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陸遜在陸三爺房中用過午膳,原本碧空如洗的蒼穹轉瞬間便鋪滿了黑沉沉的烏雲,天氣卻仍是溽熱,悶着汗珠在人身上,說不出得難受。

“瞧着這天兒,今夜怕是有大雨。”陸三爺扯着汗巾不住擦汗,他憂心忡忡地看着窗外。

陸遜沒接話,向陸三爺告別後便回到了自己屋裏,闩上門,他徑自走至床邊,脫了靴子,在床上盤腿坐下。

時辰還早,與其枯坐着擔心自己的命,不如抽空多練習內功心法,武功高強橫豎不是壞事。

潑天的墨雲越壓越低,不見一絲風,只悶得樹上的知了扯着嗓子沒命地叫,陸遜只坐了一會兒,額頭便是汗水涔涔,順着臉頰淌落在那段雪白的脖頸上。

沒了太陽,屋裏很快便暗下來,陸遜也不甚在意,只眼觀鼻口關心練功,酉時張桓送來晚膳,簡單吃了兩三口,便又回床上坐下,就這麽捱到了子時。

忽地一陣涼飕飕的大風刮過,擱在桌上的紙張從半開的軒窗吹将出去,一道閃電劈開濃雲,頃時大雨如注。

楚楚館一陣嘈雜,想來是哪間屋子漏了雨,小厮提着銅盆上去舀水。

屋外閃過一道暗影,三爺的聲音傳來,“遜兒,該走了。”

陸遜睜開眼,幹淨利落地穿戴好衣裳,一把抓起擱在床頭的包袱,拉開了門。

一道雪亮刺目的閃電正劃開濃雲,驚雷在耳畔炸響,陸遜與陸三爺對視了一眼,兩人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趁亂一個縱身翻上了屋頂。

潑天大雨砸在身上,只一瞬衣裳便從裏到外都濕了個遍,陸遜擡手抹了把臉上的水珠,循着記憶摸黑朝绛雲軒提足奔去。

狂風撼動绛雲軒前的綠竹,斜雨如箭,打的竹林嘩嘩作響,陸遜擡手指了指亮燈的一間屋子,朝陸三爺作了個手勢,兩人便一前一後躍上了屋頂。

陸遜從屋檐上倒挂下來,擡手輕輕敲了敲窗子,三短三長,“篤篤篤——篤——篤——篤——”

剛收回手,窗子邊從裏頭推開了,嚴霜探出頭來,慌忙将陸遜和陸三爺讓進了屋子,他伸出腦袋朝外頭瞧了瞧,這才輕手輕腳将窗子重新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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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遜擡手劈掌,擱在桌上、兀自燃燒的蠟燭便被他的掌風熄滅,濃的化不開的黑暗便将三人裹挾住。

嚴霜摸索到陸遜身邊,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輕聲道:“雨下得這麽大,咱們歇一歇再走罷。”

“哎,娃娃無知,事不宜遲,若再耽擱便要露了馬腳了。”站在一旁的陸三爺啞着嗓子開口,“快些罷。”

嚴霜見狀,只得猶豫着點了點頭,他将桌上的包袱背到身上,朝二人開口道:“那走罷。”說着便要去推窗,卻被陸遜一下抓住了手腕。

“慢着。”陸遜将人拉回屋中立定,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臉,只聽急雨胡亂拍打在窗棂上,他緩緩道:“你穿這身衣裳跑起來費力,換上這件罷。”

嚴霜知覺手上一重,一個濕淋淋的包袱便落到了自己懷中,空中一道閃電撕開濃雲,剎那間便将大地照得如同白晝,只這一瞬,嚴霜便瞧見了陸遜塞到自己手中的東西。

夜行衣上幹了的血漬被雨水浸濕,彙成一小股淌在地上,胸口的衣襟被外力撕扯開,露出參差不齊的線頭。

“遜兒你幹甚!在這個節骨眼還換甚麽衣裳!簡直胡鬧!”陸三爺不明所以,在一旁焦急地連連跺腳,壓低了聲音呵斥。

陸遜恍若未聞,沉默着看向嚴霜。

嚴霜攥着夜行衣身子抖得如篩糠一般,驀地,他撲至床邊,只聽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一個黑色木箱砸落在地上。

窗外雨幕朦胧,風刮着竹枝亂響,聽得“铮”地一聲龍吟,寒光閃過,陸遜已将腰間的清風劍抽了出來,他垂眼看着床榻上的人,淡聲道:“那夜我與三爺遇刺,雙方纏鬥中我刺傷了一名身量嬌小的刺客,并追着血跡來到楚楚館的绛雲軒,瞧見你光着身子不着寸縷躺在安王懷中。”

