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沒時間向那鬼面人道謝救命之恩,陸遜将目光收回,氣沉丹田,低呵一聲,縱身飛出,左手五指屈起做錐狀,直探嚴霜後背,跟着右劍挽了劍花,向右橫出。
這一招乃老爺子所創《九陰真經》中的上乘武功,陸遜信手拈來,嚴霜那裏躲得過,驚懼間只覺後心劇痛,還沒來得及嘶叫出聲,腦袋便被清風劍削去,鮮血井噴一般濺了陸遜滿身滿臉,又被傾盆大雨沖刷開來。
衆黑衣人從未見過如此淩厲的招數,皆愣在當地,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陸遜收劍,一腳踹開嚴霜的屍體,回身,斂了雙目冷冷地朝四周一瞧,衆黑衣人竟吓得往後退了一大步,有幾個手中的兵器都拿不穩,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陸遜不理,目光落在了捂着傷眼顫抖的陸遠身上,他将劍換到左手拿住,右手作爪狀迅速探出,聽得“噗呲”一聲,那五指便如利器一般深深插入了陸遠肩膀,陸遠慘叫一聲,右肩登時血流如注。
“從蕭山到淮陽,二哥還真是锲而不舍,非要取了我的性命不可!害得我與三爺狼狽逃竄,若不是安王暗中相護,文若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陸遜垂眼看着陸遠,冷聲道。
這句話是說給陸三爺聽的。
從适才到現在,陸遜一人敵十幾人,手起劍落,武功招數快如閃電,多如繁星,陸三爺早在一旁看懵了,愣愣地大張着嘴僵在绛雲軒的窗口,這會兒聽到陸遜開口說話,他一個激靈回過神,這才縱身躍了下去。
陸三爺緊皺着眉,只覺頭暈眼花,身子晃了晃,被陸遜擡臂扶住。這一晚變數太多,他只覺心力交瘁,只道自己誤會了安王,錯怪了陸遜。
他以為刺客乃安王所派,未曾想卻是安王一直在暗中保護着他與陸遜,他以為陸遜這幾日浸.淫.楚楚館這種煙柳之地,怎料陸遜是為了揪出刺客,他怎麽也想不到刺客竟是陸遠,可事實便擺在眼前。
陸遜這孩子被自己誤會了這麽久,卻從未辯解一句,只低順了眉眼道歉,如今自己兩眼瞧得明明白白,陸三爺只覺內心羞愧難當,恨不得以頭搶地,給遜兒磕頭謝罪。
陸三爺長長地嘆了口氣,他看向跪坐着的陸遠,神色甚是複雜,過了會兒艱難開口問:“阿遠,你......你為何要對我們痛下殺手?”
陸遠痛得根本說不出一句話,陸遜冷哼一聲道:“為何?他自是為了琉璃伏羲鎖,為了陸家家主之位。”
聞言,陸三爺神色一凜,他皺眉呵道:“胡鬧!簡直胡鬧!家主便是你想争便能争的?你可知陸家家主背負着甚麽!當年陸紹選家主,斟酌再三才......”
“三爺,不必與他多說。”陸遜出聲打斷道:“他絲毫不念及我與他的手足之情,你便是将陸家歷代家主作出的犧牲一一說給他,他仍會想殺了我奪取家主之位。”
陸三爺跺了跺腳,他甚是惱怒地瞪了陸遠一眼,擡手便要去扶他起來,“随我回陸府,念你年紀尚小,還未釀成大錯,我與遜兒會替你求情,教你仍留在陸家。”
瓢潑大雨澆在陸遠身上,他哆嗦着慘白的嘴唇,擡手拍開陸三爺的手,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家主之位本不該是陸峰,他的兒子自然也不配做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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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陸三爺氣的臉色泛青,一口氣堵在胸口,悶得很。
陸遜嗤笑一聲道:“那該是誰的?大長老陸峪,還是你父親陸峋?是了,你父親寫信給安王,七七開閣将近,我猜他是不是在信中求安王幫他奪取家主之位?”
“你!信的事情你從何而知!”陸遠臉色瞬變,他失聲尖叫,察覺自己不小心透了口風,當下不住吸氣,搖頭道:“你說甚麽信,我不知道,我父親沒有寫信給安王,你莫要血口噴人!”
