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陸峋徑直奔向後舷,去搶拖吊在船尾的小艇,他左手攀着船上的欄杆,将身體倒挂出去,爾後從袖中摸出匕首,暗自運力,快速割着繩索。
聽得“嘩啦”一聲,小艇落在海面上,蕩悠悠順着水流朝船後飄,陸峋忙伸手抓住,正欲縱身躍上小艇,忽覺身後一股勁風襲來。
張桓解決了艙外的那些教徒,正準備跑回後艙,一扭頭就看見了陸峋倒挂在船邊,于是他轉了方向,手裏捏着一把暗器就朝陸峋後背打去。
一枚銀梭正打在陸峋後心,他悶哼一聲,不敢戀戰,忍痛跳了下去。
張桓被他跳海的舉動弄得一愣,不知道救還是不救,正猶豫着,後邊傳來陸遜的聲音,“張桓!愣着幹甚!快去攔人!”
說話間,陸遜和景玥已經奔至船邊,他們還是晚了一步,陸峋已經擺着船槳行遠。
陸遜恨恨地拍了一下欄杆,掉頭往後艙走,“教舵手掌舵,扯足了帆去追。”
正說着,忽聽前頭傳來一陣躁動,有女仆提着水桶慌慌張張跑出,陸遜臉色一變,快步上前,拉住一人問:“提水幹甚?”
“那賊人逃走時在船上點了火,金紅花燒着了,再不滅火,整艘船都要燒沉!”
陸遜“啧”了一聲,他跺跺腳,忙從女仆手中接過木桶,提足朝船邊奔。
一船人急急忙忙救火,好在發現得及時,火沒燒起來,只将船板熏黑了些。
弦月西沉,東方海天一線破出叢叢金光,一輪金烏緩緩升起,墨藍海面登時潋滟,商船終于重新恢複了寧靜沉寂。
陸遜在後舷立定,海風從後背吹來,将墨發扯得撲了滿臉,陸屹跳海自殺,陸峋駛船逃遠,他們逃離陸府要去哪裏、要幹甚麽事,以及誰是他們的“幕後貴人”都不得而知。
當時陸峋說陸峰站錯了隊。一個江湖門派能站什麽隊?這種話一般用在朝廷朋黨相争或者皇權争奪。
陸遜輕輕皺眉,搭在欄杆上的手攥緊了又松開。
如今朝廷形勢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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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皇日漸羽豐想要掌權,太後想垂簾聽政,朝中那幫身居要職的文臣想選出一位聽從自己擺布的“賢德”之帝,還有蠢蠢欲動的漠北戎狄......
如果陸峋所說的“站隊”,果真是投靠朝廷的某一部分勢力,那麽景玥便危險了。
因為朝中的這些勢力相互膠着,他們想達到目的,都需要先除掉攝政王,景玥本就首當其沖,如今他們又不知陸峋在暗中謀劃甚麽,陸屹寧願投海也不說一字半句,可見這件事情對那個“幕後勢力”有多重要。
陸遜眸子漸漸暗了下來,他必須想辦法先弄清楚陸峋的背後勢力,這樣才能“高屋建瓴”地反推出他們的計劃。
可是如果陸府真的如陸峋所說,已經被滅門,那麽他想尋找知情人,肯定是難上加難。
怎麽辦呢?所有線索都中斷了,該從哪裏着手?
陸遜擰眉,手指在欄杆上點了點,正思忖着,忽然一陣劇痛從肩胛處漫延開。
“咳咳......”身子晃了晃,向前傾倒,他顫抖着扶住欄杆,牙齒死死咬住薄唇,将寬袖推上去,雪白手臂上赫然現出一粒米粒大小的青紫痕跡。
算算日子,從開閣到現在,已經過了快一個多月,第一枚附骨針毒性發作是兩個月......所以,該來的還是來了。
額頭上滲出冷汗,陸遜疼得薄唇發紫,他攥緊欄杆,指關節因為用力泛着青白,他靠着船壁蜷縮着緩緩坐下,海風刮在身上,如同刀子一般,一點一點地淩遲着他的肌膚。
真疼。
陸遜不知道自己捱了多久,等尖銳的刺痛過去,他昏昏沉沉地扶着欄杆重新站起,眼瞳還有些渙散,瞧不清四周的景色。
景玥處理完船艙中的堆積成小山的屍體,來甲板上尋找陸遜。
那人一襲白衣,長身玉立在船尾,玉色發帶被風吹開,整個人都瘦了好一圈,像只落在樹葉上的蝴蝶,下一秒便會被強風刮走。
景玥快步上前,從後頭将陸遜撈進懷中,柔聲道:“風寒剛好就這麽吹風?嗯?”
