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謝半輝的自行車沒騎走,他坐姚夢蘭的小電車。

姚夢蘭這臺電車實在是低,謝半輝的腿放上去,要蜷縮着才能蹬着腳踏。

一路上姚夢蘭一句話不說,進了門,把電車鑰匙丢在鞋櫃上,冷聲說,“劉校長說有個保送生的名額,你不肯要?為什麽?你怎麽沒和我說過這件事情?”

“我不能要。”謝半輝站着。

外婆聽到動靜,她轉着輪椅過來,看看姚夢蘭再看看謝半輝,“這是怎麽了?老師把你叫去是不是半輝犯錯了?”

“這是多少人争取不來的,落到你頭上就是好事兒,你怎麽要把好事兒往外推。”姚夢蘭說,“這所學校多少人把它當成目标,你保送上就不用參加高考,往後幾個月就沒那麽大壓力,這是最安全的一條路,現在你把路堵死了。”

“大學我能考,就算考上的沒這所好,也行。”謝半輝說,“我不會用這種方式,上這所學校。”

“什麽方式?你成績好,才會落到你頭上。”姚夢蘭說。

謝半輝笑了下,“我們班有個同學叫戴瀚漠,他才是正經的學霸,沒有一次考差過,我不過是比他多做了幾遍題,順便死記硬背地記住了答案,才會比他成績高了那麽幾分,如果要說保送,他比我更有資格,可學校沒有選他,卻選了我。媽,你不覺得這是有原因嗎?”

“你一個學生,能有什麽原因?”姚夢蘭不解地看着兒子。

謝半輝說,“我前兩天給你們說過,我有個女同學自殺未遂,我恰好知道她自殺的原因,所以保送的名額才會是我的。如果我用了這個名額,我就是那群惡人中的一個。”

“那天就問你,那個女同學為什麽要自殺?”姚夢蘭問。

外婆跟着着急,“你把實情告訴我們,如果是不對的,就算是好事兒我們也不能要。”

“媽,你什麽都不知道,不要添亂。”姚夢蘭問謝半輝,“她自殺你怎麽會知道原因?”

“她是我女朋友。”

“什麽?”姚夢蘭瞪大眼睛,“你……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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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的,她讓我假扮她的男朋友,因為有人騷擾她,那個人是她的老師,新城高中的老師。”謝半輝沒有說太多,只是說了方思濤是個徹頭徹尾的僞君子,“如果我要了這個保送名額,還有什麽臉面面對她,連我自己都會鄙視我自己。”

“竟然是因為這樣,那我們不要也是對的,幫不了人也不能做幫兇。”姚夢蘭責怪謝半輝,“以你現在的成績,高考正常發揮,就算考不上這所學校,也能考個差不多的。不保送就不保送了,咱們參加考試一樣能有個好大學上。”

“劉校長給我名額,是希望我能閉嘴,不再提起這件事情。”謝半輝說,“可我并不打算聽話。”

“他們會怎麽對你?扣着你學籍?下通報?還是開除?”

“可能會被開除吧。”謝半輝把最壞的結果說給姚夢蘭聽,“如果被開除,我今年就不能參加考試了。”

“那你就不要再提這件事情了,你不是說那個女同學沒死嗎?這件事情就算過去了。”姚夢蘭心軟怕事兒,“他們是掌握着你命運的人,咱們和他們硬碰不起啊。”

外婆卻是用力地拍了下輪椅,“半輝做得對,是他們做錯在前,怎麽能讓半輝做啞巴呢。”

“媽您別慫恿他,他今年高三,今年不參加高考就是耽誤了一年,明年再考誰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

外婆說,“不高考就不考吧,你不是也沒上高中,現在不是一樣生活。”

“上過學和沒上過學的能一樣嗎?我如果上過大學,現在會在超市賣菜嗎?我的孩子不能和我一樣,他要越來越好。”姚夢蘭拉着謝半輝要求,“你明天去學校就向你們校長道歉,以後這件事情你不準再提,聽到沒有。”

“我做不到。”謝半輝說,“說出來您可能不相信,我很早之前,兩年前吧,就知道新城高中會有個同學會在廁所自殺,可我不知道那個人是陶彥君,如果我知道,我可以攔住她的。”

上一世,悶頭學習的謝半悔從好姐妹李玲珑和方珊靜口中知道了有個同學自殺的消息,是在食堂裏聽她們八卦,關于陶彥君自殺的原因說法很多,一個比一個傳得精彩,當時謝半悔跟着參與了其中幾個可能性的讨論,得出的結論是:蒼蠅不叮無縫蛋,陶彥君能自殺肯定是自身也有問題的。

如果謝半悔多問一句那個女同學的名字,知道災難會落在陶彥君身上,她有兩年時間可以阻止的。她可以更堅決地攻擊方思濤,不會給方思濤兩年時間,讓他試探出陶彥君的脆弱和周圍人的态度。

