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2)
日是秘密上山,前邊的路還走得好好兒的,怎知到了半路,卻殺出這麽一幫江湖人,二話不說提刀上來就砍,打得他們措手不及,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陸峋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扭頭看向身旁的孟拱,“閣老......前頭的路被他們擋住了,咱們怎麽辦?”
孟拱揣手冷眼看着,他的歲數已過了不惑之年,可頭發依舊烏黑發亮,僅有鬓邊有星點白發,儒生打扮,面相卻生得甚是尖酸刻薄,細細的吊梢眉飛入發鬓,三角眼微眯,唇角下壓,下颌處有一塊黑痣。
“怎麽辦?”他重複了一句陸峋的話,默然片刻道:“自然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了。”
說罷,只見他身形一閃,眨眼的功夫便躍入了混戰中。
孟拱将垂在身側的手迅速擡起,原本虛握的拳變為掌,直劈一個江湖漢子的胸膛,出手又快又狠,那漢子根本來不及閃躲,聽得一聲慘叫,漢子狂噴出鮮血,當場暴斃。
“不好。”張桓臉色一變,連忙向後跳開一步,他擡眼打量孟拱,咬了咬牙。
這人藏得夠深,若不是今日将他逼急了,估計朝廷裏那些人還以為孟閣老只是個文弱儒生。如今瞧他的武功招數,竟和瑾月無出其右,就是不知孟拱和瑾月到底誰是誰的師父。
段瑤和程玦也看出孟拱武功極高,兩人對視了一眼,暗叫不妙,也紛紛跳開來。
“師兄,喚師父來。”段瑤喊。
程玦點點頭,他屈起食指放在口中,一道清亮的哨聲便傳了出去,沒入缭繞的雲霧之中。
孟拱眼眸一凜,咬了咬牙。
若是逍遙派的沈掌門真的趕來,他想去中峰拿千秋符的事情就瞞不住了,當下不敢再酣鬥,他擡手揮開擋在眼前的兩名江湖漢子,縱身躍至陸峋身邊,抓住陸峋的肩膀朝山上飛奔。
張桓見狀,不假思索地提足便追,卻被孟拱揚手丢來的一把暗器打中了前胸,他吃痛,悶哼一聲倒地,喘了幾口氣後擡眼再看,已沒了孟拱的蹤影。
“奶.奶.的!”張桓一拳砸在地上,擡頭看了眼長白中峰,甚是懊喪地嘆了口氣。
陸峋被孟拱抓着後頸,只覺耳畔風聲呼呼作響,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他摒息壓住不斷湧上來的嘔吐感,斷斷續續道:“第二峰中峰......巨松林後......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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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着陸峋的指示,孟拱很快邊來到千丈崖前,他腳底生風,“嗖嗖嗖”往東走了五十步。
眼前怪石嶙峋,雜草叢生,一道瀑布奔騰而下,轟隆聲不絕入耳,孟拱向四周看了好一圈,沒瞧見書中所說的山洞,登時火冒三丈,他伸手掐住陸峋的脖頸,從牙縫中擠話,“怎麽沒有?你在騙我?”
陸峋喉嚨裏不住發出“咯咯”的聲音,他凸着眼珠子,雙手雙腳劇烈掙紮,“不......方向不對......金烏西落處......你走得方向不對......”
聞言,孟拱冷靜下來,他松開鉗制陸峋的手,轉頭看向西邊。
一丸金烏枕在遠處的連綿的山頭,霞光四射,照在山頂的皚皚白雪上,好似燒起的熊熊火焰。
孟拱眼眸亮了亮,按照“火焰”指示的方向,重新向東走了五十步,眼前出現了一道石門。“是這裏了!”他大喜,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苦心謀劃了十幾年,終于要大功告成!千秋符,有了千秋符,福王和自己秘密培植的私軍就可名正言順地歸入他的麾下,到時候再和戎狄人裏應外合,何愁長安攻不破!
一時間興奮得手舞足蹈,孟拱仰天大笑,擡步就要往石洞中走,不料被陸峋喚住了。
“這......這石門為何會打開?按理說只有咱們才知道這個地方啊!”陸峋驚恐地看着漆黑一片的山洞,眼底倒映着恐懼,“難、難道是陸峰他們的鬼魂?!”
“呸!人都死了,哪裏來的鬼魂!”孟拱不屑地冷哼一聲,他不信神佛,只信權勢,“與你們共謀大事真是浪費......”
