即道,“不疼不疼,三哥,一點都不疼……”

蘇錦低眉忍俊。

柏炎冷聲道,“那接着去偏廳跪,跪到明晨才準回來。”

柏遠傻眼兒,“三哥……”

柏炎牽了蘇錦起身,朝一側的侍從道,“你看着他。”

侍從只得應聲,心中叫苦不疊。

……

自苑中出來,沿途沒有旁人,蘇錦笑問,“你見了柏遠便這樣。”

柏炎鄭重道,“我方才已關心過他。”

言外之意,是他自己做。

蘇錦知曉有人顏面薄,原本想關心柏遠,已是不怎麽情願,但柏遠一時未反應過來,他亦惱羞成怒。

蘇錦眉目裏含着笑,卻未應聲。

“怎麽不說話了?”他心中似是忐忑,轉眸看她。

蘇錦笑笑,也不戳穿他。

柏炎心中無名火,“他原本做錯了事情就應當罰,不過跪了三兩個時辰,繼續跪也是應當的。”

他說完,還是見她只是笑,卻仍舊不應聲。

“阿錦……”他心中頗有些惱火,已臨近主苑的竹林下,她眼中只是笑意,卻不應他,他心中很是有些窩火。

蘇錦顧目看他,眸間清波流轉,“你心底什麽都知曉,還問我做什麽……”

柏炎眸間的惱意頓了頓。

蘇錦伸手拂了拂他額間一縷青絲,遂又撫上他臉頰,輕嘆道,“阿炎,你一直是個好哥哥,才會在馬場的時候奮不顧身救柏遠。”

柏炎背後僵了僵,“馬場的事誰告訴你的?”

蘇錦笑笑,“柏遠啊,他一直都記得,也同我說,你小時候待他很好,只是他長大了總是喜歡闖禍,你才惱他的。只是你雖在他闖禍的時候厲聲責罰,實則卻袒護他……”

柏炎眼眸微動。

蘇錦伸手攬上他後頸,嘆道,“阿炎,其實你比旁人都更關心這個弟弟,但要麽冷眼待他,要麽簡單粗暴,你是怕他看出你關心他。”

柏炎緩緩斂眸。

蘇錦墊起腳尖,輕輕貼上他嘴角,“有何好怕的,你本就是他哥哥呀,你關心他也是應當的,他亦關心你,不是嗎?”

蘇錦言罷,緩緩松手。

他卻伸手将她攬回懷中,喉間咽了咽,聲音很輕,“阿錦,我當如何?”

翌日清晨,柏遠脫着半暈不暈的身子回了苑中。

他這回是妥妥跪了一宿沒敢動。

三哥果真還是生他氣的,他就覺得這回三哥有幾分怪怪的,眼下,這才是回到早前正常的時候,他心中反倒踏實了些。

回到苑中,柏遠倒頭就睡。

這一覺睡到臨近晌午前才醒。

丫鬟打水給他洗漱,他聽苑中有些嘈雜,丫鬟道,“侯爺在苑中等了四爺許久了……”

柏遠整個臉色便沉了下來,他昨夜是老老實實跪在偏廳裏,沒提前偷跑回來啊……

可是又有什麽事東窗事發了?

見柏遠臉色都僵了,丫鬟也愣住。

柏遠忽得問,“三嫂也在嗎?”

丫鬟莫名搖頭,“夫人不在,就侯爺一人在。”

柏遠心中欲哭無淚。

趕緊穿戴整齊,又扶了扶綸巾,老老實實從外閣間中踱步到苑內,只見柏炎果真一人坐在暖亭中乘涼。

“三哥!”柏遠上前,恭敬拱手行禮。

柏炎看了眼他,溫聲道,“坐吧。”

柏遠眸間詫異,卻又怕惹惱他,趕緊尋了他對面坐下。

“三哥,我昨夜真沒偷懶,跪了一整宿。”柏遠主動交代。

“嗯。”柏炎聲音清淡。

柏遠詭異擡眸,完了,今日更奇怪了,竟然三句話沒有同他置氣,還一直和風細雨。柏遠餘光瞥到石桌上的兩個小螞蚱籠和鬥蛐蛐用的鬥盆和罩子,整個人背脊都涼了。

柏炎看他,輕聲道,“沒鬥過,你教我。”

眸色平靜。

柏遠“嗖”得一聲站起來,哭腔道,“三哥,我錯了,我日後再也不鬥蛐蛐了,我發誓!”

這世上還有比三哥要和他鬥蛐蛐更恐怖的事嗎?!

柏炎奈何。

想起蘇錦的話,還是溫和道,“柏遠,我是認真的。”

柏遠收起‘如喪考妣’的神色,試探道,“三哥,你是不是昨日回去的時候摔到頭了……”

柏炎淩目看他,強壓着惱意道,“要麽鬥蛐蛐,要麽回去偏廳跪着,你選一個。”

柏遠知趣坐下。

“怎麽鬥?”他适才溫和些。

見他似是真的要鬥蛐蛐,柏遠朝他道,“首先要稱重,要大小和形狀相當的才可以放一處鬥,三哥,這兩只一看便差不多,我們各選一只,認得自己那只,而後放到鬥盆便是。”

“三哥你先挑。”柏遠來了興致。

柏炎選了離自己近的。

柏遠又從一側拿起尖草遞給他,一面道,“稍後若是僵持不動,可以用尖草撩撥口齒,激起振奮角鬥。”

他說得頭頭是道,亦興趣十足。

柏炎看了看他,照做。

鬥盆不大,兩人都低頭,一低頭,似是就湊到一處。

兩人都有些不怎麽習慣。

柏遠卻是高興的,小時候,三哥同他也曾同他親厚過,柏遠便笑,“三哥小心些,你這只要輸了。”

“開玩笑,我怎麽可能輸?”柏炎傲嬌反駁。

柏遠笑,“要不,壓些彩頭?”

柏炎擡眸問,“怎麽壓?”

柏遠笑笑,“賭一百兩黃金?”

柏炎面不改色,“兩千兩。”

柏遠惱火,“你這是仗勢欺人,明知我沒那麽多……。”

柏炎冷冷道,“我就喜歡仗勢欺人。”

柏遠微怔,片刻,竟“噗嗤”一聲笑出來。

柏炎亦笑了出聲。

兩人就這般笑了許久,印象中,他兄弟兩人已許久沒有這般湊在一處。

青木瞥目,啧啧,酸死了。

酸死的平陽侯扔了尖草,“再來!”

柏遠笑不可抑,“三哥,要不還是不來了吧,都輸了三次了……”

柏炎也笑,“那去跪偏廳啊。”

柏遠斂了先前的得意之色,心中嘀咕,心如海底針,說翻臉就翻臉,比翻書還快。

柏炎忽然溫和笑笑,“真信了?”

柏遠咧嘴笑開,“怎麽會!”

青木輕哂,明明就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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