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雞鳴日升,柴扉“吱呀”開阖的聲音打破村落一夜的寂靜,農戶們打着哈欠,扛着鋤頭紛紛從家裏走出。

一場夤夜有鬼的鬧劇平息,陸遜留了十兩銀子給葛三娘,便不再多作停留,和景玥張桓二人出了客棧。

景玥還樂得不可開支,他伸手拉了拉陸遜的衣袖,說道:“我以為陸公子清風霁月,聽葛三娘訴苦,起了憐憫之心,誰曾想,那銀子竟是來賠弄壞的床榻?”

說到這,他停頓了一下,爾後去捏陸遜臉頰,“你怎麽這麽吝啬。”

陸遜面色不悅,他拍開景玥的手,“咱們回長安得買馬車,得打尖住店,得添新衣裳,哪一處不用錢?你倒大方,十兩銀子說送人就送人,到時候要是窮得沒錢吃飯,你就去街頭賣藝吧!”

他冷哼一聲,又補充道:“更何況又不是咱們害苦了他們,你沒聽她說官府稅役太重了麽?要幫她得從根兒上幫。”

“狼崽子牙尖嘴利,我說一句你能回十句。”景玥将陸遜攬進懷裏,偏頭輕吻他的額頭,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他似是在考慮甚麽,過了半晌才輕聲道:“你說的我都明白,咱們現在不正要去根兒上幫她麽?”

聞言,陸遜眼眸輕閃,擡頭看了景玥一眼。

他看過原書,明白景玥作為攝政王想做些什麽——他想改革,想對整個朝廷進行一次大的洗牌。

可是這種事情僅靠一個人如何完成?楚朝自開國以來已經走過了三百多年,文官由太.祖時期的三千名增加到了三萬多名,他們以綱常人倫為法度,一面高聲宣揚着君子之德,一面又永無止盡地搜刮着國家財富。

是非對錯沒有評判标準,一切都以文官口中的“仁德”為尺,規束着帝王,規束着楚朝百姓,衆人都已習慣,渾渾噩噩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這個國家已經從根上爛掉了,景玥卻還在拼了力氣去幫景峻守護,這無異于飛蛾撲火。

他成了所有文官的敵人,成了他們口誅筆伐的“暴虐無道”的王爺。

一直以來陸遜不願意去想這麽悲哀的事實,他只想盡自己一點力讓景玥逃離朝廷,可當今日景玥跟他明确說出這句話,他才明白,不管世人多诽謗,景玥不會走,也不可能走。

景玥身上流淌着皇族的血,有一種看不見的東西束縛着他,教他有意或者無意地想為皇帝多做些事情。

陸遜抿了抿唇,他是一個資本家,思考問題的原則自然是自身利益的最大化,但是他長期以來養成的冷漠理性,卻在與景玥的相處中,慢慢的變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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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景玥想“補天”,那他便做“補天石”,無非就是功成而名垂千古和兵敗遺臭萬年兩種結果,景玥都不在乎,他一個将死之人還在乎什麽呢。

想至此,陸遜幾不可聞地嘆口氣,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景玥的額頭,“你真真是我命中的天魔星,自從跟了你,我做的都是賠血本的生意。”

“這話我不愛聽。”景玥笑着握住陸遜的手,他故意板起臉道:“喜歡我可一點都不虧。”

“哎呦,就是喜歡你我虧死了。”陸遜苦着臉道。

“怎麽虧着你?嗯?”景玥捏了陸遜的下颌,笑道:“在床上沒滿足你?還是模樣身家配不上你?”

這句話倒将陸遜問笑了,他輕笑着擡腳去踹景玥,“怎麽如今說話一股王熙鳳的腔調?還模樣身家,我不是林黛玉,你也不是寶二爺,我們沒有木石前盟,也沒有......”

說到這他突然頓了頓,林黛玉賈寶玉麽?一個短命一個癡情,倒和他與景玥有那麽幾分神似。

正沉默着,忽聽後頭傳來葛三娘的呼喚聲,陸遜和景玥回身,瞧見她拖着五六個男人的軀體出了客棧,“二位爺,這是昨晚上另外那一桌的客人,我尋思着賣二位爺一個面子,将他們也放了。”

那幾個人服了軟筋散,這會兒雖已清醒,手腳還是動彈不得,瞧見老板娘這麽說,臉上紛紛露出喜悅之色,轉着眼珠子看向陸遜等人。

陸遜擺了擺手,示意知道了,遂轉身和景玥朝城中走。

葛三娘看着他們漸行漸遠的身影,抹了一把眼淚,嘆口氣,“好人吶,這年頭好人不多見了。”

陸遜三人步行,從玄德門進了城。

辰時剛過一刻,店鋪還未開張,街道兩旁有侍衛灑掃,掃帚“刷刷”聲在幽靜的巷子回蕩,有幾位宿醉的纨绔公子踉跄着從街角拐出,相互攙扶,醉眼朦胧高叫着“再喝一杯”。

張桓将包袱往上拉了拉,低聲道:“公子,王爺,咱們接下來該怎麽做?”

陸遜道:“送上拜帖到應天府。”

張桓略一皺眉,猶豫道:“葛三娘說應天府最近在招募江湖豪俠,陸峋十有八九就在應天府,咱們這麽大張旗鼓地過去,會不會打草驚蛇?”