陸遜冷眼看着他發瘋,右手仍按着他,抿着薄唇。
陸遠掙紮着想要爬起來,手足胡亂揮舞,拍打起地上的泥水,濺了陸遜、陸三爺和自己一身,他見掙脫不開,于是擡眼看向陸遜惡狠狠道:“你适才用的武功招數恁地惡毒,絕非陸家武功,你,你不是陸......”
後邊的話還未說完,陸遜便擡起右手直抓陸遠喉嚨,五指稍一發力,聽得“咯噔”一聲,陸遠的脖頸便被他擰斷了。
陸三爺根本沒想到陸遜殺人會這麽幹淨利落,一時間震驚到說不出話,他哆嗦着身子,緩了半晌,這才撲上去拽住陸遜的衣袖,道:“他是你兄長,你怎能,你怎能......”一連說了幾個“你怎能”,一口氣沒提上來,兩眼一翻,便昏了過去。
陸遜神色如常,他将陸三爺扶着靠在一旁的石頭上,提着劍轉身看向散在四周的黑衣人,經過适才一番纏鬥,黑衣人已剩下寥寥四五個,他們見陸遜垂眼看來,都肉眼可見地抖了一下。
“這些日子便是你們一路追殺我與三爺的?”陸遜問。
“不,不是!陸少俠饒命,我們是江雲江公子手下的影衛。”離陸遜最近的那個黑衣人連忙搖頭,他将面巾扯下來道:“陸遠與我們公子商議今夜要取你們二人性命,奪走琉璃伏羲鎖,我們均是受他指使......”說着便将手指向了身旁的一名黑衣人。
“哦?是麽?”陸遜挑了挑眉,挑了挑眉,順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瞧去,江雲臉上的面巾已經扯了下來,這會兒捂着胸口倒在一旁不住喘氣。
适才他被陸遜一腳踹在了胸口,肋骨斷了幾根,這會兒痛得緊。
陸遜瞧了幾眼便将目光移開,擡手揮劍,一道寒光閃過,剩下的黑衣人悶哼一聲栽倒在地,鮮血從脖頸處湧出。
“實在不好意思,今夜你們聽到的東西太多,留着只能是禍患。”陸遜垂眼淡淡地瞧着死不瞑目的幾人說道:“爾等可瞧清楚了,日後咱們陰曹地府見,将塵世的恩怨一并了結。”
他說完這些,這才擡腳走至江雲身邊,說道:“江湖人稱玉面書生......那麽,你想怎麽死?”
江雲咳出一口血,他道:“陸少俠給個痛快......要殺便殺......廢話少說。”
“好罷,那便成全你。”陸遜眸子一凜,舉劍便朝江雲身上刺去,然而劍尖剛行至半空,便被人揮袖擋開了。
陸遜只覺虎口一麻,一股大力襲來,他連忙收手,往後退了幾步,擡眸去看,适才那個鬼面人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在了江雲身邊。
“饒了他罷。”那鬼面人開口說話,卻是景玥的聲音,“他是我的人。”
“王爺總算肯現身了?”陸遜扯着嘴角,露了一絲笑,他将清風劍收回劍鞘說道:“既然王爺都這麽說了,文若哪敢再動手。”
複團手朝景玥行了一禮,“适才謝王爺出手相救。”
“不必多禮。”景玥擺手,他轉頭,朝跟在自己身後的張桓趙楹道:“将這裏清理幹淨些,今夜之事我若在江湖上聽到半點風聲,你們二人便自裁罷。”
“諾。”
張桓趙楹二人齊齊跪下,朝景玥抱拳行禮。
景玥點點頭,他蹲下身,伸手探至江雲衣襟內,在他胸前摸索幾下,只聽“喀噠”兩聲悶響,江雲蜷起身子猛烈喘氣,卻已不咳血了,過了一會兒,江雲從地上爬起,跪在景玥腳邊,磕頭謝道:“王爺正骨之恩,江雲沒齒難忘。”
“你不該謝我,是他饒你一命。”景玥負手站着,他看了江雲一眼道:“今夜之事,你應該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王爺請放心,便是有人将我千刀萬剮,我也不會說出半個字。”江雲三指起誓,一字一句道。
景玥點點頭,他冷眼一一看過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爾後擡眸看向陸遜,默然片刻道:“這便是你昨夜所說的清理門戶?”