“如果她好好上學,那麽多學生怎麽會就她遇到這樣的事情。”姚夢蘭勸說,“這是她的事情,和你沒有關系,不能因為她影響了你自己的前途。”

“如果這樣的事情落到我身上,你也會這樣認為,認為是因為我的不潔身自好嗎?”謝半輝問姚夢蘭。

“你不一樣,你是個好孩子。”

“我們一樣,我們都是女孩,都有被災難選中的可能性,只是陶彥君更漂亮些,所以她更倒黴。”謝半輝說,“不能因為她長得漂亮,她就活該受罪,這是畸形的觀念。”

“那你準備怎麽辦?真要等着被開除?”

謝半輝說,“他們不會開除我。”

就算謝半輝被纏得無奈答應了姚夢蘭,會在上學時和劉校長道歉,可姚夢蘭仍舊不放心,她親自去向劉校長道歉,不知道劉校長是怎麽承諾的,反正姚夢蘭對結果十分的滿意。

陶彥君傷好之後沒有再來過學校,退學手續是她父親來學校辦理的。

新城高中有幾千名學生,陶彥君只是其中一個,她高挑漂亮,可也只是這幾千中的一個。

陶彥君消失後,關于她的傳聞越來越少,只有偶爾幾個同學紮堆時候,會提起“你知道嗎?我們學校有個很漂亮的女生叫陶彥君……”

可謝半輝認識陶彥君,他沒辦法把這個人名從記憶裏清除徹底。

有個更困擾他的問題,他看到的血是誰的?

從樓上跳下來的人是誰?

這個人是他認識的人嗎?

他該做些什麽來挽救嗎?

可他連那個人是誰都不知道。

謝半輝甚至有些期待,學校什麽時候會把他開除。

開除了,反而能證明他在做的事情是對的。

随着陶彥君的離開,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提到陶彥君這個名字,好像這件肮髒的事情已經過去。時間真的是一劑良藥,可以治愈人的好奇心,可以掩蓋住醜陋。

可在謝半輝這裏,別人越是忘記,他越是記憶深刻。

就算這個世界上需要有一個旁觀者用眼睛用記憶力,記錄着這段過往,謝半輝願意做那個人。

即将寒假,如果沒有複讀,這會是高中階段的最後一個寒假。

新城高中抓學習,一直到農歷二十三才放假,正月初十又開學,教室內黑板上距離高考倒計時的數字越來越小,班級裏籠罩着一種時間的緊迫感,每個人都在伏在桌面上埋頭苦讀。

兩周小休一次,四周大休一次,體育課從一周兩次,改為一周一次後來是直接取消,同學們一致認為體育課耽誤了時間,反正他們又不是特長生。

聲音謝半輝越來越沉默,他不再競争上崗,十天半個月才出來溜達一次。

謝半悔不得不連軸轉營業。

時間越來越接近高考,謝半悔的焦慮不安感越來越明顯。

上一世,外婆是在過完年的上半年去世的,謝光榮因為裁員而失業,家裏的經濟壓力增大,謝半悔猝死。

記憶中那個自殺未遂的女同學,這一世被證實,是陶彥君。

那是不是說明,上一世發生過的事情這一世是再次真實發生。

那麽外婆還是會在今年去世,謝光榮還是會失業,謝半悔自己呢,她這次會怎麽死。

還有那個從樓上跳下來的女人,她到底是誰?

她是謝半悔認識的人嗎?

進入高三下學期,考試越來越頻繁,謝半悔記憶中的摘錯本越來越薄,她的考試功能只是深深地記得那些怒刷過的試題,那麽沒做過的題呢?

她還會做嗎?

每星期會有一次模拟考,這周是大休,在周四周五兩天考試,周五下午開始學校放假兩天。這只是一次小的模拟考,成績在無數次的考試中,是最為不顯眼的一次,可謝半悔卻感覺到了不一樣,記憶中的摘錯本已經翻到了最後一頁。

理科科目中,最為脆弱的物理考試,謝半悔有一半的題目要絞盡腦汁才能做出來,且不能确定答案的正确性。三長一短選最短,三短一長選最長,長短不一就選B,參差不齊就選D。

已經做了将近兩年的學霸,那些稱贊聲、掌聲正在漸漸地遠離她。

謝半悔,回到了真正的謝半悔該有的樣子。

普普通通、寂寂無名,是衆多高中學生中最為不起眼的一個。

就算她猝死了,消失了,最傷心的應該只有李玲珑和方珊靜了吧,因為她倆是謝半悔的小姐妹。

可是這一世呢,謝半悔消失了,又有誰會惦記着她呢?

她甚至連塑料花的小姐妹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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