“甚麽!”陸三爺身子搖晃了一下,他霎時便瞪圓了眼睛,忽地想起來那股甜香是怎麽回事。

當日纏鬥時,他伸手一抓,扯下一片黑衣刺客的衣襟,握在手中便覺甜香嗆人,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陸遜繼續說道:“我原以為刺客乃安王指使,便藏身楚楚館尋找證據。那晚你與安王好一番巫山雲雨,你只當裝作初凄厲掙紮的模樣,我便不會懷疑。可安王扯了你身上的衣裳,将你雙手雙臂張開綁在床頭,我一眼便瞧見了你腰腹還未愈合的傷口。”

窗外風雨大作,陸遜身上未幹的雨水順着劍刃滴落在地上,不一會兒便彙聚成了一汪水窪,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中,只聽他道:“反正橫豎你活不過今晚,我便教你死得明白。你,陸遠,還有藏在這裏頭更深層的那個人,安王都已盡數告訴了我,你以為安王與你們是一夥?可笑。他不過是虛晃了你們一下,給了一點甜頭給你,你和陸遠便覺着能與他共謀大事了?”

“遜兒你适才說誰?陸遠?”陸三爺踉跄了幾步,眨眼間的功夫聽到兩條難以置信的信息,他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搖頭道:“你說幕後指使是陸遠?不可能!他是你兄長!他是陸家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怎會對你我接二連三痛下殺手......”

正說着,忽聽一尖銳利器破風而來,泛着幽冷的青光。

“三爺當心!”

陸遜搶步上前,擡手一揮,聽得“呲啦”一聲,寬袖便被利器劃破,一道閃電劈過,借着白光,陸三爺這才瞧見是一枚喂了毒的飛刀,登時冷汗涔涔,适才若不是陸遜用衣袖攏刀,自己此時已經命喪黃泉。

嚴霜又擡手擲了三四把飛刀,轉身便往窗外逃。

陸遜揮劍格擋,聽得一陣“乒乒乓乓”,待抽身躲開,嚴霜已從窗前跳将出去,他擰眉,“啧”了一聲,提足搶至窗前,左手迅速伸出,抓住了嚴霜的腳腕。

陸三爺大喝一聲也奔上前來,舉起短劍便要往嚴霜腦袋刺,嚴霜偏頭躲開,一個“鯉魚打挺”,反掌便向陸遜的左手拍去,陸遜連忙将手松開。

嚴霜借力在空中一個翻身,便穩穩當當地落在了地上,他屈起右指放在口中,一道清亮的口哨聲便傳開來。

哨聲還未褪盡,聽得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屋頂上、竹林中便湧出了十幾名黑衣人。

陸遜冷眼瞧着,将那些人一一打量過,點頭道:“好,好得很!都上趕着來送死,我今日便如了你們的願!”說罷擡手一拍窗棂,借力縱身躍出,于漫天大雨中落在包圍圈裏。

他将劍一橫,劈開一道雨幕,寒光映在他冷峻的眉眼間,厲聲呵道:“陸遠呢?給我滾出來!”

那群黑衣人面面相觑,沉默了一會兒後從裏頭走出來一位,那人摘下面巾,将彎刀抽出,他似是拿定了今夜要解決了陸遜和陸三爺,也不遮掩,朗笑一聲道:“三弟最來可好?”

陸遜不想和他廢話,提了劍,一個點步便朝陸遠胸口刺去,陸遠變了臉色,他沒有想到陸遜甫一出手便是如此狠辣的招數,連忙揮刀去擋。

聽得“铛——”得一聲,虎口劇痛,連帶着半邊身子都震麻了,陸遠踉跄這後退幾步,看向陸遜驚道:“你,你的武功......”話還沒說完,陸遜第二招便已刺向他的面門,直取陸遠的一對招子。

陸遜下了殺心,刀劍相向,使出來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将人逼至絕境的劍法,挑刺砍打,招數繁多,直壓得陸遠連連後退。

嚴霜在一旁見狀登時變了臉色,他揚手甩出三枚銀梭,均打向陸遜後背,那群黑衣人也一哄而上,抄了家夥往陸遜身上招呼。

陸遜飛起兩腳踹開擁上來的兩名黑衣人,借力在空中一個“鹞子翻身”,左手握拳橫掃出去,右手握劍往前刺去。

只聽一聲慘叫,劍尖便捅進了陸遠的左眼,而陸遜打出去的左拳也砸到了一黑衣人的額頭,因陸遜運了內力,這一下只砸得那黑衣人腦漿迸裂,倒地後一命嗚呼。

這些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只不過陸遜顧着取陸遠性命,無暇去躲嚴霜扔來的銀梭,眼看着那喂了劇毒的暗器便要打在自己後背,忽然聽得“嗆啷”一聲,那三枚銀梭在距離自己不到五寸的地方,竟硬生生被打偏了方向,斜刺裏落在地上。

陸遜揮劍又刺死兩名黑衣人,躍出圈子立定,擡頭朝四周看去,一陣悶雷響過,電光劃破濃稠的暗夜,白光下,一名戴着青面獠牙惡鬼面具的男人負手站在屋頂,身上的衣袍被大風刮得獵獵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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