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睜開眼、眨巴眼、閉上眼……
這個動作,謝半悔已經重複了四十九次,她的食指用力摳着拇指的手指頭肚,用了點勁,是疼痛的感覺,她是真實地活着的。
“醫生,你快給看看,不是只是撞到了腿嗎?怎麽有了擠眼睛的毛病,不會是傷到大腦了吧。”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跟在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身後,焦急地解釋着病狀。
一只略顯冰涼的手,剝開謝半悔的眼皮子,一個手電筒往裏照了照。
“有點沙眼,不嚴重,滴滴眼藥水就能好。”醫生叮囑家長,“學習任務重也不能用眼過度,平時要注意勞逸結合。”
女人解釋,“孩子今年高中,學習任務是重了點。”
“別最後成績沒有提高,身體反而累垮了。”醫生繼續說,“這可是賠本的買賣。”
謝半悔認同地點頭,她清晰地記得,她就是用腦過度之後,倒地猝死的。
女人對醫生千恩萬謝,送走了醫生,她拉了把凳子坐在病床邊上,握住謝半悔的手,哭哭啼啼地訴說,“我的兒,還好你沒事兒,如果你出事兒,我也不活了。”
“媽……”謝半悔喉嚨幹澀,艱難地發音,“今天是幾號?”
“五號,你睡了一天一夜了。”女人絮絮叨叨地念,“如果你有事兒,我們找醫生來瞧瞧,如果你好了,就趕快出院回學校吧,明天是文理科分班後第一次上課,要分座位,不能缺席。”
謝半悔再一次确定,她是重生了。
上一世,謝半悔英年早逝于距離高三的前兩個月,命喪于題海中,享年十七歲半。卧室學習桌上除了堆成小山的學習資料,就是擺成一長排的各種各樣的藥瓶,她是個藥罐子,挑燈夜讀已經讓她的身體嚴重透支。
外界對各種學生均有清晰定位的稱呼,謝半悔這樣沒日沒夜地熬油點燈努力學習,奈何天資有限,最後卻不堪重負類型的學生,被稱為學弱。
資深學弱的謝半悔就是在一個熬夜苦讀的晚上,肚子餓想去客廳裏找吃的,站起來得着急了,頭暈目眩跌倒在地,就這樣猝死過去了。
“我的兒,你今年才高一,可不能再熬夜玩游戲了。”女人還在哭哭啼啼地勸,“醫生的話你要聽,學習和玩要勞逸結合,玩累了要學會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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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重生後,謝半悔一個學弱,竟成為了學沫。
茬,還不如上一世呢。
衆人問:學弱和學沫一樣是差等生,差別是什麽呢?
網絡雲:學弱和學沫雖然同樣是智商不夠,但學弱好歹知道要勤能補拙怒刷試卷,學沫卻完全是在不勞而獲,把希望寄托在偶然的好運氣上。
一個學弱,怎麽帶得動學沫呢。
謝半悔感到一絲絲的絕望。
閉着眼睛攤着躺了會兒,謝半悔又想起點別的事情來。
眼前的女人的确是她媽,重生前後都叫姚夢蘭,可姚夢蘭對她的稱呼從來不會是“我的兒”。
難道,她重生為男的了?
謝半悔往□□裏抓了抓,又确定了另外一件事情,她現在叫謝半輝,床頭卡上性別填寫的卻是男,他其實仍舊是個妹子身。
目前的狀況概括起來就是:謝半悔,重生到她原來的家庭,回到了她高一下學期,文理科分班之後的那段日子。
只是換了性別。
謝半悔花費了一個小時時間,明白了現在的家庭關系。和上一世一樣,謝半輝的母親叫姚夢蘭,是一家超市生鮮蔬菜區的理貨員,他爸叫謝光榮,是個船員,常年随船出海,一年最多回來兩次,少的時候一年回來一次,也有過兩年才回來一次的時候。在上一世,謝半悔猝死的時候,謝光榮已經退下來在家休養,不再做船員了。
這些信息是完全一樣的,只有性別這點是有偏差的。
是重生失敗?
