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 16

送走最後一個客人,陸修睦把他們用過的餐碟收拾好,洗淨,晾幹,放進消毒櫃裏。

然後清點了一下今天的收益,将店內簡單地打掃了一下,換下工作服,放在一邊。

緊接着,他關掉店裏所有的燈。

一瞬間陷入的黑暗讓他心裏“咯噔”了一下。

就像是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瞬間幻滅了一樣。

陸修睦推開沉重的玻璃門,将一半的臉深深地埋入羊毛圍巾中。

圍巾上的細絨毛搔得他鼻子有點發癢。

陸修睦仰起頭,努力辨認着,這才發現原來落了雪。

空中飄落的細雪把街燈無法照射到的黑暗區域映射得輝煌一片。

踏着新落的積雪,那沙沙聲令陸修睦心情舒暢。

一輛賓利無聲無息地停在門口默默地等待。

車頂上鋪了一層白白的雪。

坐在駕駛座上的喬連見笑着同他招手。

陸修睦嘴角揚起了一個弧度,他小跑過去,拉開了車門,輕車熟路地坐了上去,“咔嗒”一聲系好了安全帶。

車內沒開燈,很暗,暗到看不清喬連見的表情。

“你怎麽會來接我?”陸修睦偏過頭,偷偷地觀察着喬連見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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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接你回家了,今天就順便轉過來看看。”喬連見一派雲淡風輕地回答道,“再說了,我怎麽着也是wonderland的老板之一吧?來我的店看看不為過吧?”

盡管喬連見盡力裝作俏皮,但陸修睦還是能輕易地将他看穿。

“你有心事。”陸修睦篤定地道,“有什麽事情請一定要告訴我,因為我們是家人。”

喬連見的神色黯淡下來,先前抓着方向盤的手也跟着無力地滑落。

陸修睦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是……是關于他的嗎?”

能讓喬連見如此憂愁的人本來就不多,于是陸修睦大膽地猜測了。

“嗯。”喬連見微不可察地點點頭。

他将整個人放倒在柔軟的靠背上,雙手枕在腦後。眼珠在漫無目的地轉動,最終定格在不遠處的一片霓虹。

“我已經完全丢失關于他的所有消息。無論我盡多麽大的努力,也找不到他的蹤跡。明明我告訴自己,只要他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好好的生活着,對我來說已經足夠,可……可是我還是想……想見他一面。把我以前沒有認識到的感情,認真地傾注給他。”

喬連見全身的力氣都消弭于無形,他無力地閉上眼睛。

“你們一定,會有再見面的那一天的。”

雖然還什麽事情都不能确定,但陸修睦的語氣分外地堅定。

他像以往無數次喬連見對他做過的那樣,傾過身子,緊緊握住喬連見的手。

那樣的用力,他的手掌都有些微微泛白。

陸修睦想将什麽能量通過這種方式傳達給喬連見。

喬連見看着陸修睦緊鎖的眉頭和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心裏大為觸動。

一輛車從他們身邊駛過。一閃而過的車燈發出的黃色燈光在那一瞬将喬連見的臉龐照得清晰。

連睫毛的輕顫都清晰可見。

喬連見緩慢地吐出一口氣息。

陸修睦将他的手收回。

喬連見笑着将手重新覆上方向盤。

他又恢複了以往的樣子,陸修睦最熟悉的樣子。

“走吧,送你回去。”喬連見輕聲說道。

“嗯。”陸修睦非常用力地點頭。

汽車像是留戀周邊的風景,緩慢地行駛着。

喬連見的面容在街燈的照耀下顯得明明滅滅。

他直接将陸修睦送到了公寓樓底下。

陸修睦解開了安全帶,打開車門。

喬連見強自對着他展露出一個笑容來:“好好休息。明天再來接你,你答應過要陪我去打球的,可別忘了。”