好似抱了段冰雪在懷中,刺骨的冷隔着衣衫傳來,景玥的心猛地收緊,他忙扶着肩膀将陸遜的身子轉過來,“怎了?”
陸遜輕輕靠在景玥懷裏,溫熱将他整個人都包裹住,他笑了笑說:“沒事,我......就是覺着挺對不起陸家的。”
聲音很低,景玥不仔細聽根本聽不清楚,他脫下外衫披到陸遜身上,爾後将人抱起,“走,咱們回屋子。”
“陸峋背後的勢力得盡快查出來,不然對你很不利。”陸遜往景玥頸窩蹭了蹭,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揪住景玥身前的衣襟,“得想個法子打聽陸府現在是什麽情況,是否還有人活着。”
景玥眼眸閃了閃,身子虛弱成這樣還在替自己着想,這個人怕也是愛自己到骨子裏了。
将陸遜抱回屋子,用棉被裹着,一起身瞧見角落裏堆着冬日燒的暖爐,于是他便将暖爐端到了床榻邊。
火舌吞沒幹柴,熱氣緩緩發散開來,此時是盛夏,屋子已經溽熱得很,再加個暖爐,景玥的衣裳不一會兒便被汗水打濕,貼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陸遜被暖氣焐了一會兒,覺着身子好了些,他微微睜開眸子,瞧見暖爐,遂彎了眉眼笑:“大熱天兒生甚麽爐子?你傻不傻?”
“還冷麽?”景玥湊上前,摸了摸陸遜的臉頰。
“不冷了,你快将暖爐拿開去。”陸遜輕輕搖頭,他從被窩中伸出一只手,替景玥擦拭額頭的汗,“再燒你就烤熟了。”
景玥攥住陸遜的手,捏了捏,皺眉道:“身子吹不了風便莫要往風口站,聽見了麽?你好歹聽我幾句話,乖一點。”
“嗯,好。”陸遜難得沒駁斥景玥,甚是順從地點了點頭,爾後又想到了甚麽,他又微微蹙了眉,說道:“教陸峋逃走了,真是可惜。”
“你不必擔心,線索還未斷,咱們也沒占下風。”景玥笑了笑說:“我一直教趙楹盯着他呢。趙楹是易容高手,行事比張桓謹慎,也懂得如何保護自己,這種做‘奸細’‘卧底’的事兒他最拿手。咱們昨夜在船上瞧見的那個開窗的教徒,便是他假扮的。”
聞言,陸遜松了口氣,他琢磨了一會兒,眼底帶笑地看向景玥,“我自诩行事滴水不漏,可與王爺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
“又擠兌我?”景玥也笑,伸手點了點陸遜眉心,“我沒遇到你之前便在查陸峋,自然比你知道得多些。”
“哦。”陸遜癟了癟嘴,他道:“所以咱們神機妙算的安王殿下,您查出來他背後的勢力了麽?”
“現在還只是猜測,我不太确定。”景玥摩挲着扳指,他沉聲道:“陸府的确被滅了門,下手的都是祆月教教徒。”
“都是麽?”陸遜眯了眯眼眸,他沉默片刻輕聲道:“所以目前你們在懷疑,陸峋背後的勢力是當今聖上?”
能調動大量祆月教教徒的,除了陸府掌管的火符,剩下的只有楚皇。
可是景峻為什麽要救走陸峋而滅了陸府,自己還是他安插在景玥身邊的棋子,景峻不怕這麽做讓自己寒心,最後反咬他一口麽?
陸遜不解,默然不語。
“只是猜測,是景峻的可能性不太大。”景玥輕輕皺眉,他續道:“後來趙楹扮作教徒,一路跟着陸峋陸屹出海,隐約聽了那麽一耳朵,他們似乎要是去遼東長白山第二峰峰頂,尋一件東西。”
這話一出,陸遜挑了挑眉,他道:“長白山乃逍遙派發跡之地,門派府邸便修在半山腰,他們要上山找東西定會和逍遙派打照面......”
說到這兒,他停頓了一下,輕啓薄唇,用細白牙齒磨咬景玥的手指,思忖片刻,續道:“我們能想到這一點,陸峋和他背後的人肯定也能想到。那麽他們想上山,只有兩個法子,和逍遙派的人互通一氣,那個東西逍遙派的人也需要,或者......他們動用某種權利,比如遼東應天府知府下令去長白山采藥,所謂‘民不與官鬥’,逍遙派也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