“陸家出了叛徒,教王爺看笑話了。”陸遜微微一笑,一道閃電在他頭頂劈開,刺目白光下,見他渾身濕淋淋地站着,适才的冷厲褪得幹幹淨淨,眉眼隽秀如畫,張口說的話卻教人心底發寒,“文若乃陸家少主,自該替父親分憂。陸遠生性多疑,這一路暗殺,他從未親自動手,為了引他出來,不得已将王爺也算計在內,還望王爺莫再惱怒。”
景玥面色沉靜,只垂下衣袖,将右手背到後頭,淡淡道:“雨大得很,回去罷。”說完便擡腳踏雨朝绛雲軒外走去。
陸遜背起昏倒在一旁的陸三爺跟在景玥身後。
大雨潑天,地上已積了不少水窪,景玥踏在雨中卻如行至雲端,愣是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陸遜暗暗吃驚,想不到這人輕功也如此了得。
景玥自是不知陸遜心中所想,只低頭凝眉思忖。
陸遠的确生性多疑,做事情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斷然不會露馬腳,陸遜為了引他親自出手,設計了一場夤夜潛逃的戲。
陸家少主被安王軟禁,七七開閣将近,焦急之下潛逃。
這個說法甚是合理,任誰都不會懷疑有詐。
再然後是嚴霜,陸遜料定了嚴霜會将此事告知陸遠,依陸遠次次都要置陸遜于死地的做法,定會親自攜刺客埋伏在嚴霜屋子周圍。
等到潛逃之時,陸遜将事先從嚴霜屋裏盜走的夜行衣拿出,将嚴霜等人的身份揭穿,教嚴霜方寸大亂,不得不提前吹了口哨。江雲和他的手下聽到哨聲後魚貫而出,這時就算陸遠疑心起了變故也來不及,箭已發出,他只能率衆刺客從竹林中出來。
景玥抿唇,面沉如霜。陸遜下得一手好棋,每一步他都設計得教陸遠毫無退路,好似陸遜早就知道事情本該如此發展。
這麽一琢磨,其實那夜自己引陸遜去西北角簡直是多此一舉,因為不管嚴霜是将功補過還是其他原因将夤夜潛逃一事抖落出,陸遠都會知道,也遲早會有動作,不過是有無江雲協助而已。
所以陸遜當晚前往自己屋子,真正的目的是什麽?怕疼......教自己暗中相護......
想至此,景玥眼眸一凜,默然片刻,唇邊已勾了一抹冷笑。
是了,狼崽子欲擒故縱,這是要激自己前往绛雲軒,旁觀這一出好戲。
在陸遜只字不提和自己打太極前,他的确不太願意插手這件事,也是不願意親自前來看狼崽子被刺客圍殺的。
難怪狼崽子會對嚴霜廢話連篇說“安王是站在他和陸三爺那一邊”,難怪陸遜會當着陸遠和衆刺客的面說甚麽“若不是安王暗中相護,他早就成刀下鬼”之類的鬼話。
狼崽子早就料定他今夜親自趕來,所以那麽多廢話其實是說給他聽,奉承他,往他臉上貼金,試圖将他包裝成一個義薄雲天的好人。
景玥“啧”了一聲,有些哭笑不得,天底下奉承他的人多如牛毛,可這麽拐着彎拍馬屁,他還是頭一次見。
真想扒了狼崽子的皮,瞧一瞧人皮下裝得是什麽,又想挖了狼崽子的心,瞧一瞧心是黑的還是紅的,是鐵石做的還是肉做的。
景玥滿心複雜,這麽一來他更加琢磨不透陸遜,一時間竟不知該拿這只小狼崽怎麽辦。
然而景玥其實只猜對了一半,其實陸遜并未欲擒故縱,他根本沒将景玥出現在绛雲軒考慮在內,那些關于安王的話其實是說給陸三爺的。
陸三爺對景玥誤會頗深,他要借此機會減輕陸三爺對景玥的敵視,因為南下平江還得仰仗安王保護,接下來一個多月被迫與景玥朝夕相處,他是真怕陸三爺一個沒忍住跑去暗殺景玥。
