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好累好累,我真的累了。”躺在床上,聲音謝半輝的聲音越來越輕,像是飄在半空中一樣,沒什麽重量,他慢慢地閉上眼睛,“我沒有遺憾了。”

運動會的第三天上午,比賽項目已經基本進行完,下午就是收拾場地,準備正常的上課。

三千米被安排在了最後一個上午,因為參加的人數少,耗時長,沒有太大的看點。

謝半輝活動着手腕和腳腕,他提醒戴瀚漠,“長跑是個體力活,注意呼吸,跟着我,不要硬扛。”

戴瀚漠看他一眼,“照顧好你自己吧。”

“你別不信……窩草,你不要跑這麽快……你等等我……”謝半輝忘記了,戴瀚漠一樣是運動健将,他一樣是打籃球很厲害,而且他一直在堅持跑步,所以……

謝半輝喘成了狗,沖過了終點,他慢走着緩沖,“你體育這麽好,怎麽不去做體育特長生。”

戴瀚漠輕描淡寫地說,“給別人留點活路。”

而這個別人,就是說的謝半輝。

謝半輝比了個大拇指,“你強,難道就沒有你不會的東西嗎?”

“我不會穿女裝。”戴瀚漠說。

謝半輝低頭,他笑着說,“的确,你穿女裝肯定沒有我,更像女生。”

“怎麽想到要穿裙子?”戴瀚漠喝着瓶裝水,問他。

謝半輝撐着欄杆,靠着,“留點記憶呀,不能讓別人忘了我。”

“往後三屆,你肯定還是被會提起。”戴瀚漠笑着說。

謝半輝附和着點頭,“那我的目的達到了。”他又問,“你會忘了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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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戴瀚漠一樣靠在欄杆上,“你很特別。”

“特別好,還是特別糟糕?”謝半輝追問。

戴瀚漠搖頭,“就是很特別。”

“特別就行,怕的就是沒有記憶點。”謝半輝又說了一遍相似的話。

“你很希望被人記住?”戴瀚漠問他。

謝半輝點頭,“死亡不是結束,被遺忘才是。”他又說,“《尋夢環游記》這部電影的精髓。”

“總會有個人,始終記得你的。”戴瀚漠偏頭看他,他低聲說。不知道別人怎麽樣,至少他戴瀚漠在十年八年之間,會記得有個人,叫謝半輝,他真的很特別。

謝半輝看着他,他很認真地說,“戴瀚漠,我真的很想把我姐介紹給你。”

“首先,你要有個姐姐。”戴瀚漠揶揄他。

謝半輝說,“我真的有個姐姐,她很喜歡你。希望你以後,能對她一點。她比我要好,要懂事,要努力,要上進,不像我,什麽都做不好,還總是添亂。”

“你有姐姐?”戴瀚漠聽到謝半輝說過幾次姐姐,但他知道的,謝半輝是獨生子,根本沒有姐姐,就算是表親,年齡相仿的姐姐也很少。

“有,不過你看不到她。”謝半輝笑着說,“你很快就能看到她了,她一直都在,以後也會在。”

“我不明白。”戴瀚漠實話實說。

謝半輝卻不肯再解釋,他把屬于自己的那瓶水喝完,空瓶子拎在手裏,“學霸,三千米第一名和第二名,是不是可以擁抱一下。”

“有汗味。”戴瀚漠拒絕。

已經到最後了,就沒那麽多顧忌了吧。

謝半輝不管不顧地飛撲過去,抱住戴瀚漠。

男人和男人的擁抱,與男人和女人的擁抱方式是不同的,謝半輝抱住戴瀚漠的腰,他的臉扁在戴瀚漠懷裏,戴瀚漠渾身僵硬。

是啊,被男同學這樣抱着,真的很奇怪。

十秒鐘,值得了。

謝半輝松開手,退出來,他笑着用空瓶子去丢戴瀚漠,“看你的小氣樣子,我又不想把我姐介紹給你了。”他又說,“算了,還是把我姐介紹給你吧。”

我有個姐姐,她叫謝半悔,她真的很喜歡你。

連帶着,我也有點喜歡你了。

戴瀚漠看着謝半輝一會煽情一會瘋癫的行為,他用沒喝完的水瓶砸他,“你姐如果和你長得一樣,我寧願孤獨終老。”

謝半悔:……你不要後悔哈。

午飯,謝半輝沒有在學校吃,他回到家的時候,姚夢蘭已經做好了飯,“趕快吃,吃完我們去逛街。”

“一定要今天去嗎?”謝半輝跑步,覺得腿軟了。

外婆已經開始吃飯,她含糊不清地說,“去吧去吧,出去多買點東西,好好逛逛。”

走在路上,姚夢蘭一直挽着謝半輝的手臂,以往他們出來采買,是前後走路的。謝半輝有點不自然,他錯開幾次,可姚夢蘭像是沒發現一樣,她繼續抱着謝半輝的手臂,親昵地問他,“這個喜歡嗎?那個怎麽樣?”