話說到一半他就噤了聲,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一般,瞪着眼睛看着從洞中走出的兩人。
“怎麽?瞧見本王很訝異?”景玥好整以暇地看着孟拱,亮了亮手上的千秋符,“不好意思,教本王捷足先登了。”
陸遜跟在景玥身後,他看了孟拱一眼,和書中的容貌描寫一樣,這個人長得很不讨喜,他尋了處岩石坐下,雙手撐在身側,轉頭看向陸峋,“二伯父,殺父之仇咱們也該算一算了。”
洞前一片寧靜,一時間陸峋和孟拱都沒有開口說話。
忽地刮起一陣狂風,濃雲登時翻湧而來,不一會兒便将夕陽遮住,細碎的雪飄零落下。
陸遜擡眼朝遠處的遼東城眺望了一眼,微微蹙眉,鉛雲遮日,長白飄雪,墨藍的海上又起了風浪,這個景象有些不太吉利。
風聲呼嘯,将衆人的衣袍吹起,景玥從懷中取出山河令,爾後緩緩地将千秋符和山河令合二為一。
他舉着虎符朝孟拱晃了晃,再慢條斯理地收進袖袋中。
孟拱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驀地,他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惡狠狠地看向陸遜,“又是你!肯定是你!千秋符的事情肯定是你說的!我的計劃為何總被你破壞!”
話音剛落,只瞧見他身影一閃,兩只手便向陸遜抓去。
景玥眼眸一凜,左足點地,踩着淩波微步擋在陸遜身前,爾後擡腳回身,照着孟拱的胸膛便是一踹。
內力相碰,兩人都被震得挪開了三四步。
“瑾月是你師父?”景玥一甩寬袖負手而立,挑眉問。
陸遜打了個哈欠,他盤腿坐在岩石上,淡淡道:“他的功夫在瑾月之上......要說師父,應該他是瑾月的師父。景承珏你行麽?不行咱們就跑。”
“行不行試一試不就知道了?”景玥偏頭朝陸遜笑,他道:“逍遙谷你教了我那麽多的武功,如今算是派上用場了,狼崽子下得好大一盤棋,那時候就預料到咱們要遇到比瑾月更厲害的對手了?”
“哎呦,我又不是先知,哪裏知道這些事情。”陸遜攤開兩只手,聳了聳肩,神情頗為無辜。
兩人像感覺不到危險似的,你一言我一語說廢話,孟拱氣得渾身發抖,他的袍子被內力鼓起,整個人臃腫得像只水桶,原本烏黑的頭發瞬間變白,手背布滿了青紫色的筋,瞧着甚是可怖。
“童蛇功練到你這個境界算是爐火純青了。”陸遜上下打量了孟拱一番,面容依舊很平淡,“不過......我家景王爺照樣吊打你。”說着他看向景玥,眨了眨眼,“你說是吧?”
景玥被陸遜逗樂了,他歪歪頭,活動了一下頸骨,爾後,不待孟拱出手,只瞧見一片紫影閃過,景玥已欺身至孟拱面前。
兩人交戰在一起,從石洞前的空地酣鬥到東面的瀑布懸崖,陸遜朗聲叮囑了景玥幾句,爾後便不再管他。
跌坐在一旁的陸峋看傻了眼,他自诩算是見過世間絕世武功的人,可如今瞧見景玥那招數繁多的功夫身段,每一招都不重複,每一招都是至臻武學,一時間竟以為自己身在幻境,他看得呼吸急促,幾欲昏死過去。
“二伯父,你該償命的。”陸遜從岩石上跳下來,他拂去衣擺上的雪沫,将清風劍抽出,“陸家那幾百號人的命。”
一陣狂風刮過,雪下得大了,摧棉扯絮,将天地連成一片,很快在地上覆蓋了薄薄一層。
劍光閃過,血如井噴,一滴滴地淌在雪上,觸目驚心。
陸遜将滴血的劍收回,殺炮灰沒必要費太大功夫,他擡起腳将跪倒在眼前的人踹下山頂,爾後一言不發地看向遠處的景玥。
驀地,一陣劇痛從胸腔處漫延開,陸遜牙關沒咬住,一口鮮血盡數噴了出來,他膝頭一軟,栽倒在地。
附骨針的毒又發作了,山頂極寒,他又耗費了大量內力,致使劇毒順着經脈流向了心肺。
陸遜将清風劍插在地上,哆嗦着站起了身,他掏出帕子将唇邊的血擦淨,偏頭看向景玥,繼續咬牙觀戰。