不知陸三爺聽明白了沒有,陸遜憂心忡忡地扭頭看了看趴在自己背上的人。
留這麽一個随時就要爆炸的火.藥.桶在身邊,着實麻煩,再加上自己前夜惹惱景玥,現下還不知道那位消氣了沒有。
一時間雜事擾得他心煩意亂,陸遜覺着肚腹都在火辣辣地痛。
景玥沉默着走回屋子,擡手推開雕花竹門,轉頭看向跟在身後的陸遜,他正要張口說話,便瞧見那狼崽子身子晃了晃,臉色慘白地往地上撲倒。
“陸遜!”景玥神色一變,搶步上前将人抱住,他揮手将趴伏在陸遜身上的陸三爺推開,爾後将陸遜的身子翻過來。
那人渾身冰涼,雙眸緊閉,長而濃密的眼睫沾着雨珠覆在眼眸上,淡色薄唇泛起青紫色,呼吸急促,瑩白如細雪般的牙齒不住“咯咯”打顫,竟是中了毒。
景玥皺眉,陰沉着臉将陸遜抱回房中,伸手扯開裹在陸遜身上的衣裳,這才瞧見有一枚飛刀插入肚腹,刀刃盡數沒入,只露了烏木刀柄在外頭,傷口經雨水浸泡,已然翻起白色的皮肉,黑色的血水不斷從傷口緩緩淌落。
來不及細想,景玥伸手點了傷口四周的穴道,又往陸遜肩頸、腿彎、腰眼三處摁揉點穴,防止毒性發至心口,爾後,他将陸遜抱至床榻上躺下,轉身翻找來藥箱。
陸遜悠悠醒轉,瞧見景玥正拿了柄銀色小刀擱在蠟燭上來回撩着,見自己醒來,只淡淡掃了一眼道:“別動。”
肚腹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陸遜擰着眉不住吸氣,他微微仰起上半身想要看一眼,然而實在是痛極,動一下便疼得冷汗涔涔,他只覺肚腹似是給人劃開了一道口子,又硬生生地從裏頭掏出腸子來,只教他登時便想一死了之。
景玥燙好了銀刀,轉頭看向陸遜,結果被他的表情吓得微微愣住。
暖黃燭火下,狼崽子面色慘白,眉峰擰在一處,額頭冷汗不斷,烏亮的瞳仁散開來,映着蒼涼蕭索,細白牙齒咬着下唇,從喉嚨中不斷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
“怎了?”景玥皺眉,他湊過身去,擡手替陸遜擦去眼角的淚珠,問。“疼得很......”陸遜的身子微微顫抖,他不住吸氣,眸子半睜着,聲音甚是虛弱,“太疼了......我不成了,王爺莫折磨我了,給我一個痛快罷......”
“......”景玥黑了臉,他一面檢查陸遜身上是否還有其他傷口,一面道:“我要折磨你,肯定先搬一口鍋來,溫火烹着,再将你身上的肉一刀一刀......”
陸遜聽得頭皮發麻,他顫聲打斷,“莫說了,我快疼死了......”
“哪裏疼?怎地就疼成這樣?”景玥問。陸遜的反應實在過于激烈,他有些吃不準是不是受了內傷。
“肚腹......肚腹火辣辣地疼,我莫不是被你剖腹取腸了?”陸遜哼唧了一聲,已然帶了哭腔。
“......”景玥眼角抽了抽,只覺太陽穴一陣突突直跳。
毒已解了,那飛刀劃破的傷口并不深,怎麽就疼死這狼崽子了?當下冷了臉,說道:“你忍一忍,我給你将飛刀.拔.出.來。”說罷便要動手,卻被陸遜尖叫着喝住。
“景玥!”陸遜尖叫,這一聲拚盡了他全部力氣,又扯動傷口,只疼的陸遜倒吸氣。
“怎了?”景玥垂眼看他。
只見狼崽子軟了眉眼,哼唧一聲,輕聲道:“傷口疼,你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