陸遜道:“有一個趙楹埋伏在暗處就可以了,咱們再易容混進采摘雪蓮的隊伍中,我擔心暴露趙楹的身份。”

說到這,他頓了頓,摩挲了一下指腹,續道:“你家景王爺乃只手遮天的攝政王,皇帝都奈何不了他。聽我的,做事不用太畏手畏腳,闖禍了有他兜着,怕甚麽?這幾日甚是憋屈,我就是要去應天府鬧一場。”

“......”張桓勉強扯了抹笑,沒敢接話,只悄悄看了眼景玥。

景玥悶笑一聲,看向陸遜的眸中滿滿都是寵溺的笑意,他道:“沒錯,出事了有本王兜着,你便陪着陸公子可勁兒折騰。”

三人在城中磨蹭了一會兒,待店鋪都開了張,遂走進一家酒樓,尋處靠街的位子坐下,點了小菜細品。

張桓将包袱放在桌下,便去安排拜帖一事。

陸遜提着筷子吃青筍,脆生生的,用牙齒嚼開,甜絲絲順着舌尖直逼心田,景玥則捏着酒杯小酌。

不一會兒,門外一陣喧嘩,數十位衙役手持單刀湧進來,店小二吓得丢了盤子,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掌櫃更是白了臉。

衙役進來後都分作兩隊挺立在一旁,接着,閃進來一名官員,身上穿着緋色黑銀犀角帶官服,搶上來在景玥面前跪倒,禀道:“卑職應天府知府袁仁,磕見王爺。卑職不知王爺尊臨遼東,竟教王爺送了拜帖來,着實該死,請王爺恕罪。”

說話間,他額頭滲出密密的汗水,這位安王來得太突然,拜帖送上來時他吓得跌了手中的茶盞,慌忙前來拜見,就是不知攝政王來是為何事。

袁仁擡袖沾了沾汗水,擺了擺手,跟在後頭的兩位衙役便托着兩木盤上前,紅綢布掀開,白花花的是銀子,黃澄澄的是金子,瞧着各有一百多兩。

他道:“卑職不知王爺前來,有失遠迎,這點盞盞之數,還請王爺笑納。”說着,又給在旁侍立的衙役使了個眼色,那衙役登時會意,退出去找掌櫃的結賬。

景玥掀了掀杯蓋,看了眼銀子,笑道:“看來今年遼東的稅銀收得不錯,本王瞧這銀子的成色很好哇,待本王回長安了,定在聖上面前好好地誇贊大人一番。”

袁仁神色一僵,他緩緩眨了眨眼,不知道這位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當下只能讪笑道:“王、王爺又拿卑職開玩笑了......卑職已打掃了行臺,恭候王爺憲駕。”

“不必了,本王有地方住。”景玥一拂衣袖,垂眼淡淡地看了袁仁一眼,“客套話不多說,本王奉聖上之命前來核查應天府賬目,還請知府大人将賬本備好拿來。”

這話一出袁仁臉色瞬變,他扯着嘴角笑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卑職這便吩咐下去将賬本細目備好。”

景玥眯了眼眸,将袁仁的表情盡收眼底,他摩挲着墨玉扳指,忽然話鋒一轉,笑道:“嗳,知府大人不必着急,素聞遼東名貴草藥甚多,本王想多留幾日帶些回去。”

他略一擡手,示意袁仁起身,不必再跪,“大人慢慢兒準備,本王有的是時間候着大人。”

“是,是。”袁仁從地上爬起,他連連點頭,上前一步躬身行禮道:“卑職已囑咐人在不貳軒擺下宴席,專為王爺接風洗塵,還望王爺賞個臉。”

說着,他從袖籠中掏出了一張金帖,恭恭敬敬地捧在手心。

景玥伸手接過,翻開掃了一眼,點頭道:“有勞費心。”

袁仁見景玥收下,遂露了笑,他道:“王爺還需要甚麽,盡管吩咐,好讓卑職辦好了來孝敬王爺您。”

“去罷。”景玥擺手。

袁仁不敢停留,拜倒又磕了一頭,遂退身出去。

陸遜伸手從景玥手中拿過帖子,桃花清香撲鼻,翻開來,是一張巴掌大的美人畫像,畫像雖小,但畫中人卻甚是傳神,陸遜瞧着只冷笑,盯着那柔若無骨的幾行字,道:“王爺今夜又要去銷金窟安樂窩了。”

“你也随我一起去,我瞧那畫上的姑娘挺美,眸子倒與你有幾分相似。”景玥笑道。

這話一出,陸遜冷哼一聲沉了臉色,他将帖子丢回景玥懷裏,“我當自己有多特殊,原來和那些妓.女.小倌一樣。”

陸遜的反應教景玥微微一愣,他以為兩人一路相伴至今日,這些事情早就不在意了,遂随口打趣了幾句,沒料到陸遜是真動了氣。

待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陸遜這是吃了醋,景玥暗叫不妙,他連忙起身,走至陸遜身旁,從背後将人抱住,握着他的手朝自己臉上招呼,“該死該死,我說錯話了,你打我好不好?”

“王爺在外頭都是姐兒倌兒眼中寶,心頭肉,我要是打壞了怎辦?”陸遜将手抽回來,冷着臉色。

景玥見狀,俯身将臉頰貼在陸遜鬓邊,輕輕蹭了蹭道:“不惱不惱,我自罰三杯成麽?”

陸遜不理,擡手去推景玥,“罰三杯就完了麽?道歉好沒誠意。”

“嗳,我被鬼迷了心竅,一時間說錯話。好遜兒,咱們兩人不惱,行麽?”景玥好聲哄勸,“我知你是呷醋,心裏不痛快。今夜你随我一起,就坐在旁邊監督我成不成?”

陸遜回頭瞧他,說道:“你把我說的,倒跟那心胸狹隘的怨婦似的。”

他這幾日身上老是會不大舒服,睡到三更天就會被疼醒,也許是壽數将近,陸遜對景玥的占有心一日比一日強,他想教這個人所有的東西都只屬于自己一個人。

兩人正鬧着別扭,忽聽外頭一陣馬蹄聲響起,靴聲橐橐,酒館走進來數十名披甲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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