不對啊,沒有性別造假的案例啊。
姚夢蘭騎着輛果綠色的電瓶車,車把擰到底,車子仍舊是哼哼唧唧地,還沒旁邊的自行車跑得快。
“媽,我怎麽是個男的?”謝半輝看着檢查單上自己的名字和性別,輝和悔,是同音字,弄錯可以理解,可性別錯了,就有點離譜吧,“是上戶口的時候,弄錯了嗎?”
性別這樣重要的事情,弄錯應該要及時修改過來吧。
“你就是個男的。”姚夢蘭回答得擲地有聲,一個字落在地上,能砸出一個坑來。
“……”謝半輝默了一下,不屑地撇嘴,“我□□裏沒東西,我是個女孩子。”
“什麽東西?”姚夢蘭抽空,回頭看了他一眼。
“那個東西。”恰好紅燈,有個男的騎自行車,停在旁邊,鼓出來一個形狀。
姚夢蘭謊話說起來,面不改色,“你小時候調皮,讓老鷹給叼走了。”
“……”您當我三歲小孩啊,不對,是頂多一歲,才會相信這樣唬人的話,“我在女扮男裝?難道你們偷偷買彩票中了五百萬,要男孩才能繼承家産嗎?”
撸了下頭發,是刺手的短發。
謝半輝身高在一米七出頭,是對對A小兇,臉小清瘦寡俊、頭發剪得精短,聲音不嬌不媚不脆不俏,反而是沉沉悶悶,不知道是特意練習還是天生就這樣,聲音偏離女孩更像變聲期的男孩,骨架小模樣俊秀,就算是個男孩,也是白淨偏俊俏秀氣類型的。穿上寬大的校服後,站在一群豆芽菜一樣的男同學群中,的确看不出明顯破綻。
可假的就是假的,再說生男生女都一樣,有什麽造假的必要呢。
姚夢蘭絕對有做傳銷的潛質,咬定一個答案反複給人洗腦,“你就是個男孩。”
“您生的,您有道理。”上一世沒察覺到姚夢蘭竟然這樣重男輕女啊,不過上天既然讓她重活一次,又給安排了這樣的人設和場景,那就勉強當回男孩吧。
反正,這一世是淨賺的呢。
回到家,姚夢蘭放下包就準備做飯,她翻找着高大的冰箱,問兒子,“家裏沒多少菜了,你想吃什麽?”
謝半輝把書包堆在鞋櫃上,站在門口換鞋,“你看着做吧。”
姚夢蘭拿着蔬菜進廚房裏,沒多久,關了廚房門,開了油煙機。
廚房的推拉門,門滑道內有個地方翹了塊金屬,每次關上時會被蹭到,刺啦會響一聲。
這道聲音,謝半悔并不陌生,上一世,她聽了兩三年。
她就好奇,維修一下,能有多麻煩呢。可姚夢蘭就是不修,且每次聽到聲響的時候,要吐槽一兩句。
家,還是原來的樣子。
房子是步梯的兩居室,買得早,公攤面積小。兩個房間是一樣大的面積,謝半輝的房間靠近門口,中間隔着客廳和洗手間,另外一側是姚夢蘭和謝光榮的房間。這個房子的優點是,客廳、陽臺在一條線上,顯得房子特別通透亮堂。
後來在高三那年,家裏賣了這套房子,換了套有電梯的三房,謝半悔就是在新房子裏猝死的。
哎,既然重新活過來了,就不想上一世的事情了。
房間內,沒有印象中的嫩粉色,牆上更沒有大篇幅的劉亦菲的海報。
剛打開門,謝半悔就被嗆得後退了一步,屋裏肯定有沒洗的臭襪子,地上有拆開包裝的羽毛球拍,和一瓶喝完倒在地上的可樂瓶子。房間的學習桌上堆着書,卻沒有熟悉的藥瓶子,床單被罩是冷色調,牆壁上貼了一張籃球巨星的單人海報。
這一世,身體素質應該是不錯的,至少不用每天吃藥了。
這是個男孩在用的房間。
看來姚夢蘭說“你是個男孩”這樣漏洞百出的話,欺騙的并不只是謝半輝,還有她自己。只是讓謝半悔不明白的是,以前的謝半輝難道就不知道自己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孩嗎?還是姚夢蘭洗腦太成功,他本人已經相信自己是個男孩了。
還有身邊的人呢?就沒有發現嗎?