謝半輝的衣服,全部是運動裝、休閑裝。

買衣服,習慣性地來運動品牌店,站在男款前面,挑選着顏色和款式。

姚夢蘭站在女裝分區選,選好了叫謝半輝,“你過來看看這個。”

是一件明亮黃色的半長款的風衣,姚夢蘭把衣服推到謝半輝手上,“去試試。”

導購為難地說,“這個款式是女款,男款在這邊。有個相似的款式,我拿給你,可以試試。”

“這個好看,去試試這個。”姚夢蘭還是說,她推着謝半輝進試衣間。

導購更加為難了。

謝半輝進到裏面換衣服,聽到外面的姚夢蘭和導購說,“我們就是女孩,買女裝怎麽了。”

謝半輝脫衣服的手一頓,很快恢複,繼續換衣服。

姚夢蘭很滿意謝半輝的試穿效果,爽快地買了。

淺藍色、粉色、白色、淡紫色,長袖、短袖都有,褲子不再是黑色灰色的男款運動褲,有波點短裙、有百褶裙、有蓬蓬裙、連體長裙……

謝半輝不自然地扯着裙子,覺得底下呼呼有風,“我還是穿褲子吧。”

“別啊,這個多好看,讓我拍個照片。”姚夢蘭忍不住地笑,“你還是适合穿女裝,裙子漂亮。”

逛了幾家店,從運動裝這種男女主混合賣的店鋪,到甜美的女裝店,姚夢蘭覺得謝半輝穿哪件都好看,哪件都适合。

買了五六件,花了姚夢蘭半個多月的工資。

“別買了,這些平時也不能穿。”謝半輝勸姚夢蘭,“就算你想把我打扮成一個女孩,也不能全部買裙子吧,分在秋裝和冬裝上啊。”

“等秋裝和冬裝上新了,我們再來買,買最新的款式。”姚夢蘭買了兩大杯的奶茶,一杯插上吸管,遞給謝半輝,“我看小姑娘們都喜歡喝這個,咱們也嘗嘗。”

“沒什麽好喝的。”謝半輝說着,噸噸噸地喝了幾口。

姚夢蘭嘗了一小口,“好喝啊,難怪那麽多人買。”

買了衣服、逛了街、喝了奶茶、吃了甜品、看了電影……

路人對謝半輝和姚夢蘭的評價是:這對母子關系真好,這個媽媽一定很想要個女兒,才會把兒子當成女兒來打扮。

“以後把頭發留長吧,長頭發好看。”回去,他們是坐公交車,在最後一排的位置。

謝半輝撥弄了一下刺手的短發,“這樣挺好的,習慣了。”

“你們學校應該不要求你們穿校服了吧?這些衣服你平時穿,不夠了我們再去買。”姚夢蘭說,“以後咱們不穿運動鞋了,換其他鞋穿穿。”

“不要了,反串一下還行,天天穿成這樣,同學們會以為我變态。”謝半輝想想就搖頭,“一定會笑話我的。”

“那我們就到大學了再穿,別人說什麽你別管。”姚夢蘭鼓勵他,“你喜歡就好。”

我喜歡就好。

我喜歡堂堂正正做個女孩子,像今天這樣,和媽媽手挽着手地逛街,可以為對方挑選漂亮的衣服,可以湊在一起聊娛樂明星說家長裏短的八卦,可以對別人身上漂亮的衣服表示羨慕和喜歡……

今天,這些謝半輝都感受到了。

真的很好。

聲音飄得更高,謝半輝覺得腿變得沒有力氣,他說,“今天好累啊,我們快回去吧。”

“好,今天走了不少路,是該累了。”姚夢蘭握住謝半輝的手,她雙手緊緊地握住,“對不起,我的孩子。”

謝半輝的頭靠在公交車靠背上,他側臉看着車窗外,左邊眼睛裏,流出一串眼淚。

映在玻璃上的人臉,在笑,“沒關系,你永遠是我媽媽。”

晚飯,謝半輝是勉強吃完的,吃着就快要睡着的樣子。

姚夢蘭趕快讓他回屋去睡覺,“是不是生病了,臉色怎麽這麽不好看?”

“沒有,我只是累了,睡一覺就好了。”謝半輝回到房間,把門反鎖,他拉開被子,躺下。

覺得渾身的力氣在飄得更加高,他挨不到地板了。

“你喜歡戴瀚漠?”謝半悔看着無力地靠着牢籠的聲音謝半輝,竟然是這樣,他不是讨厭戴瀚漠的嗎?