孟拱已是強弩之末,景玥打算将他活捉,故而每一招都留了後勁,饒是這樣他也到了內力耗盡無法再出招的困境。
“你想抓我回去?”他沙啞着嗓子問,眼睛裏流露出困獸死鬥的兇殘,一步一步退到懸崖邊,孟拱伸出舌尖舔了舔血沫,“沒用的,就算活捉我,我一個字也不會說,棋已經下好了......王爺,就算沒了我,還會有人陪你玩的。”
景玥沉默,負手靜立,身上的衣袍被風刮得獵獵作響,他隔着雪幕與孟拱對視。
“已經來不及了王爺。”孟拱突然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他咳嗽幾聲,續道:“人固有一死,何不多拉幾個人給我陪葬?”說着擡手去掏腰間挂着的物事。
景玥臉色瞬變,他閃身上前,擡手去抓孟拱的肩膀,然而還是遲了一步,衣擺從指尖滑走。
孟拱大笑着跳下懸崖,他從腰間拔出一把火铳,用火折子點燃.火.藥.後奮力擲向了東面——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徹長白,就連頭頂的濃雲似乎也被震了幾下,就像是某種信號,突然之間,東面一望無際的海上出現了黑壓壓一片的船只,遠遠望去,就像是地獄爬出的惡鬼,無聲地逼近着遼東城。
“瘋子!”景玥将拳頭攥得咯嘣直響,他踹向腿邊的一塊巨石,聽得“喀拉”一聲,石面上登時裂開龜裂紋。
陸遜冷着臉将劍從地上抽起,右足點地,從懷中抖出一條長繩,一頭綁在自己腰間,爾後手腕運力,将另外一頭繩上的鐐爪挂在巨石邊,縱身躍下懸崖。
狂風将衣袍吹起,他忍着身上的劇痛,沿着懸壁快速下滑,不多時便趕至孟拱身旁,他伸手掐住孟拱的脖頸,“想死麽?沒那麽容易!”
孟拱劇烈掙紮,他擡起右掌便要朝着陸遜手腕劈下,卻被陸遜一腳踹斷了肋骨。
“景承珏,拉我上去!”陸遜氣沉丹田,朝山頂喊了一嗓子。
景玥答應一聲,單膝跪地,右手拉住長繩,迅速地纏了幾圈,爾後運力至手臂間,快速将人往上拉。
體內附骨針順着經脈向骨髓裏移動,陸遜疼得冷汗涔涔,被裹着雪花的狂風一吹,渾身都快要凍住了,他撐着一口氣将孟拱扔回懸崖,爾後自己借着長繩的力爬了上去。
來不及磨蹭,他喘了幾口氣,伸手攥住景玥的手腕,“下山!”
景玥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秒,終是一句話也沒說。他提起半死不活的孟拱,伸臂攬在陸遜腰間,冒雪下山。
兩人一路提足狂奔,等出了峪口,卻瞧見一番屍骸遍地,雪滿平野,盡染赤血的景象。
景玥震怒,他緊緊攥着墨玉扳指,運了三四口氣,這才堪堪穩住了心神。
北面傳來一陣急雨般馬蹄聲,陸遜回頭去望,只瞧見沈舟、張桓、趙楹以及戚無羁策馬而來。
四匹黑骊馬裹着嗆鼻的血腥氣,如旋風般停在兩人面前,沈舟翻身下馬,揚手将缰繩丢給景玥,“哥,福王叛變,擅自打開遼東海關城門,放了東瀛狗賊進來屠城!”
景玥面色沉郁,他将孟拱扔在地上,翻身上馬,接過趙楹扔來的盔甲,三兩下穿在身上,爾後颠了颠馱在馬背上的大刀。
“找死。”他冷哼一聲,眉間落了雪霜,顯得眸子更加寒冽,景玥攥緊缰繩,将紅纓頭盔扣在頭上,爾後轉頭看向陸遜,聲音柔了幾分,“我去守城,等我回來。”
陸遜這會兒被附骨針折磨得眼神有些渙散,他後背全是冷汗,用指甲死死掐着手心才堪堪扯回一抹神智,他扯了抹笑,點頭,“去罷,福王那邊我來收拾,你安心拒敵。”
狂風卷過,雪似刀子一般刮在人臉上,鉛雲黑沉沉地壓在頭頂。
兩人深深地對望了一眼,爾後,景玥扯開粘連的目光,雙腿一夾馬肚,風馳電掣般向東駛去,只留下一串踏雪濺泥的馬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