“當然不會。”陸修睦走下了車,再次深深地看了喬連見一眼,關上了車門。

那一瞬間,他與喬連見被硬生生阻隔了開來。

就像他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可是喬連見以家人的身份接納了他,溫暖了他。他才有勇氣站立在這裏,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直到陸修睦走上了第二層樓梯,喬連見的車還是停在那裏。

車內開了燈。

喬連見整個人伏在了方向盤上,很疲憊的樣子。

陸修睦駐足望了一會,然後重新邁動了步伐。

第二天早上九點,喬連見果然準時出現在了陸修睦家樓下。

陸修睦早早就換好了衣服,坐上車,出發去了位于市郊的高爾夫球場。

喬連見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一路上都有說有笑的。

喬連見将車停到停車場,然後與陸修睦一起進入了高爾夫練習場地。

入口處寬敞明亮,他們踩過鋪着的灰色地毯,喬連見先走到前臺簽了個字,然後拿出了存放在這裏的球杆,攜着陸修睦走了進去。

練習場地設于丘陵緩坡地帶,總共劃分為18個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場地。

每塊場地均由開球臺,球道,果嶺和球洞組成。全場豎起了50米、100米、150米、200米、500米等标志杆。場內還有意設置沙坑,水塘,小溪等形成障礙物地帶,以增加擊球的趣味和豐富場地的景觀。

喬連見迅速調整好狀态,率先打了一球。他選擇的是雙層球,這種球的飛行距離較遠。

而陸修睦則坐在一旁的休息區觀望。

喬連見揮杆時,将胳膊伸直,兩腿稍微彎曲,球杆平面與地面水平,然後将胳膊旋轉45度,彎曲上升,最後往下一揮球,就飛出了很遠的距離。

喬連見自信滿滿地擊出了第二球、第三球。

他微笑着同在一旁喝水的陸修睦招手:“小睦!你也過來試試!”

陸修睦連忙放下水,小跑了過去。

喬連見将球杆遞給他,退讓到一邊。

陸修睦其實不是很擅長這類運動,但是不想讓滿懷期待的喬連見失望,就盡力試了試。

他打球的動作是遲緩的,球打得都不遠,最遠的時候也不會超過三十米,有時候只能打出幾米,還有更多時候是揮了空竿。

陸修睦的額頭上已經布滿了汗珠,他還要再試的時候,喬連見制止了他。

眼前出現的是一瓶新的礦泉水,瓶蓋已經被扭開了。

“休息會吧,你身體不好,不要逞強。”喬連見柔聲道,還用一張紙手帕為陸修睦擦拭去額頭上的汗珠。

陸修睦有些羞赧地低下了頭。

在球場又待了近兩個小時,他們才打算離開。

喬連見盡情地揮灑着汗水,就連頭發上都能不斷地滴下汗珠。但整個人也顯得容光煥發了不少。

陸修睦在一邊等待,将毛巾遞給喬連見。

喬連見胡亂地擦了一把臉,然後将毛巾挂在了脖子上。

“待會一起吃飯嗎?”喬連見邊往外走,邊問陸修睦。

陸修睦搖了搖頭:“下午我打算去找阿璇,到時候自己解決就好了。”

“啊--”喬連見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說起來,你也好久沒去那邊了,檢查一下也挺好。讓她多陪你聊聊天。”

“好。”陸修睦乖順地應答道。

“需要我送你過去麽?”喬連見側過臉來看他。

“不用了。有公交車直接到那。”