“是,我也喜歡他。”

“你從來沒說過。”謝半悔問他,“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告訴你又能改變什麽呢?他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我是幾乎半透明的人,如果不是重活一次,我們不會有這些說話的機會,我對他來說,只是臉熟卻記不起名字的同班同學。你喜歡他,知道要努力學習,在成績上追趕他,萬一有一天追到了,可以表白可以有圓滿的結局,可是我呢,我能做什麽?他以為我是男的,表白會把他吓死的,還是不要了吧。在陰暗的角落裏,羨慕地看着他,就挺好的。”

謝半悔蹲在地上,握住聲音謝半輝冰涼的手,“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這不怪你,是我瞞着你的。”聲音謝半輝想要伸手,去觸碰謝半悔,他的聲音更輕了,像羽毛,“姐,我要走了。我已經抱了戴瀚漠,在媽媽面前穿了女裝,做了一天的女生,我沒有遺憾了。以後,謝半輝只是你了。”

“你怎麽了?”謝半悔想要拽住他的手。

可穿過的,能看到的,只有她自己的手。

她在漸漸看不到聲音謝半輝。

或者說,聲音謝半輝在離開。

“只是一次,他可能還是會忘記你,你不要走,他一定會更深的記得你。”謝半悔跪在他面前,她哭聲哀求,“弟弟,你不要走。”

聲音謝半輝的手垂下來,“重活這一世,行俠仗義的大俠,我做過了;籃球夢,我盡力了;喜歡的人,我觸碰過了。這一世,我很幸福,我太累了,我要離開選擇另外一種方式生活了,可以不這麽累的活着。”

“不要不要……”謝半悔用力地揮手,要抓住聲音謝半輝的手。

可他們只是在一具身體裏的兩個靈魂,能看到對方,卻是獨立的存在,他們是觸碰不到對方的。

“姐,我最舍不得的是你。媽媽為什麽要讓我們假扮男孩紙,我還不知道答案,可她已經動搖了,你一定會知道的,你可以不用穿男生的衣服,你可以是自由的。”聲音謝半輝的聲音越來越輕,他的笑容變得脆弱,可他仍舊在笑着,輕松地笑,“我真的很高興,終于能離開這個束縛着我的牢籠。”

“不要走……”謝半悔伸手想要抓住他,想要挽留住他。

聲音謝半輝搖頭,“謝謝你的成全,希望你能好好的生活。”

一陣煙,散在空氣裏,什麽都沒有了。

謝半悔看着空蕩蕩的牢籠,只剩下她一個人,再沒有那個懶洋洋痞痞的大男孩,他說,“你是姐姐。”

姚夢蘭聽到門裏的哭聲,她嘗試着打開門,門被從裏面反鎖着,她怎麽都擰不開,着急地喊,“半輝,半輝你怎麽了?別吓媽媽啊。”

門裏只有謝半輝的恸哭聲,聲音歇斯底裏,姚夢蘭更着急了,嘗試着撞門。

這時候,門口有人敲門。

姚夢蘭去開門,門外站着的竟然是個有些眼熟的年輕人,“你找誰?”

“我是謝半輝的同班同學,我有件事情要問他,請問,他在家嗎?”戴瀚漠站在門口,他禮貌地問,腳已經擡起落在謝家的門檻上,他在用行動表示,他有很着急的事情要問謝半輝。

姚夢蘭擦着眼睛裏的淚,“他在房間裏,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怎麽喊都不開,急壞我了。”

戴瀚漠已經甩着手臂跑進了門,他四處看,并不熟悉謝家的房子格局。

姚夢蘭指着緊閉的房門,“半輝的房間是這個,他在裏面。”

戴瀚漠舉起手,不用敲門,站在門口就能聽到門裏的哭聲,的确如姚夢蘭說的一樣,謝半輝哭得凄厲,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的,“謝半輝,我是戴瀚漠,你把門打開。”

門仍舊是沒人來開。

戴瀚漠等不及,不去問姚夢蘭的意見,擡起腿,用力地踹門板,用力太猛,腿有種要折斷的感覺,他連踹了三腳,門板才被踹開。

謝半輝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姚夢蘭捂住嘴巴,她站在門口,不敢走進來。

戴瀚漠走進來,他壓低腰,伸出手把地上的謝半輝攙扶起來。看到他抽動的鼻子,和不斷流出的眼淚,戴瀚漠僵硬着的表情才緩和了一些,“你怎麽了?”

謝半輝睜開眼睛,看着戴瀚漠好看的眉眼,她笑着說,“我沒有弟弟了。”

“什麽?”戴瀚漠微微地睜大了眼睛,吃驚地看着他。

謝半輝知道戴瀚漠聽到了,她低垂着視線,眼淚孜孜不倦地流着,“我弟弟叫謝半輝。”

“你就是謝半輝。”戴瀚漠提醒他。

謝半悔搖頭,“我是謝半悔。”

可聽在別人的耳朵裏,這兩個名字,并沒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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