現在是信息公開到毫無秘密可言的新世界,要完全欺騙住一個人或許有可能,要瞞住周圍所有人,卻是沒那麽容易的一件事情。
木蘭問:安能別我是雌雄?
衆人答:能。
木蘭入軍營第一天,就會被拆穿的啊。
那麽謝半輝呢,他的同班同學知道,他其實是個女孩子嗎?
謝半悔目前沒去學校,了解到的信息有限。
謝半悔坐在書桌前,心情複雜地撫着桌面。上一世她為了學習惱、為了學習死,最大的遺憾是最後沒能參加高考。沒想到上天憐憫她年齡小小就喪命,重新給她一次學習的機會。
只是,如果她再晚兩個月去世,就能知道當年高考的具體題目了,就可以躺贏享開挂的新人生了。
從學渣到學霸,一步步晉級是很難的啊。
其實上一世在高一上半學期分科前,謝半悔的文科還是不錯的,雖然太複雜的題不會做,可背書她卻是個中高段位的能手,記憶力還不錯,歷史和政治在幾科成績中,還算是出色的。可在分科時,父母希望她能報理科,沒有主見的謝半悔就聽從了父母的建議,報了理科,從此開始了她聽不懂、學不會、怒刷題、生不如死的學習歷程。
在上一世,謝半悔最好的成績是級裏301名,班裏20名。
今天聽了姚夢蘭話的意思,現在是已經分了文理科,謝半輝再次重蹈覆轍,已經選了理科。
哎,她就不是學習的那塊料。
謝半悔随手拿起了桌上的一本書,随便翻了翻。
從書裏面掉出來一張紙。
紙上有兩行字,第一行是一個選擇題:男or女?
第二行是答案:我是個女孩!!!
謝半悔看着用紅色簽字筆寫下的醒目的三個感嘆號,她把手指頭放上去,能感覺到寫這兩行字的人,在寫這幾個字的時候,一定是用了十分的力氣,才會有了幾乎要劃破紙張的筆力。
原身的謝半輝,知道自己是個女孩的。
可姚夢蘭為什麽一再強調她是男孩呢?
這兩行字,是謝半輝出車禍前無聲的吶喊,被無聲地夾在了這本書裏,無聲地被壓制住了,只是無聲地發出呼救,他快要窒息了,他希望有人能救救他。
謝半悔幾乎要想,出車禍真的單純是意外呢,還是謝半輝故意為之的呢?
不能正視和承認性別的人,該是件多麽痛苦的一件事情。
身為高中在讀的學生,晚上除了做題和學習新功課,沒有其他的娛樂項目可以選擇,謝半悔只能早早的上床睡覺。躺在記憶中的家,床是熟悉的,房間的裝飾和床單被罩是陌生的,身體的面貌是熟悉的,聲音是陌生的,父母是熟悉的,性別是陌生的。
我是個女孩!!!
紅色的字,一個瘋魔了一樣的人大聲地喊叫,他像是被困住了一樣,他陰郁地喊叫,“你要幫我,就是在幫你自己。”
謝半悔突然驚醒,她茫然地看着房間裏,确定只有她一個人,并沒有其他人。
那麽說話的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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