喬連見點頭,表示了解,就沒再說話了。

下午兩點,陸修睦到達了目的地。

他猶記得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的情形。

那似乎是三四月份的時候,他誤入了一條小巷,就那樣迷了路。

他沿着長長的圍牆行走,從牆頭垂下來的紫藤花像是帷幕一般,遮住了人的視野。

從遠處看,像是紫色的瀑布,又像是紫色的祥雲。

深深淺淺的紫色從天際流下,不見其發端,也不見其終端。蝴蝶形狀的花朵垂直向下,如夢如幻。花瓣上的露珠閃爍着銀光,像迸濺的水花。

陸修睦湊近了幾分,鼻尖與花瓣相觸,撲鼻而來的一股清香。他随手抄起一朵花,捧在手心。花瓣呈淡紫色,而其中一片花瓣較大些,是白色的。還有一點嫩綠,與它們遙相輝映。

而還未開放的紫藤像稻谷一樣挂在上邊。

一陣風拂過,花朵在風中搖曳,沒有聲音。

這是一副蒙絡搖綴的盛開景象。

陸修睦久久站在原地,震撼不已。

他以為自己闖入了一場紫色的夢境。

良久,他像是被什麽喚回了神智,邁開步伐,向前邊走去。

前面有一個缺口,是一扇鐵門。只敞開了一條縫隙,看不清裏面是什麽模樣。鐵門一邊露出了一個牌匾的一角,只不過被垂下的藤蔓給遮住了。

陸修睦彎下腰,伸手将藤蔓給挑了上去。

他這才看清了牌匾上的金字:沐陽私人心理咨詢所。

“請問你有預約嗎?”

突然響起的女聲将陸修睦吓了一大跳。

他這才注意到坐在一邊的臺階上吃着盒飯的餘子璇。

她穿着一身白大褂,衣服上還印有引入注目的英文字體“shine on you”。像是這家心理咨詢所特有的标語。

“Shine on you嗎?”陸修睦在心裏又默念了幾遍。

那一天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場命運的引領。

而現在只是一個冬天的下午,自然是不可能見到那樣壯觀的景象了。

不過不同的季節,又是另外一番模樣。

雪後初霁,積雪壓彎了樹枝,自枝頭上簌簌掉落。碧藍的天空映着枯枝與白雪。

陸修睦習慣性地擡頭仰望,久違的陽光沐浴在他的身上。

他發呆了好一會,直到渾身都暖洋洋了之後,他才走進心理咨詢所。

他穿過開闊的庭院,庭院的一角還有一個逐漸化開的雪人。一條紅色的圍巾歪歪扭扭地纏在上面,雪人正對每一個路過它的人微笑。

生命都快消逝了,居然還笑得出來嗎?

陸修睦在心裏疑惑道。

在一邊蓋起的涼亭裏,有一對母女。小女孩穿得很少,但是懷裏卻抱着一個碩大的玩偶。那位母親坐在一邊給小女孩剝蘋果,一邊跟小女孩聊天,鼻尖被凍得通紅。而小女孩只是緊緊抱着玩偶,縮成一團,不說話。

陸修睦匆匆瞥了一眼,路過了他們。

陸修睦到的時候,餘子璇正在和其他醫生猜拳,一副熱血沸騰,不贏不歸的模樣。

“哈哈,三盤兩勝,你輸了!”餘子璇盛氣淩人。

可另一方卻耍起賴來:“哪有!明明一開始說好的是五盤三勝!”

“阿璇……”陸修睦猶豫了很久,才開口打斷。

餘子璇正要撸起袖子跟對方理論,聽見聲音騰地一下站起:“啊,小睦,你來啦!”

說完就抛下了其他猜拳的人,拉着陸修睦進入了自己的診室。

“你們剛才在幹嘛呢?”陸修睦好奇道。

“猜拳呢,”餘子璇把門關上,開了暖氣,“有一個患有暴躁症的病人特別難對付,他們說誰輸了誰去為他就診。”

“暴躁症?”

“是啊,可兇了。”

現在提起餘子璇還是滿臉的不情願。

“對了,小睦,你喝茶嗎?”餘子璇問道。

“嗯,麻煩了。”

于是餘子璇起身為陸修睦泡茶,過茶時的姿勢老道而又漂亮。

陸修睦接過從餘子璇手上遞來的青花瓷茶盞,道了聲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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